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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笑》(随笔)

杨典 发表于: 2008-10-12 21:25 来源: 今天

旁边笑






    每个人都会在生命中,尤其在中年,经验一个特殊的打击,那就是“友谊的崩溃”。尤其对于男人来说,友谊曾经与命运同在。少年意气,两肋插刀,三杯酒下肚就可称兄道弟。但是随着时光流转,太多的利益纠葛、欲望与性格差异,将把大家分开。年代与年纪将成为分水岭。就是水浒里梁山上的兄弟,最后也会做鸟兽散,各奔东西。友谊是什么?亚里士多德常言:“我的朋友啊,你得明白这世上本没什么朋友”。人之初,其实性善变。性相爱,变相远。讲一个魏忠贤的典故:魏忠贤曾指着池塘里的鱼说,你看他们平时一起逍遥游,那是没食儿,一旦有了,马上就争。你扔食物时,让他在哪里争他就在哪里争。这是什么?这就是权力。其实权力只是对魏忠贤而言罢了。但对于鱼群来说,这就是“友谊的崩溃”。不是为名,就是为利,要不就是为色。没别的。
    友谊并不是它自己的那个样子。它是一种记忆。
    朋友就是陪你走一段路,而非全程的人。也许这就足以。
    但是我们并不知足。关于友谊,蒙田说过,培根说过,张岱说过,孔丘也说过。名家言论是一笔自相矛盾的糊涂账。残酷的生活,特殊的境遇与意外的事件才是你真正的导师。譬如你说这兄弟够仗义,其实他背地里为一个小女人的招呼早就不知道背叛过你多少次了。他们暗地里玩着卑贱的默契,还会略带包容地互相说:“算了,咱们归咱们,其实大家都不容易”。
    啊呸!友谊从来就是孤独的麻醉剂。
    记得毛诗有云:“待到山花烂漫时,他在丛中笑”。文革时广为传送。其实这诗的原稿早已经公布,原诗最后一句不是丛中笑,而是:“他在旁边笑”。毛在发表时修改过自己的诗。上次李敖到北大演讲,还说到过这件事。我个人也觉得,还是原诗更贴切。旁边笑——太准确了。这就是成熟的友谊。你可以说这笑是对朋友的赞美,是默契与恭喜。你也可说这笑是微妙的怀疑。因为中国人自古就有一种对胜利或失败都袖手旁观的文化传统,尤其是当别人不如自己的时候,当别人死了、受苦了、败了、或在爱或恨中弃绝了生活的时候,中国人心里的那份爽,那种窃笑,简直是不亦快哉。朋友之间这种情况也屡见不鲜。正如聪明的国人从来是不露财,不显摆自己富有的。怕什么呢?是怕强盗打劫吗?不是。银行都不怕,你怕什么?真正怕的其实是朋友来借钱。因为,其实借钱不还也是中国文化的传统。惹不起,躲得起。
    而旁边笑是什么传统呢?是冷漠的传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周作人说的:“没事就结伴去看杀头,这就是个丧尽天良的民族”。他们都觉得自己是例外,是能暗自旁边笑,还自以为不为人知的人。其实他们谁也不是例外。谁都是光天化日下的人。
    我们这世界有例外的人吗?没有。从来就没有。
    存在主义者曾经讽刺道:不要以为那是“他人的血”。
    约翰·邓恩和海明威也都说过这个问题,所谓“丧钟为谁而鸣?”
    旁边笑的文化,是中国冷漠文化的精髓。这种笑,并非老子说的那个“下士闻之而大笑,弗笑,无以为道”的笑。这是一种普遍而核心的笑。通常,我们叫做冷笑。
    友谊与爱都会在冷笑中崩溃。
    过去中国有所谓八拜之交。八拜不是拜八次,磕八个头,而是历史传说里八对有名的结义兄弟:即羊角哀与左伯桃、钟子期和俞伯牙、廉颇与蔺向如、孟良与焦赞、刘关张、管仲和鲍叔牙、介子推和重耳、程樱和公孙杵臼……这一套文化就像二十四孝一样深入人心。但这是传说或历史,远不是生活。
    生活是什么?生活里尽是些孤寡老人,不孝之子,以及背地里扯淡的朋友。生活才是不被历史写进书里的真实历史。
    基督死前,罗马士兵让他自己背着十字架去骷髅地,沿途市侩围观,不少人都在旁边笑:瞧,这就是那个犹太人的王。和他一起挂上十字架的大盗巴拉巴在笑,最好的徒弟或兄弟犹大也在笑。而在中国,从焚书坑儒开始、杀嵇康、杀岳飞、杀方孝孺、杀袁崇焕、杀金圣叹、杀谭嗣同、杀义和团、杀长毛、杀二毛子、杀红头勇、杀红军、杀特务、杀走资派……哪一次不是旁边都有很多人在笑?哪次杀人的人,过去不是被杀者的兄弟?过去不曾大谈友谊?赵高是李斯的哥们,林彪作为最亲密的战友和接班人都写进党章里了。佛陀在笑,市侩在笑,广场上的毛主席像也在笑。结果呢?笑完了之后,遭殃的终于还是这个群体。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所笑的,正是逐渐吞噬他们自己的东西。千千万人都死于冷漠,个把友谊的崩溃算得了什么。小意思。甲骨文里,朋友之“朋”字,不就是两个贝壳吗?在原始时代,贝壳是货币。而“友”字是两只交叉的手罢了。词根上,朋友就是金钱与交易。
    想到这些,倒一点也不觉得可笑。你现在在旁边笑,岂不知你也总会有一天也将“打铁做门槛,鬼见拍手笑”?你也是行尸走肉的白骨罢了。再说了,你笑就笑呗,还藏着掖着的干嘛?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当别人就不笑你?旁边儿道上走着笑着的,又不是就你一个人。
    寒山诗云:“我见世间人,茫茫赶路程。不知此中事,将何为去津”。
    十三亿人民都在笑呢。你还道貌岸然的装什么孙子?



                                                                                               2008
  北京

[ 本帖最后由 杨典 于 2008-10-12 22:43 编辑 ]

最新回复

海客 at 2008-10-12 22:37:16
朋友就是陪你走一段路,而非全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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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哉斯言!

杨兄这里“朋友”的定义的很严谨的应该是以“八拜”为标准

我个人的朋友定义是比较宽泛的,以圆点开始向外扩散同心圆 ,即便是“甲骨文里,朋友之“朋”字,不就是两个贝壳吗?在原始时代,贝壳是货币。而“友”字是两只交叉的手罢了。词根上,朋友就是金钱与交易”,即便纯粹生意上的朋友,只要是长期打交道而且信守契约规则的,我也会纳入朋友一列,不过比较少就是了。



看兄文章  是一种享受

谢谢

[ 本帖最后由 海客 于 2008-10-12 22:45 编辑 ]
海客 at 2008-10-12 22:43:30
“朋友”这个命题非常有意思!

中国的朋友定义现在比较不明晰不统一了,我很想知道别的国家或者别的民族对它是个什么样的定义,一定是五花八门 饶有趣味的
杨典 at 2008-10-12 22:44:50
多谢海兄,我又改了几个字。

别的国家?呵呵……一样吧。人都一样。
海客 at 2008-10-12 22:50:15
呵呵

落实到朋友交往方式,还是有点不同,譬如中国的“朋友”,以前如果谁提出请吃饭“AA”制,那可能朋友就误会甚至没有朋友做了;而在西方,这很正常,不影响什么感情之类的。据说现在中国的一些年轻人也是这样朋友相处了。
杨典 at 2008-10-12 22:52:13
西方也是刚开始的,AA是资本主义时尚。

中国是:“因友谊走到一起的利益关系,远没有因利益走到一起的友谊长久”。这话残酷点,但是现实。
海客 at 2008-10-12 22:54:27
“因友谊走到一起的利益关系,远没有因利益走到一起的友谊长久”。这原话是谁说的   太深刻睿智了
海客 at 2008-10-12 22:59:53

QUOTE:

原帖由 杨典 于 2008-10-12 22:52 发表 西方也是刚开始的,AA是资本主义时尚。 中国是:“因友谊走到一起的利益关系,远没有因利益走到一起的友谊长久”。这话残酷点,但是现实。
中国的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也是非常睿智的 就是这样 好朋友之间最好不要做生意、不要借钱(除非危难),不要有过多奢求苛求,双方现实生活和家庭之间的琐事不要介入太深,再要好也保持“一米”的距离,单纯一些,  这样可能会比较长远一些。

我的个见 呵呵
杨典 at 2008-10-12 23:02:31
如此说来,也就不是朋友了。呵呵……那叫“熟人”。
海客 at 2008-10-12 23:14:26
哈哈哈

不,不,我说的真的不是“熟人”的概念, 是“朋友”的范畴。当然朋友还可以分很多种的。呵呵

所以我说这个“朋友”概念就是先有个定义的界定嘛  哈哈

我还有个体会:一个人如果被好朋友伤害过几次(但是不要害死了,哈),他对“朋友”的理解会更深入和全面一些,当然可能导致两种以上结果:
1,对所谓“朋友”不再相信了;
2,朋友的概念和交往方式有所改变,但是继续相信“朋友”
3
4
。。。。。

当然,现代俞伯牙如果遇到钟子期,琴还是一样会摔的。但是太难得了 -- 可遇 不可求  但是我相信有!



[ 本帖最后由 海客 于 2008-10-12 23:40 编辑 ]
杨典 at 2008-10-12 23:24:05
刚才把大卫那孙子臭骂一通,哈哈……骂到锁帖,痛快!
哈哈……他不是喜欢掐吗,喜欢挑拨离间,好啊,来,我掐死他!哈哈……
海客 at 2008-10-12 23:47:07
我前两天以来和人掐得也很过瘾。

可是李管理不让我继续掐,我也就算了----因为我突然想起来我是来找朋友 找快乐的 这是目的!

杨典 at 2008-10-12 23:52:17
是啊……谁也不喜欢找别扭。
可偏偏有一些人,总喜欢靠哗众取宠,挑拨离间的方式引起别人的别扭。没意思。什么观点都是可以商榷的,但有些人就是喜欢拿着刀枪说话。那好啊,那我就给他一刀,杀干净了再说话。阿弥陀佛。
海客 at 2008-10-12 23:59:58
可惜 我们是凡人  我们做着凡人的事情 犯着凡人会犯的错误

有的人素昧平生 却可以一见如故 ;有的人长久友好一夜成仇, 什么情况都有!

还有 就象我和那个女人:3天前彼此还说的过去,一般一般,3天后的今天, 彼此侧目而视,互相夸对方是“自虐”   呵呵

哈哈  有什么办法? 顺其自然吧

善哉 善哉

[ 本帖最后由 海客 于 2008-10-13 00:01 编辑 ]
海客 at 2008-10-13 00:10:11
以下是我在博客里面写给我即将走上社会的我外甥的文字,,,和“朋友”有关,博君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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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朋友:

                在最好的朋友之间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在言谈在思想在日常交往等,不要忘乎所以,因为一旦有裂痕,你们的关系将倒退到比一般朋友都不如,这点我是有类似教训的。

               走上社会, 人与人的关系会多面化 ,多样化,复杂化,不可能象校园那么简单单纯,对朋友的概念也要重新认识的。我看“朋友”的概念:它是一个大大小小的圆圈 ,象荡漾的水圈,在最里面的自然是可以肝胆相照的铁哥们姐们,而且感情和人品也经历了时间的考验--这种朋友一般是不多的几个,它的外圈 ,再外圈,你自己可以根据交往的时间 ,对方的人品,和你性格爱好的契合度,你和对方之间彼此的具体需求去一一划分。我要提醒你们的是,不要给“朋友”这个词以太高太紧的定义,即便只是彼此只存在相互利用 ,经济利益上的关系,也不要排除在朋友之外,这些人可以是在你朋友圈的最外围,总之他们不应该是你的敌人,你对他们在感情上的期许也不要放得太高,只要你自己会把握交往的分寸就可以了。这样,你的世界会大很多。
晨曦 at 2008-10-13 00:43:10
我认为这里所谓的"旁边笑"
一方面和人的本性有关,  人性本自私, 看着别人痛苦, 快乐往往来的更容易些.
另一方面和国人中庸的思想有关,  "只要不触及我的利益, 我管他三七是不是二十一呢?"

哈, 愚见.
海客 at 2008-10-13 01:15:58
也有道理

楼主文章写到: 生活是什么?生活里尽是些孤寡老人,不孝之子,以及背地里扯淡的朋友。生活才是不被历史写进书里的真实历史。

,,,,我不能够说没有道理,其实基本就是这样的现实!不过,我们也要从另外一个角度想:我们不仅是为了现实而存在的,我们更是为了理想而活着的,这决定了我们乐观或者悲观的人生态度,我个人选择相信,选择乐观,虽然生活没有因此就改变什么。

愚见
张伟良 at 2008-10-13 09:38:19
帝王也守不住它的国土,时光会教它面目全非。: lol
杨典 at 2008-10-14 16:17:12
多谢二位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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