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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屈辱

发布: 2010-11-25 19:49 | 作者: 楚尘



       7.我相信我的身边还存在着另一种变化。即摒除那些实实在在的变化之外,某一种我们看起来最微不足道或不易察觉的东西。也许,我觉得它就像一道缝隙之间偶然闪过的微弱的光亮,它常常被我无意中意外地捕捉住。我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可是我一次又一次反复地体会着。我端起了碗,把剩下的最后的一点残汤喝了下去,我并不感到舒服,好像觉得自己完成了一次言不由衷的义务。我放下碗,我的目光从前面一个女人的头顶越了过去,我听到一种声音,那声音引领我一直追溯到它的出口另一个女人的口红略被破坏过的嘴唇:她的翕动,渴望的神情好像是从那碗面条的后面,或者她的手指间散发出来的。我看不出她对食物的欲望,她皱着眉头,表情僵硬,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全然不在乎端在手中的面条的滋味。她缓慢地咀嚼着,嘴巴里却传出与那副模样极不和谐的声音。我不再看她,但声音还停留在我的感觉中。我站起来的时候,又似乎遗忘了她,因为我又听到了类似的声音我即将从那里经过的椅子的碰撞声。我一边走一边又紧接着听见一声哐当的声响。我回过头看的时候,已被抛到了快餐店的门外。在那匆匆忙忙忙的一瞥,我是愉快的。但是很快,当我调整了方向,准备往原路回走的一刹那间,我又陷入沮丧的深渊。一阵阵毛毛雨打在我的脸上,我才意识到自己是暴露着的,我缩着头,仰眼看着天空,灰蒙蒙的颜色,刮着风,树枝不停地在我的头顶上颤动。我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我的身体弯了下来,向前倾斜着我终于加快了凌乱的步伐。我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一个,这天空底下的人群中,我正在惊慌失措地奔跑着,我无可告援,好像永无终点,我跌跌撞撞,手忙脚乱,差点摔在另一双也在奔跑的脚旁,我摆正了自己的时候,看见它已飞快从我的前面掠过。我看着他,在迷蒙的雨线里,好像看到了自己,抑如那被风吹动的纸片,拖着快要被打湿的身体,在地面上沉重地翻飞着。我溜到旁边的一个商店的边上,我停下来的时候,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用他那不带有目的性的眼光望着我,他的嘴里叼着一根烟,烟雾正顺风向我飘过来。我闻到了那股烟的味道,和他的上了年纪的气息。我又望了他一眼。天气又冷了许多,我感到自己有些哆嗦,我搓着手抖动着身体。我幻想着那暖暖的温度。又有几个人从马路上向这边冲过来,他们都不同程度地碰到了我,我听见那潮湿的衣服的相击声,几乎绝望了。我讨厌他们碰自己。
      
      
       8.房间比上午暗淡了许多,我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我没有开灯的念头。我是一个不善于调节自己的人。在几个星期之前,或者一年以前,我就不怎么喜欢闲逛。如果一年前还有“杨影在我身边”作为一条理由的话,那么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杨影不在我身边之后”难道也成了一条理由?我就因为这而不喜欢闲逛了?如果我愿意这么想,或者别人也愿意这样想的话,那可就全都错啦!杨影在的时候,我们都不喜欢闲逛,要是真的大街上出现了我们走动的身影,那准不是我们自愿的。要么我们约好了在大街上某个地方汇合,或者真的出于我们有了一件迫不得已的事情。我们才不会无缘无故去闲逛呢。当然,这肯定是在我们互相熟悉之后的事情了。“我们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对吧?”杨影用手拧着我耳朵,声音很轻地问我。我无法不看她,我盯着她的眼睛说:“你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对吧?”杨影的双手加重了力量,她嘟哝着嘴:“我在问你,问你呢?”我笑了笑,摇了摇头,我把她使劲地抱起来。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在杨影问我的时候。可是,我很快就感受到了杨影的温度,她的柔软的顶着我胸口的乳房。我吻了她,杨影再也没有说话。我们都说不出来了。我们确实再也不想去什么地方了。夜深了,房间里黑得透不过气来,杨影执意要把灯打开,我却拚命地按捺着她的手不放,我在她的身体里能感受到她在试图进行挣扎。外面响着汽笛声,我却感到自己的身体又热起来,这若干小时过后又不断重复燃起的欲望,很快又在外面传来的雨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有点难以置信,杨影太满足于看我和自己的身体了,她找出一面镜子放在我们的面前。杨影指着镜子对我说:“你看,你看,我们的爱情!”我望着镜子,那里除了有两个赤裸的身体之外,我什么也看不出来。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我的确什么也没想干,什么也没有干成,我吃了一个盒饭,我淋了一场雨,我差点摔了一脚,我还被人碰了几下。我还能被怎么样呢?我想喝水,我确实想喝点水,那个盒饭的口味太重了。我终于有事可干了。我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我听见水从我的喉咙流了下去,我甚至听见胃部传来的声音。我决定打几个电话。在打电话之前,我把床上的被子叠好,又把床单整理了一下。我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污辱我身体的味道。我耸动了几下鼻尖。我拨了一个号码,她是一个医生,热心的医生,她给我看过病,是另一个朋友带我认识的,她还带了两个喜欢中医的韩国学生。我说:“你好,是顾医生吧,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我站在那儿拿着放筒等她说话,顺手点了一根烟。)“是你呀,哪儿呆腻了,想起我来了?”(我好像看到了她佯装生气的样子,她的噘起来的从不涂口红的嘴唇。)“别,你可别说这么沮丧的话,告诉你,我可是真的想起你了,瞧,这不正给你打电话呢?”(我觉得站着有点不舒服,我把不远处的椅子拖了过来,一屁股坐了下来,我又吸了一口烟,很舒服地吐了一个烟圈。)“我哪儿有你忙啊,我的那个韩国学生开了烧烤店,现在麻烦大了,他的合伙人把他炕了,想把他一脚踢开,你说气不气人,真丢中国人的面子。我正为他的这事烦着呢。你快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她有点急于想弄清楚我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她好像有点生气了。)“真的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想给你打一个电话,打一个电话。”(我又加重了语气。)“你最近还好吧?”(她有些仓促地说了一句。)“还好,还好,上次真的多亏了你。我现在每天都在坚持游泳呢。我可不想把身体搞垮。”(我打着哈哈,声音却很严肃。)“真的,游泳?这可是一个锻炼身体的好办法,不过,你们年轻人不用锻炼,身体也很好啊,哪像我先生?他也在游呢,你在哪里游啊?还是同一个地方,没准你还碰到过他呢。”(她有点惊讶和激动。)“真是太巧了,我还不认识你先生?”(我暧昧地笑了一下。)“他呀,你一看就会知道,他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可他有着一副三十岁的身体,他保证是那里最瘦的一个,你一看就会看出来的,而且他的泳镜还有点特别和滑稽,他在里面贴了一个近视镜片呢。”(她生怕我搞不清楚。)“那我怎么称呼他呢?”(我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想收也收不回了。)“他呀,姓张。”(她肯定有些不情愿。)“那,那我们还是有机会见到的,是吧?”(我看了看窗外。)“那我可不敢保证了,对了,我什么时候吃到你的喜糖啊?”(我突然想像不出她的表情。)“快,快了,真的快了,我肯定不会忘记你的。”(我有点不想说了。)“那好,还算有点良心,我可警告你,你别前句说了后句就忘了。”(她有些投入了。)“不会的,哪能呢,我这不正想起你了,真的,我过几天再给打电话…啊?…啊…啊,好吧,就这样,就这样,好了,再见,有空多联系,多联系,再见。”我放下话筒时突然懊悔起来,我忘了问她一件事了,去他妈的。我不想再打电话了。我把手放在椅子上,摇晃着身体,我一边摇一边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我把头往窗前探了探,发觉外面的雨居然停了。我有点高兴。我最讨厌那没完没了的雨。其实,我昨天晚上还想上午去会会韩二,可是,这场雨,或者……唉,我还是失败了。房间仍显得有些灰暗,我坐在靠近窗户的地方,向外看去。
      
      
       9.杨影,我又想起了你。你还记得吗?无论你卷着被窝怎样躲在黑暗里,或者我关掉了灯躺在你的黑暗之外,我总是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把你找到。虽然我一点儿也看不见你,但我比白天更能深深地感受到你。我嗅到你的气息与体香,听到你毫无所知地迷恋在自己的均称的呼吸中,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去了什么地方。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慢慢地向你靠近,你的体温在我身体的一边越来越热,先点燃了我的手指,然后从我的胳膊、大腿,皮肤下面的血液中熊熊燃烧起来。我的力量先从手里通过,它滑向了你的衣服,从你肚皮上的衣服开始摸索。你的嘴唇,你的腹部,你蜷缩在乳房之间的两只手臂,你的让我不能全部抓住的手指…你的掌心湿湿的,你的一只弯曲一只微撑的双腿,你的肚脐下面的内衣…你的散落的遍布头部到脖颈之间的发丝。我一只手从你的背后伸进去,另一只抚着你的胸部,我试图把你翻过来再抱你。你的重量更激起了我的欲望,我再也顾不得怕把你吵醒。我终于把你翻到我身体的左侧,我一向喜欢你躺在里面。你动了动,好像意识到什么,你叹了一口气,我闻到了你的嘴巴里的味道。我真傻,我以为你还在睡梦中。直到你的另一口气又叹了出来,我才停住自己的手,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再想动。在那声轻微的叹息过后,我还听到你的嘴里传出一种令我陌生的含混的声音。我有点惊讶。你的手也从黑暗中伸过来,好像比我还有力量,你把我带到你的乳房上,你捏了捏我的手指。我明白你的暗示。可是我却感到有点累,我的手一松,你的身体向左边滑了下去,你挣扎着抓住我的胳膊,我感到你离我越来越远。你似乎又调整了情绪,你翻过身来,分开的身体又接触在一起,也许是我所处的位置不对,或者你的惯性太大,我感到你的身体的压力,重重的移到了我的身上,以至我也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被窝里的温度好像越来越凉了,我却闻到了比刚才清新的空气。我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我;你看着你的黑暗,我看着我的黑暗。我听见你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感到你有话要说。你抬了抬自己的身体,把头往枕头上靠了靠。你什么也没有说。你的秀发却又触动我,我将你的发丝含在口中,我一用劲,就感到你的头向我靠过来。你顺势又伏到我的身上。你的乳房,柔软的力量。刚才为什么都停了下来?你和我谁也不清楚。我摸着你的后背,你却拖着我的手臂往下,我的手停在了你的臀部。仿佛这夜晚的细胞就在你和我的手指尖上,它不断地滋生着,膨胀着,你和我再也控制不了。我们的力量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好像我们从来未曾想象到。夜晚正向凌晨过渡,你向我过渡,我向你过渡,我们没有说一句话。你的腿先是乱动,直到我的手伸过来,那皮肤的撞击,才使它得到平息。我好像和幻觉缠在了一起,我感到了一种甜蜜、温软的东西从我的血管里钻了出来。不可阻挡。我吻着你湿润的嘴,你的坚硬的舌尖,你的耳垂和脖颈。我每动一下,你就更加盲目地抱紧我。你的喘息替代了呼吸,身体替代了语言,你或许忘掉了我。我一想到了你的存在,就不敢放纵,我好像感到在我们肉体的每一次形成的间隙中,一股紊乱的火焰正在劈哩啪啦地烧起来,火焰正在缓缓地上升,上升,我贴着你,不敢抬头。夜晚已经没有了顺序,你一次又一次地总能帮我抵达那神秘的出口。那无穷无尽的深渊。那湿润的花朵。甜蜜的忧伤。杨影,许多次中的每一次我都要在你的身体里找到悲伤。你快乐吗?杨影,你那明白无误的扭曲的身体的颤动,你那含糊不清的呻吟,你的有些模棱两可的动作但在这一切停止了之后,我总会陷进一种的无言的沉默之中,因为你总是一声不吭地趴在床上,你把你的后背留给了黑暗和黑暗中的我。我再也无法对你进行判断。每到这个时候,我就萌生了打开台灯的念头,然而,你又翻了一个身,你抱着我的一只手,身体向另一边弯了过去,我搞不清把自己的那只手抽回来还是就放在那儿。你的呼吸很快就传过来,我睡不着,要么就沉浸在对你的肌肤的想象中,沉浸在你那每一次摆动之后产生的最微妙的皱褶间的缝隙中,要么我就苦苦地闭着眼睛,痛苦地渴望着自己也能像你一样入睡;或者我什么也想象不出来了,我的身体在你的旁边,我渐渐地觉得自己已经去了外面。于是,混乱就出来了,杨影,即使到现在,在我和你那所谓的关系里,我到底能看清楚什么呢?好像,在事情过后的从前的地方,在你和我的另一面,那构成我们现在这个样子的地方,甚至连未来,那看不清的东西……也都被抽空了,或许,那充斥在我们大脑幻想中的镜子早已与昔日无关,那无边的想象正从另一个出口刚刚开始浮现。杨影,我再也说不出什么了,也许,那你和我的过去的大门已经关上,我们再也找不到开启的钥匙。或者本来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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