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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山东

发布: 2011-1-27 22:51 | 作者: 沈念



       “是七棵?”潘一鸣高兴地说,“樟树,我最熟悉了,逢开春季节,一边长新叶一边落叶。你记得我家屋前整条街吗,都是这种树,我一看就眼熟。”
      
       童山东被酒精胀红的脸上笑出几道褶子,一挤一展的。潘一鸣后来想,这才是时间留在一个离婚男人的身上的印记。“‘章’古义有乐曲之意,一周七天,就像七首曲子七个段落,每天唱不同的才人生丰富。七棵樟树,你说是巧合吗?我是真喜欢这地方,到处流淌童年记忆。”童山东后来如此向潘一鸣解释。
      
       “这地儿你挑中的?”潘一鸣问道。
      
       童山东拉过吧台女孩,“小叶,她向我推荐的。”潘一鸣认出这就是那个主持游戏却睡着的女孩。小叶眼光盈盈地和他握手,声音甜咝咝地说:“潘哥,那晚吃你的生日酒真愉快。”然后小鸟依人般地靠在了童山东肩上。
      
       无药可救的闷骚男人,潘一鸣嗬嗬笑了。
      
       3
      
       潘一鸣和几个朋友喜欢上了七樟酒吧,而童山东的慷慨大方,更是让大家无所顾忌地成了常客。
      
       墙壁空白处新悬挂的一框框现代派风格油画照片,有质感的玻璃幕墙,木地板上高跟鞋叩打出的清脆声音,在眼前晃悠的一些女客人妖娆而纤细的柔曼腰肢,跟音乐唱成一团的淡淡幽香……这是潘一鸣的抒情描述。有时候他下午就过去,搬上藤条座椅到后院。树大招风,那七棵樟树叶丛间散发出的摩擦声在耳边撩来撩去,心尖就浪浪地颤抖。一场雨一场风,新绿冒在树尖上,落叶层层叠叠地匍匐脚下。童山东喜欢把落叶扫成一堆,划燃火柴,任青烟缭绕上升把整个酒吧的天空笼罩。他说喜欢烟熏导致大脑短暂麻醉的奇异感觉。四周院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类植物,葱葱茏茏地遮挡住视线,这样可以看不到那些不乐意看的冷冰冰的高楼大厦。
      
       知音难觅,童山东对潘一鸣有了更进一步的欣悦之情。每天他会打电话,说酒吧今天要准备些什么要干些什么,又问潘一鸣有没有更好的建议,然后交待“你没事就赶快过来吧。”
      
       潘一鸣自自然然成了酒吧里的座上宾。酒吧的生意却没有想象的那么火爆,除了周末客人稍稍多些以外,平时就是那么几对小情侣、几桌不咸不淡喝酒听音乐的男女。以收入来运转这家酒吧是远远不够的,可童山东并不在乎生意上的好坏,大大咧咧地穿梭在大厅,皮鞋踩得地板咚咚响。
      
       每次来酒吧,潘一鸣会问有什么可以帮着做的事。小叶笑着一轮“细月”摇头,她善解人意地端来一壶冻顶乌龙或是龙井,一盘葵瓜子。潘一鸣这样可以坐大半个晚上,每次都坐老地方,视野开阔,返身可以让皮肤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院子里的樟树。有时候潘一鸣会望上在吧台忙碌的小叶几眼,心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处个这么美淑的女孩,然后无比羡慕地发表童山东命带桃花的感慨。
      
       童山东不时过来啜一小口茶,嗑几颗瓜子,搭几句话,到后半夜酒吧一切进入半休眠状态,他就搬来一箱啤酒,和潘一鸣自饮自乐。在吧台里的小叶总有忙不完的活儿,在纸上写写算算,向服务员指指点点。插空她也走过来,端起童山东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在他额头上轻吻一个。他们毫不介意地亲热,让潘一鸣心上火烧火烧的。
      
       潘一鸣佩服童山东的酒量,不如说嫉妒他有一个大容积的尿脬,喝酒不挪屁股就得靠那尿脬硬撑。童山东抽烟也厉害,一个烟头点燃,能够烧掉一包。他斜躺在沙发上,腿半弓,左手五指张开叉在大腿上,指头上夹烟的右手是自然垂下,头是向上仰着的。一个搞摄影的朋友拍过童山东,“我喜欢这张,冷峻的脸半浮在静止的烟雾中,瞧你的模样,” 潘一鸣指着照片说,“这是童山东式的自我沉湎,无法复制的表情和姿势。”后来酒吧里挂起了这张照片,小叶当然喜欢。
      
       4
      
       潘一鸣见到童山东的前妻,那个漂亮的艺校老师时,的确充满惊愕。这个女人,蜷曲的头发有韵有致地凌乱着,在酒吧射灯的打照下,眼睛竟然泛着灰绿色的光。那张酷似安吉丽娜·朱莉的脸型,略施粉黛,像美丽的雕塑细部,性感的嘴唇藏着可心的甜食。她略显神经质的表情,仿佛从另一国度长途跋涉而来。
      
       女人是一个人来的,没有找地方坐,而是四处转转。童山东却是诚惶诚恐地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童山东示意她到包厢坐。
      
       “你这儿车也进不来。” 女人说。
      
       “位置偏了点,” 童山东说,“坐下喝点什么?”
      
       “我的车停在路口上,还约了人有事。”
      
       “有空就来,” 童山东说,“随时都可以。”
      
       “我很少泡酒吧,不像以前。”。
      
       走过吧台时,女人朝装没看见的小叶瞅了几秒钟,说:“这女孩是谁?”
      
       童山东表情滑稽地闪动几下,不知是要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他把那女人送到路口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可能他们在路上交谈事情。等他推开酒吧的门,小叶眉眼横挑,厉声说道:“童山东,你过来。”
      
       小叶和童山东进去包厢,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噼哩啪啦摔破东西的声音。然后大家看到的一幕是,小叶捂住脸夺门而出,没有人来得及叫住她,包厢门被一脚狠踹合上了。这晚潘一鸣带了几个女客,其中有一个正是他想追逐的意中人。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愉悦的气氛中弹,溃散。童山东走出来,神色黯然。
      
       当潘一鸣犹豫着是否去帮这位遇上麻烦的朋友时,童山东却绕道走来,一屁股坐在沙发卡座。
      
       潘一鸣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吧,明天就好了。”
      
       童山东身体有些发抖,手足无措,他语气浊重地喊了一声搬酒来,然后不吭气地喝。潘一鸣那晚觉得自己作为朋友应该陪他喝酒,但他一直盘算着送意中女孩回家的下一步打算。两难的他嗫嗫地说,我给小叶打电话。
      
       “打什么打,兄弟,喝一杯。”童山东制止。
      
       桌上的酒瓶像支临时聚集的部队。童山东手中的两支酒瓶碰响,发出“铮”的一声脆响。面对这个心情糟糕的朋友,潘一鸣说不出什么话,像局外人。
      
       那几位女客过来跟潘一鸣打招呼,说她们先走了,且坚决不让送,要他留下照顾朋友。离开时,意中女孩头也没回一下。这让潘一鸣颇受刺激。现在好了,剩下两个男人,那就喝酒吧。他们一杯接一杯,假大空似地骂骂咧咧。酒是好东西,祛除了心中的怯懦,醉了,一切痛苦忧伤就没了。童山东睨了一眼,“那女人是我前妻。”
      
       潘一鸣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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