4
从那以后，我们做起了朋友。说真的，除了喝酒时，我都很喜欢这个能说会道的家伙。我敌视酒类。对喝酒，我本能的反抗，大概是源自于我阴暗的幼年记忆。我妈跟我说过，我爸就是个酒鬼！
我问她：“他喝完酒后怎么样？”
我妈忧伤地说：“你爸喝完酒会变成一个打手！”
又问：“之后呢？”
我妈说话时，有点斩钉截铁的感觉，一字一顿，她说：“之后，就去拦火车！因为，他说太吵啦，吵得他听不清我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在骂他什么……”
当时，我家住铁路附近。一条悠长的铁轨从我们村外的高地上穿过。我爸过去常常到高地等着扒火车偷煤、偷铁条什么的。我也跟我妈去铁路偷过土豆。那时，我爸已死在了这条通往祖国四面八方的铁轨上了。我妈二十八岁时扒火车的速度，至今都令人怀疑是否经过了严密的训练。她从车厢上往下扔，我就在地上把它们捡起来放到一个麻袋里，然后往草坑里一扔，继续捡。当火车远去，我妈从远处走来，我们将一个一个把草坑里的麻袋寻回来。我相信在铁路边住过的人都这么干过吧？我们村人都这么干。我们娘俩有一次寻完回家路上，她跟我说：“儿子啊，你爸都没你捡得快！”我不知道为什么，说完，她哭了。抱着我哭，我觉得村里人路过我们时，这样很丢脸。
“别乱动！”我妈说完，我停一会儿。然后，说：“热！”
我爸被铁道公安抓过。当时，我妈躲在铁道旁的树林里，看人走了才出来问：“这傻x谁呀？”
我们庄的人说：“马大个！”
我妈大概没有想到不久之后，和她相亲的，就这个人。开始生活以后，她才知道为什么他会被人抓，那就是个酒鬼啊。每天，都把酒当成饭。当然，那时打散装白酒。他就这么死掉了。我有时这样一想，就不那么怪火车了。经过漫长的心理斗争，终于还是解除坐火车的包袱。在车上，不时有晃晃悠悠的酒鬼走过去，我就小声嘀咕：“酒啊，让多少人傻x啦呀……”
我不想说我童年多么不幸。如你所想，我和我妈还是走了过来。她现在找了一个新老头，在城南一桩小楼里幸福的安度晚年。我这边呢，除没有正式的女友，性生活无法得到保证之外，靠写字维生，过着上午写作，到了下午就散步聊天的生活。你知道很多人对我是羡慕的。但我还是无法满足于此。我也希望我知足。可我妈为我找好了借口，她说我太像她，要强！你爸是个只知道喝酒的废物，你不像他！我没说什么，只是跟她的新老头笑笑，便告辞了。
“妈，我还有东西要写，下次我再来！”
我在路上接到一个大学文学院女学生的电话。她电话里说尽了恭维话，比如见解独到、才华横溢之类，我都好意思接受。只是说到为人谦和时，我不得不制止：“同学，你想干什么？”我把这个文学女青年问懵了，她结结巴巴的“啊”半天，才说：“能请您吃饭吗？”
“可以。”我顺嘴说：“晚上，华容道见！”
5
我和罗胖胖昨天约好，今天见。罗胖胖打车到时，我正端着一杯酸梅汤在店里喝。“瞧你那鸡巴样！”进门坐下来，第一句话，他就说这个。如你所知，罗胖胖说话一直这样。他的口头禅“崩溃”，你看这是一个多么普通的词语，却依旧不能阻止他的掷地有声，譬如，他问崩溃什么？然后自答，崩溃就是想起了以前的历次崩溃。他说这话时，大概同桌人都高了，看着他的眼神中都露出万般的崇拜。除了我清楚记得，谁都不会记得这种崇拜退去之后，漫长的无聊。
无聊时，我们就会出来坐坐。坐在一家四川馆子里，透过玻璃窗，望向街上的人流车往，就颇具几分代表性。
“人呢？”他说。
我说：“还没到！”
“长啥样？”
“鸡巴样呗！”
“崩溃！你知道我来时在巨塔碰到谁了吗？李姓美女。”
“说说，快说说——这次换得是谁？”
“一看你这样，我就崩溃，好像是林又。”
“靠！”
“崩溃吧？主要是人家李姓美女还给我介绍了下，这是林又，我男朋友，这是你的大上任，罗胖胖！你说崩不崩溃？我一把就崩溃啦！”
“林又没说，你好前辈？”我大笑。
这时，文学女青年推门而入。分秒不差，整六点。
“来，来。这是未来的著名小说家，现在还非著名，罗胖胖！这是——”
“张倩。你好，罗胖胖老师。”
估计是他崩溃还没有缓过神来，抓住人家小姑娘的手不放，一口一个：“倩倩啊倩倩，真倩倩。”。
给张倩点了杯奶茶，她说要香芋味的。我跟服务生补充说：“和那人衬衫一个色的！”
对面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衬衫。我跟他点头示意了一下。张倩被我的幽默逗笑了。一笑。露出的牙口很美。我讨厌牙齿有问题的女的。这天晚上，我把她带回住处。我住海边，也许是因为文艺细胞作祟，我觉得海边就像另一个世界似的。在这里，很多事都会变得暗潮汹涌起来。“暗潮汹涌”多好的一个词！她大概已做好准备。因为，我绝不相信一个学生平常会穿个这么让人崩溃的内衣，黑纱蕾丝。除非，他搞兼职。我们在沙滩上做。我们的翻滚把沙子时而扬起，时而压平。最后，我想让她给我吹一吹。可她扭扭捏捏的非等我干爽了之后才同意。
“咯牙？”我坏笑着问她。
她眯着眼说了一句，让我更崩溃的话：“就当冰棍到地上啦！”
罗胖胖问我，“昨晚崩溃没？”
我说：“嗯。嗯？”
他继续说：“这年头的文学女青年，挺让人崩溃的！”
张倩的导师是我同行。开会常能见到。这圈子，其实很小。你不认识1老师不要紧的，你认识摄影家2就行，因为2肯定大概认识图片社编辑3，3就有可能和新锐摄影师4有矛盾，而4又是1的情人……这是罗胖胖的统计学逻辑。我觉得有道理。那么，1老师既然有情人4，则可证他作风有问题。是不是说，所有和1老师有关系的略有姿色的女性就劫数难逃？我想着、想着，把自己也给想笑了。张倩却在旁说：“真像老年痴呆前兆啊！”我配合她，抹抹口水。
“像哦？”我说。
6
其实，没必要担心文学女青年的事情。她们容易摆脱。我是不是有点不尊重女性啦？罗胖胖说：“你良心发现，可以为她们做点什么！”我可以教她——我教张倩写诗偿还我的罪恶吧。虽然，我的诗一度被诗歌界认定是“古典韵味，哲理、平淡大气之作。”但我的人就这样，一直以来都反对人和作品对等的狗屁理论。我放浪形骸、我闭门造车、我佯装君子，我的生性如此。我女人不少，这都是我灵感的来源。伟大前人的例子，我也知道不少。这里不再举例。女人啊，照亮我的生命之光，点燃我的情欲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只是，我妈有时，会把我的“生命之光、情欲之火”们给搞混。
“小马啊！好久不见啦。”
其实，人家是小张。第一次见这个老太太。
“来啦，小张呀！听说你去国外学习了。”
其实，她是小刘。初中毕业。
……
总之，在二十五岁以后的生活之中，这些人都扮演过我的安眠药角色。我的失眠也因此好转。她们中的大部分是冲我的虚名而来。这没什么。我还觉得和文学女青年干起来的感觉很神秘呢。因为，她们很不专业的哼哼唧唧，总是在我意志渐渐消沉下去后唤起我的节奏感。说起来很神秘。啊——啊啊——在闭关写作时候，我听着整日整夜的潮声，就像那是我的高潮一样，啊——啊啊——有时，几夜熬下来，我也写不了几行字。不得不吃点安眠药。我入睡艰难。在一个春梦之后，我还能做一个导演梦。在后面的导演梦里，就把春梦中的林姓美女当成女主角。我作为很大的那个导演，翘着二郎腿坐她对面，跟她亲密地叙述激情戏的姿势问题。穿一件薄纱裙，低胸是一定要的。我们的场景将在八里庄大桥下，那儿有一片到了黄昏就会“嗖”一下美出好几倍来的野地。我们在那儿拍摄。什么野合？不不不，这是艺术……
“在我们这小城中，几乎所有男人都把李姓美女当成过，或正在当着梦中情人。”罗胖胖跟我说，“我这么一说，自己都要崩溃啦！”
我明白。他和李姓美女是真有过一段简单到有些不合常理的故事。当故事结束的余音都已散尽。罗胖胖到底是没有承认他们的，那叫爱情。
他说：“我们在一张床上什么都没干，你信吗？”
我说：“我不想信！”
他说：“如今只有肮脏的才实在，摸得着，干得爽，才能够获得第一手的感受。”
我说：“其实，干净的也是爱情。不是，那又是什么？”
他没再接话，在一副落寞的神情中，他喝着酒，比我更像一个诗人。很多时候，除了我的神出鬼没、不守时等等坏毛病，像个自由散漫的诗人外，哪儿都不如他像。而此时的罗胖胖，仍然坚持“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尽得风流哟！”他强调说。
和罗胖胖在华容道等文学女青年的时候，城市边缘有一艘轮船搁浅在了滩涂上。楚留香就是从这艘被破产的船厂遗弃的轮船上，无精打采地走了下来的。他以水手身份的行将开始的旅行，就此告吹。据说，他在海边站很久。也可以说成是他茫然了。后来，他尾随一个橘子型屁股的少女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中。每个城市都一样。只要有酒，都可以算作旅行。我开始并不理解他话的意思。后来，我问罗胖胖，“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神游？”
罗胖胖说：“可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