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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斑马

发布: 2008-11-21 09:24 | 作者: 王十月



3

这小镇,最先看到白斑马的,该是菜农马贵。

那天他正在给菜浇肥,那也是一个黄昏,他想浇完了眼下这畦就回家吃饭。他的儿子已站在对面的荔枝树下喊了他两次。

他不是小镇的原居民,和这里其他菜农一样,他来自H省。十几年前,木头镇周边的小镇开始开发,对于蔬菜的需求日增,一些H省来的先行者,就开始在木头镇 承包了土地种菜,而小镇本地的主人,则到周边的镇办起了三来一补的工厂。H省人越来越多,渐成规模。马贵是近几年才从H省来木头镇种菜的,他的一双儿女, 皆在这菜园长大,如今早过就读年龄,却未曾上学。

马贵浇着菜,菜们长势喜人,他看着心里欢喜,仿佛看到的不是绿色蔬菜,而是花花绿绿的钞票。风一吹,蔬菜在晚风中倒向一边,他看见许多的小手举着钞票在朝他奔来。

他觉得有点累,拄着长把的粪瓢柄,望着西下的残阳,他听见了脚步声。以为是孩子来叫他回家吃饭,说:“你咋又来了,不是说浇完了就回吗?”

他说完,没听见人回话。回头,就看见一匹马。

00一匹马,站在菜园中央,望着他,嘴角泛着笑。

他吓了一跳,以为这马要吃他的菜,想轰走它,然而那马根本没有吃菜的意思,只是站在菜地里,望着他。咧开嘴,笑,像一张人脸。

马贵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马,一身的黑,不,一身的白,不,一身黑白相间的条纹。马贵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斑马。他的心跳瞬间加速。他知道,此乃稀见之物。他 小心翼翼地朝斑马摸过去,走到斑马身边,他分明感觉到斑马嘴里喷出的热气。他蓦然伸出手,想去摸斑马的头。如果有可能,逮住它,准能卖个好价钱。他想。

斑马撒开蹄子,转眼消失在菜地尽头。

回到家,菜农马贵对他媳妇说,他看见了一匹马。不过马贵说他看见了一匹黑马,身上有着白花的黑马。他强调。

媳妇无动于衷。一匹马嘛,只要没有吃掉她家的菜,她懒得关心。

然而马贵觉得此事奇怪,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如此奇怪的马。他想到了英子。

英子读过高中,有知识,见识广。也许,对她说说,她会感兴趣。

吃罢晚饭,他去了不远处英子的租屋。英子妈才从菜地里回来,在做饭。一问,说英子上班去了。英子高中毕业后来到南方,不想和她妈一起种菜,要自己找工 作。英子后来真找到了工作,英子对妈说她在一家香港公司当文员。但也有人传言,说英子根本不是在香港公司当文员,她在洗脚城里给人洗脚。但这话很快就被人 反驳了,洗脚城里招进去的那些女娃,一个个都长得勾死人,英子随她爹,长得丑,就是她想在洗脚城干,人家也不会要她。

马贵坚信这一点。

英子没在家,马贵就坐下来,和英子妈闲扯。

英子爹多年前来到深圳,开始在沙井镇的建筑工地打工,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死了。英子妈来这边,处理完男人的后事,就跟着老乡来到木头镇,租了菜地 种菜。这些年来,英子妈一直未再嫁。她不缺钱花,男人死后,得到了一笔抚恤金,再加上她很能干,她的菜比别人的好。她听了英子的话,种菜不打农药,不施化 肥。她家的菜,比别人家的菜卖的价高。每到星期六,在木头镇定居的香港人就来她家买菜。老乡们劝她,找个人嫁了。她说英子都没有嫁呢。她挣钱都是为了英 子,她希望英子将来嫁个城里人,不要像她,嫁个农民,没知识没文化,只能做建筑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她本想让英子上大学,男人死了,她有钱了,英子 上大学是不用为钱发愁,然而英子不争气,没考上。英子妈气得在床上睡了三天。

英子妈问马贵:“找英子有啥事?”

马贵说他看见了一匹马。他详细地说了那匹马的样子。说是想问一问英子,这是什么马?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马?这马是不是很值钱?

英子妈说:“那你给英子打个电话呀。”

马贵给英子打电话,英子正在忙工作,不方便听电话。马贵坐在英子家里,和英子妈说话。天就真的黑了。南国的风没来由地乱吹,他也越来越显得心不在焉。他听说过一些关于英子妈的传言,但没有证实过。

“在俺这吃一碗?”英子妈做好了饭,盛一碗,问。

他摆着手说:“不吃不吃,俺吃过了,你吃啥饭呢?面条?你要吃好点。”

英子妈捋了捋散在额前的头发,说:“一个人,做啥好吃的也没滋味。”

他的心扑通一跳,说:“大哥走了这么多年,你也不再找一个?”

英子妈就笑,拿眼勾着他,说:“都老妈子老草了,谁要?”

他的手突然抖了起来,想到了那传言:五十块就可以和她睡一晚。

“你哪儿老了,你一点也不老。”

“你说笑话,咋会不老,说话就四十了。”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他有些坐不住了。他想走,可是屁股像是粘了胶水,搬不开脚步。于是没话找话,说起了云林山庄的李固。

“听说你常去云林山庄?”他问。

“嗯。”英子妈一碗面条没怎么动。

“听说那里有个画家?”他问。

“嗯。”英子妈盯着碗里的面条。

“听说他一个人住那么大个庄子?”他问。

“嗯。”英子妈说,“就他一个人,我没见过别人。”

“他都干吗呢?”

“画画,天天画。”

“他人怎么样?”

“好,我每次给他送菜过去,他都多给我钱。上次送了一把豆角,就给了二十块钱,哪值二十块啊,最多三块就够了,可是硬是要给。他说我种的菜好吃。”

“听说他原来是个大老板,有几千万哩!你说一个大老板,跑到这小镇来,是为啥?”

“不知道。他没说,俺没问。”她挑了两根面条,想吃,又放在了碗里。

“你还有事?”他见她像心不在焉。

“哦!没事没事。”英子妈说。

“听说,那个画家养了很多鸟?”他再问。

“很多鸟,也不是养的,庄子里有一个水塘,树又多。来了鸟,他就给鸟撒一些食。鸟就越来越多了。他每天都要花许多钱买粮喂鸟,你说这人真是怪。”

“前天马富家过喜事,放炮,把他的鸟吓跑了。他来找马富理论了。他妈的马富运气好。”

“我去送菜时听他说了。”

“哟!你的屁股真大,坐在这里不想走了吧。”两人正说着,门外蓦然传来马贵老婆的声音。

英子妈同马贵老婆打过招呼,低下头,吸溜吸溜吃面条。

“我正想走哩。”马贵说着起身离去。

英子妈说:“坐一会再走?”

这话是问马贵老婆的。马贵老婆哼了一声,扭着屁股走得飞快。马贵跟在后面,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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