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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评论不是想让作家成为敌人

发布: 2009-12-17 20:09 | 作者: 顾彬VS刘江涛



      
       顾彬:我知道,这个问题我跟陈思和谈的比较多。我原来的一个学生,在翻译格非的小说,《人面桃花》,我看不下去,原因非常简单,他回到中国明清的气氛,介绍了这么多人,写了这么多页。我特别喜欢他一部短篇小说《迷舟》,为什么呢?因为主要只有一两个人,故事是非常有意思的。他提出好多问题来,在十页之内,他能够创造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规模小的事件,但是会告诉我好多好多。所以这个小说很有吸引力。但是现在他也跟莫言、余华、苏童一样,要写几百页的小说。
      
       我们德国有一个说法,如果我们看大概七、八百页的小说,我们用一个词——Schmoeker。
      
       刘江涛:哦,消遣的,消遣的书。这是几百页的,那么一百多页的呢?
      
       顾彬:肯定是好书。
      
       刘江涛:为什么完全用字数多少来决定呢?
      
       顾彬:很简单,德国一般的读者肯定不会买什么一百页的书。旅行的时候,如果六百页的话,一个月还没有看完也没关系,但如果你带一百页的书,一个晚上肯定看完了,怎么办呢?再去买什么书呢?非常厚的书肯定有很多的故事,肯定有男的女的故事,肯定有谋杀的故事,肯定有打仗的故事……
      
       刘江涛:只以长短论英雄似乎也是一个问题,就是只以量来判断它的质。
      
       顾彬:这是我的印象,不一定有代表性。但是德国知识分子往往看到这么厚的书,马上就说,这是一种……的书。
      
       刘江涛:我明白你的意思。80年代以来,残雪是少有的依然坚持用先锋的笔触书写的人,非常难得,而且还写有卡夫卡评论集、博尔赫斯评论集,她一意孤行,敢一直这么去做,这一点,我非常敬重。顾彬先生对她的文学成就是怎么看的?
      
       顾彬:我觉得她太抄卡夫卡了,没有卡夫卡没有她,另外她的世界观我觉得过时了,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的一个世界观。
      
       刘江涛:那么其他一些中国先锋作家,比如说毕飞宇、北村、,有所关注吗?
      
       顾彬:我们很早就开始翻译刘索拉的作品。毕飞宇,我的研究生翻译过他的书。但是我不怎么重视他的书,觉得完全是剧本。比如说他写《青衣》。
      
       刘江涛:追问一下,真的不看好莫言和余华吗?是否顾彬先生所说的“不讲故事”另有含义?
      
       顾彬:媒体更有故事!作家应该告诉人们世界为什么是这样的,但中国作家不敢说。他们有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认为他们是笨蛋,根本不是。但中国当代作家这么选择了,唉,好吧。
      
       刘江涛: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贾平凹的《废都》很糟糕”,真的是如此吗?
      
       顾彬:对。他用明清的方法来写,这是第一个我反对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是落后的。第二,叙说者,还是小说内在的那个作家,对女人的态度有问题,女性形象是有问题的,小说里面的女人是非常传统的。所以你先看明清小说,你就知道贾平凹往后怎么写。
      
       刘江涛:是说他的现代性不强?但是它标志了一种现代男人或者说文人的无聊。
      
       顾彬:对,对这些男人,作为读者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看不起这个人,我不想了解他。他是落后的。
      
       刘江涛:哦。我个人还蛮喜欢的。有一个人,基本没有提到,王小波。我觉得他的写作也有先锋性,尤其是对性与反讽的处理,以及在形式方面的大胆,如《黄金时代》,如《万寿寺》,等。
      
       顾彬:唉,我是一个老头子了。他的作品我受不了。我们在德国发表了,我编辑了,我修改了翻译。我觉得他写得太简单了。他小说里头一个声音,如果我记得对的话,他表示了一个失望,充满了空白的感觉,我觉得不符合现代。但是我们在德国有两个杂志,每年介绍中国当代文学,特别是我的学生、研究生,他们都喜欢翻译王小波、毕飞宇的作品。我不反对发表,我还给他们修改,还跟他们谈这个问题那个问题,我也不反对我的学生写这类毕业论文、博士论文。但是我的爱好不在王小波。也能这么看,这是一个年龄的问题。现在跟过去看的都不一样,现在这个年龄我少看小说,多看散文和诗歌。
      
       刘江涛:很多人都在学世界上的一些手法,有没有某一个中国作家为世界文学提供了一种先锋性的书写方式或者说先锋理念?
      
       顾彬:那肯定是鲁迅,因为德国有一批作家看了他的作品以后,重新写它,也包括非常有名的作家在内,如Hans Magnus Enzensberger。另外,萧红,《呼兰河传》。
      
       刘江涛:她对世界有影响吗?
      
       顾彬:你说得对,影响没有。鲁迅有。
      
       刘江涛:鲁迅除了在德国,在其他的欧美国家也有影响吗?
      
       顾彬:也有,也是蛮厉害的。丁玲在国外的影响也是蛮大的。特别是她的《莎菲女士的日记》,她的《三八节有感》,还有她写母亲的小说,影响蛮大的。她的小说到现在还是畅销书,可以这么说,因为女人看她的比较多。她早期写的作品语言有问题,但是如果从内容来看,她同女权主义有密切的关系。她在延安写的小说,我觉得语言是不错的。从内容来看,从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来看,后来她不行了。因为德国部分的知识分子文人作家们,原来搞的是社会主义,所以他们想通过丁玲来看这个社会主义、社会的问题。
      
       刘江涛:因为两年之前的德国之声那次采访,“垃圾论”被放大,有很多批评的声音也指向了顾彬先生,那么我想知道现在有没有感到哪一句话说得过分了、不对了,想收回。
      
       顾彬:我不想收回什么。
      
       刘江涛:没有任何有失偏颇的?
      
       顾彬:我那个时候这么说的是对的,当然我现在对自己开始反思。因为我们在德国也有一批作家,他们在市场上成功,但是写的不怎么样。所以垃圾的问题是一个普遍的问题,不光是某一批中国当代作家的问题。另外我也思考到我的标准,我那个时候这么说是按照我个人的标准,但是那个记者没有问我你是什么标准。
      
       刘江涛:这本《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不是个人标准了?
      
       顾彬:应该说用了不少其他学者的观点,所以希望是比较客观的。但是我怕人家还是会感觉到这个德国学者的要求,是比较高的。
      
       刘江涛:这本书里面对于当代诗歌的评价非常高,对于当代小说的评价就不高。而我觉得谈到诗歌时有两个人谈得非常少,一个是海子,一个是查良铮(穆旦)。
      
       顾彬:海子我知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诗好像我都不喜欢,翻译的他的诗,我带到课上去,学生们、研究生们都不喜欢。我翻译他的诗歌,但是我觉得他的诗是一个小孩写的,他的诗不是成熟的。
      
       刘江涛:兰波的一些诗也有类似性质吧,少年天才。
      
       顾彬:是,人家是这么说的,但是我觉得他是白死的,他的诗应该修改,不应该这样发表。
      
       另外,穆旦,是我的错误;但是很晚才有人告诉我,我应该注意到他。海子的名字有,穆旦没有,这是一个错误。还有,王小妮的名字也没有,于坚的名字也没有,也是错误,但是一个人(很无奈的表情)……如果再版的话,我会把他们写进去。
      
       刘江涛:那么这部文学史里面还有什么遗憾,哪些人评价高了低了,或者说哪些人没有写进来?
      
       顾彬:欧阳江河,我应该在正文写他。我把他的名字放在注释,为什么呢?那个时候他没有写,我怕他不会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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