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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卍”镜》(2002年)

杨典 发表于: 2008-9-26 15:07 来源: 今天

(因论坛格式原因,本文图片有损)


”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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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看见“卍”字时,我还以为是一朵花凋谢后留下的残骸。
    的确,很多年过去了。我从没有象迷恋“卍”一样,迷恋过别的任何类似的符号,无论是宗教的、数学的或文学的,无论是十字架、太极图、K或阿Q……。不知为什么,直到今天,在我眼里仍然没有一个字的含义与美感能够超过它的精炼,它的神秘。我曾经将它能代表的一切事物——风车、椅子、拜火教、佛法轮、纳粹党徽、电扇、蛇、螺旋桨、吉祥海云、阴茎、漩涡、太阳或两个性交中的男女等等,在我的冥想中混为一体。我试图以此诠释神性。
    但是这根本是徒劳的。
    “卍”就是“卍”——它的美是一种感觉,而不是别的。
    于是,我决定为它写一部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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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宗教的角度来说,“卍”本非文字,公元前8世纪时始见于印度婆罗门教的记载,乃是其主神毗湿卍的一撮胸毛,梵语音译为“ Vatsa ”。
    公元前5世纪,本是印度贵族的净饭王太子释迦牟尼,抛弃帝国,潜心哲学。他结合了古印度各原始宗教流派如“空宗”、婆罗门教等,再加上自己的思想,创立了佛教。他将很多过去已有的宗教图腾、符号等变形编入自己的教义。其中最有名的譬如观世音菩萨(原婆罗门教小马神,后来的“马头观音”),还有就是类似“卍”字这样的神秘符号。
    到了1世纪时,梵语佛经中将“卍”更名为Svastiko
    据日本学者光岛督博士的研究,在婆罗门教神话中,“卍”本为一牛犊头部的毛发螺旋相,后来才演变成主神毗湿卍的胸毛相,又成为佛陀的“三十二种大人相之一”。“大人相”的意思,就是“佛为引导世人觉醒而表达的形象”。佛陀的形象千变万化,“卍”只是其中之一。
    据《十地经论》传说,释迦牟尼在未成佛前,胸口上就有功德庄严金刚“卍”字。但《方广大庄严经》却说佛的头发上也五个“卍”字。《有部毗奈耶杂事》说佛腰间有“卍”字。而《大般若经》说“卍”在佛的手足及胸前。 《法苑珠林》说佛生时“开卐字于胸前,蹑千轮于足下”。《占相部》云:“如来至真,常于胸前自然卐字”。如此等等,都没有什么错。在世界各处的佛陀雕塑、绘画上,都经常能看见“卍”字的出现,它那种绚丽夺目而又朴素的光辉,的确可以让人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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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0年,英国学者H·J·韦尔斯在《世界史纲》中,根据埃利奥特·史密斯的观点专门提出了“卍”字的远古由来,即所谓的“日石文化”。他们将“卍”字的起源年代定义在新石器时代,伴随着“卍”字出现的古怪原始风俗,还有父亲“坐月子”、割礼、按摩、木乃伊、碑刻、文身、太阳与蛇的图腾崇拜等等。韦尔斯认为“卍”的最初祖先属于“暗白人(黑发白人)”种族,也就是地中海以东的主要属于印度人的种族。
应该说他的结论与婆罗门教的传说是吻合的。
    “卍”字有左旋和右旋(“卐”)。《慧琳音义》、《华严经》等的“卐”字是右旋。左旋也有,譬如《陀罗尼集经》第十卷摩利支天所拿扇子上的“卍”字就是左旋。日本奈良时代首府奈良县,兴盛于公元79世纪,正逢中国的唐朝。他们曾派“谴唐使”来中国学习佛教。在奈良药师寺的药师佛像脚下的“卍”,也是左旋,说明左旋当时在中国是很流行的。原始印度教以右旋表示男性的神,左旋表示女性的神。西藏的密宗喇嘛教用的是右旋,而历史更久远的苯波教(bon-pa)则用左旋。
    左与右在佛教中并无绝对区别,都是智慧的象征。
        20世纪的40年代,德意志第三帝国领袖希特勒以政治的方式使用了右旋“卐”字来做他纳粹党党徽。这不仅因为纳粹思想是“右翼”的,还有好几个原因:第一就是希特勒与很多“印度——日尔曼学者”一样,认为印度教文明起源于雅利安文明,印度的宗教是早期雅利安种族通过伊朗逐渐迁徙到印度的。他们的理由是:伊朗是拜火教的圣地,拜火教经典《阿维斯达》中的神像,与印度教经典《吠陀》中的神像非常相似。“卐”字与拜火教同属于“日石文化”,所以希特勒将其征用。另外,历史学家认为,纳粹使用“卐”做党徽的第二个原因,是由于纳粹党的意识形态为“国家社会主义”,主要成员是所谓的“党卫军冲锋队”。社会主义(Sozialistisch)与冲锋队(Sturmabteilung)两个词语中开头的字母都是“S”,两个“S”相交,就是“卐”字。(一说是由于国家、社会两词在德语中均为“S”开头。纳粹党即国家社会党。)
    纳粹精神自诩为古希腊罗马精神的传人,所以纳粹的锦旗也模仿古罗马的图案,高举右手的敬礼也来自古罗马。希特勒在《我的奋斗》中谈到了他设计这个旗帜时的心情:“这是一个真正的象征!……红色象征我们运动的社会意义,白色象征民族主义思想。“卐”字象征争取雅利安人胜利斗争的使命”。
    阿道夫·希特勒本人迷恋古代建筑,他肯定曾经看到过古代特洛伊废墟、埃及废墟或某些东方宗教资料上关于“卐”字的记载。其实他并不是第一个将“卐”字政治化的欧洲人。早在19世纪,在爱沙尼亚或芬兰等波罗地海国家的国徽上,也出现过“卐”字,不过不象纳粹这样强调、醒目和夸张。
    而且纳粹“卐”字是倾斜的,更象一个代表着未来与未知数的“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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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欧洲也并不是第一个将“卍”字政治化的地方。
    早在佛教鼎盛的中国唐朝中叶,武则天就做过类似的事。武则天曾经当过尼姑,所以更深受佛教影响。她称帝后,曾经新造了20余字,多象道家符号,其中最有意思的两个字,一个是“曌”,音“照”。她自己更名为“武曌”,也就是“日月当空”(或明空)的意思;另一个就是“”,长寿2年,也就是公元693年,她传旨将其念做“月”字(玄奘曾将其译为“德”),即太阳。这让人想到“日石文化”。
    近年来,研究“唐史”的学者们越来越倾向于“李唐非汉族说”。说李渊家族本为羌族。他们的主要论据之一是唐朝的伦理制度,尤其是李昞、李渊和李世民三代之妻皆为胡人(独孤氏、窦氏、长孙氏)的事,以及武则天与李世民父子的乱伦关系。譬如陈寅恪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一开篇,就引《朱子语类》说:“唐源流出于夷狄,故闺门失礼之事不以为异”。武则天本是李世民的妃子,她在李世民死后又嫁给了他的儿子唐高宗,改国号为“周”,改诏为制。这些都不是有严格儒家礼教传统的汉族宫室能做出来的。另外,羌族的原始图腾崇拜是太阳和白石(石英),但在整个羌族地区,主要的宗教信仰则是佛教(藏密)与本波教。
    汉族人最忌讳“政治乱伦”,也厌恶别人随便篡改祖制。
    武则天也许为了弥补这种“恶名”,于是很强调自己的宗教性。
    武的信仰与其说是佛教,不如说更接近本波教。因为她使用的“卍”是左旋。本波教又名苯教、黑教等,是西藏最原始的宗教之一,以天地万物为神灵,属于泛神论宗教。佛经中,西藏本是信观世音菩萨的,密宗里她被称为“度母”。藏语“布达拉”也就是汉语的“普陀山”,与印度的普陀洛伽山一样,都是观世音的道场。传说观世音(莲花生大士——观世音三十三分身之一)到了西藏后,击败了本波教,于是藏民开始信佛。
公元8世纪至9世纪,藏王赤松德赞和赤祖德赞“灭本兴佛”,大批本波教喇嘛逃离西藏。而9世纪中叶,西藏腹地政治再次动荡,以郎达玛赞普为首的藏人又推行了震惊东土的“灭法运动”:佛教又被宣布为非法,无数僧人被强迫还俗,寺院被摧毁。两种宗教争夺着西藏人的信仰。
    于是,在佛教与本波教中有很多东西很相似,包括偶像、仪式等。
    不过本波教中的一切行为都故意与佛教“相反”。
    在本波教里,“卍”称“雍忠”,象征光明,还有轮回不绝之意。本波教寺庙一律按“卍”指示的方向逆时针朝拜,甚至转经筒也逆时针旋转,进寺者也要从右往左走——与藏传佛教正好相反。本波教僧人还可以娶妻,平时一般不住在寺内,住持喇嘛一般按血缘关系世袭相承。就连他们平时念诵的也不是“奄嘛呢叭咪牛”六字真言,而是“哦嘛直莫耶萨来德”八字真言。
    也许武则天就要用这种远古的“相反”,来影射她作为异族兼女性,对汉族男权政治的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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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卍”具有很强的神秘性,因为它是螺旋体。
    人类崇拜宇宙中的螺旋体,正如崇拜龙蛇。宇宙结构,就是螺旋交叉。
    螺旋还代表着生物基因的基本形态,细胞与胚胎的形态,也就是“弯曲”。
    一切宇宙最深奥和高贵的精神,都带有弯曲的性质。《老子》云:“曲则全”。爱因斯坦也说过:“时间与空间是弯曲的”。社会礼仪与人情讲究谦恭、忍让;政治斗争讲究“善为人下者王”;绘画讲究曲线,文章讲究曲折跌宕,所有的音乐也都是弯曲的,所以我们称音乐作品为“乐曲”,因为音乐就是曲线前进的声音。声音也是弯曲的,即“声波”。这就象一天中的日月在黄道月宫上朝夕起伏,昼夜不停;就象牵牛花,行星轨迹,子宫中蜷缩的胎儿,大海上盘旋的寒流;就象地球自转或血液循环:弯曲是生命的第一表象。
    自远古以来,各种族对神与宇宙的解释莫衷一是。中国人对宇宙的文字概念主要来自《墨子》和《尸子》。墨翟说:“宇,弥异所也;久,弥异时也”。“久”就是宙。他还说:“宇或徙,说在长宇久”。也就是说宇宙是空间与时间的运动。而汉代哲学家尸狡就更直接了,他说:“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他们都只看到了交叉。而老庄则直接说出了“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与“混沌”。
    其实混沌的形状,就是一个交叉的“卍”字。
    混沌是宇宙的终极现象。
    《周易》曾将世界宇宙的现象,统称之为“象”。万物的运动,则称“万象”。汉语的这个象与动物的“象”同字同音。佛经中说释迦牟尼的母亲是梦见白象入腹而生佛陀。佛教传入中国后,中国人为求吉利,于是在民间瓷器的制作上,也曾绘制一种图案,即画一头象征佛祖的白象,白象身上有“卍”字,背上还托着一个宝瓶,就是取“万象升平(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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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象密宗里有“欢喜佛”一样,“卍”还在中国民间象征着男性生殖器,在一些古代色情小说中,曾将阴茎或龟头称为“卍头”。这一来是为了隐晦,含蓄,还有就是来自于佛教以及早期印度教中的“男根思想”,以及密宗对性是万物起源,从中也可顿悟到“正法”的神秘态度。另外,“卍”本意味着太阳,或者男女阴阳之“阳”,中国南方一些地区的方言至今称性交行为为“日”,或许也与此有关。
    在西藏的一幅岩画上,一个右旋的“卐”字,被画在一幅女性双乳与阴部十分夸张的右下角。据考古者言,这是那个地区原始时期曾流行“一妻多夫制”的象征:它实际上指的是一个女阴与四个阴茎相连。
    “卍”作为符号与象形文字“日”的起源依次大约为:


→        →


(甲骨文“日”)                (古陶器雷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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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卍”是一个很具有拜物意味,多神教意味的象征。
    “卍”的形状也很象河图、洛书。孔子云:“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它本是两幅图,也可合而为一,是远古对位数学与最原始的“相对论”。白点为阳,为单数;黑点为阴,为双数。是《周易》之祖,象、数、理之宗。太极图与阴阳理念的来源。历代学者如邵雍、朱熹、来知德、陆九渊、江慎修等都为之做过注释。它的迷宫般的排列,“S”形交叉和旋转,与“卍”字有一种神秘的类似。
    “卍”是由八个笔画构成的,指向“四面八方”。每个笔画的终端分别结束在东南西北,和东南、西南、西北、东北。而且,它还处于永恒的“旋转”之中。古人很重视方向,佛教就有所谓“方向神”。方向不仅意味着人在宇宙中的位置,生活的目的,还意味着人探索宇宙奥秘的“方法”。
    “星球按照一定轨道旋转”是一个让很多古代科学家都迷惑的问题。
    发现了万有引力的牛顿因此而开始信仰上帝:因为他不能理解为什么真空中可以传播引力!那时,他还不能确定究竟是以太还是天使在推动星球。在牛顿之前,比较成熟的宇宙也曾被设想为方形、圆形与三角的结合。在16世纪的欧洲,当托勒密天文学被逐渐抛弃,而哥白尼的日心学说还被教会压制的时候,开普勒所设计的“嵌套柏拉图立方体”宇宙模型,曾经一度风靡西方天文学界和宗教界。它的形状就有点象一个结构复杂、立体的“卍”字。
     开普勒的模型很类似中国古人的“天圆地方”说。
    “卍”本是方形,但当它旋转的时候,就是圆形与弧形。
    本属于佛教的“方向神”的观念后来甚至被演绎到中国清朝中叶的伪基督教运动“太平天国”中。在以天王洪秀全为中心的太平天国权力集团中,其他几个领袖就被称为东王、西王、南王和北王等。
佛教是多神教。中国人喜欢佛陀,原因不仅是他比基督有包容性,比墨子更玄妙,比老庄更宽大,而且他还很具有“大自然的气息”。在各种佛经记载中,佛陀想解决的问题,已经远远不单是人。佛陀要挽救的是一切必将毁灭的生物与事物:包括星辰,昼夜,地球,大海,水,火,风,国家,历史,民众,战争,爱情,苦难,飞禽走兽,蝴蝶小花,王公贵族,腐尸粪便;从大屠杀到田野里的每一个肉眼看不见的微生物;从原始森林到劳改集中营;从任何一个无名之辈,到每一棵不能越过冬天的枯树;从领袖到乞丐;从肉体到石头;从鹤到鱼,从刀到心……
佛陀说:“为一大事出现于世”。
    这件大事,就是“恶” (四谛)——就是所谓宇宙“卍物”和人类的生,老,病,死。在佛陀眼里,连真空与物质也是需要普度的。因为他自己就曾经是各种动物与事物,正如《六度集经》中“佛本生的故事”一样。所谓“佛观一碗水,十万八千虫”。其实水中细胞细菌何止十万八千?人不过是其中之一。“卍”的出现,就意味着对一切“恶”的统慑和震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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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1年前后,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国,由于战争的普遍性,都几乎同时得出了人性本恶的结论。古希腊希罗多德对战争的描绘和中国战国时期的儒家(法家先驱)荀子,在其著作中都充分证明过“人性恶,其善者伪也”的真理。最近的西方考古学证明,是亚历山大大帝远征东印度时,释迦牟尼的形象才在印度民众的心中变成了一位神祗,之前,他一直只是一个“哲学领袖”。佛教的成熟本身也是起源于人们对战争的恐惧,而基督教神学也曾认为恶不是原来就存在的,而是后来的;不是世界,而是进入了世界。
    如果说佛经中释迦牟尼曾经和千万摩罗的军队作战时,恶还是一种对立面的话,到了后来禅宗的精神里,恶已经是一种“天赋”了。当我们在很多禅宗典籍里看到无数血腥的高僧修道轶事时,其刺激性是很大的。杀人,残肢,殴打,侮辱,断阴,劳苦,自虐等等,我们看到了一种与肉体痛苦密切关联的精神修炼。这种仿佛是战争的影响带来的思维方式,从生命本身的存亡感知中,总结出了一套特殊的,类似以恶抑恶,以毒攻毒的伟大思想。
    其实,恶是个人文概念,大自然里的规律只有强与弱,没有善与恶。
所有的生命都会在万物的衍变中互相转化、轮回。不是我消灭你,就是你消灭我。所谓优胜劣汰其实是一个不成熟的,半吊子真理。实际的原因是:大自然和天道本身有一种不规律的斗争循环期。“卍”字就是对这种循环的比喻。
    禅语有云:“五百年前我吃你,五百年后你吃我”。
    生物学也说:“种类的永恒取决于个体的灭亡”。
    人类历史上连绵不绝的战争,瘟疫,屠杀,自然灾害等等,都不过是这一真理的局部。恶不是别的,它恰恰是大慈悲中的一个激素。恶是慈悲的一部分,正如阴影是光辉的一部分;英雄主义是涅槃的一部分。法国诗人保罗·克洛岱尔写道:“恶本身,就包含了不容丧失的善”。
    从“卍”的角度看,一切生命都是次要的。
    据美国“混沌学”学者布里格斯和皮特在《湍鉴》一书中的记载,有现代生态学家做了一个实验:将能够互相捕食的,相同数量的鲑鱼和狗鱼放在同一个湖泊里,其中一个在一段时间内会将对方吃掉很多。但是,当被吃掉的一方的数目,少到不能再满足越来越多的日益繁殖的天敌时,情况就倒了过来。开始被吃的一方,变成了有充足食物的征服者。又过一段时间,它们壮大了,而对方又渐渐稀少,依次类推,年复一年,但湖泊中的鱼始终会保持一个惊人的平衡量。虽然每条鱼在捕食时,都是随机而动,没有规律的,但却一直没有突破种类整体的忽生忽死的规律。
    这是真正的恐怖——佛家所谓的:无常。无常之循环就是“卍”。

9



    佛陀对“卍”字最好的文字诠释,应该是《金刚经》。
    已经有很多现代的懂得佛教的物理学家,研究过“卍”与物理的关系,譬如罗钊冀等。他们认为:“卍”是佛陀为开启世人探索宇宙奥秘的钥匙。他们的理由是:《金刚经》在佛经中并不算长,但其中却集中了很多所谓的“即非是名”句, 如“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名一切法”; “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 “如来说诸相具足,即非诸相具足,是名诸相具足”等等。 释迦牟尼在《金刚经》中一再重复地使用这种句型,显然是要传达某种重要信息,并强调此信息所包含的重要观念。
    但这种非逻辑谜语让很多人完全不知佛陀所云……。
    其实,“卍”,就是时间与空间的交叉,正逻辑与反逻辑的交叉。在古代物理与数学上,这种观念类似欧几里德,也就是所谓“三维空间”。而释迦牟尼则认为还有一个“三维时间”(《金刚经》云:“过去不可得,现在不可得,未来不可得”)。如果将“三维实长空间”与“三维虚长时间”再加上一个绝对速度,那么传统的宇宙几何体系,就变成了一个物理体系。所谓33等于6(立体)的“维赝欧几里德时空”,也就是著名的“卍时空”理论。
    时间对物理体系的渗入,就意味着“波动”,也就是曾经让亚里士多德、德谟克里特、毕达哥拉斯、笛卡儿、伽里略、牛顿、帕斯卡尔、赖特、莱布里茨、达芬奇、拉普拉斯、庞加莱、薛定谔、爱因斯坦与霍金等等所有科学家都束手无策的“神学兼科学问题”:第一推动。
谁推了宇宙第一下?神,还是物质。或者本来就没有第一下?
    “是什么在波动”。或者“谁在波动?”
    这个问题尽管没有人能回答,不过将“卍时空”思想与爱因斯坦的时空观结合后,物理学界却得到了一个几乎接近真理的结论:即,构成物质的基本粒子正是“卍时空”波动的产物,而物质的能量和质量则正是“卍时空”波动曲率的体现。人们为释迦牟尼伟大的智慧所震惊……!

10



    “卍”象征着人类文明的典型思维:迷宫。
    正如法国学者雅克·阿达利在《论迷宫》中说的:无论中西,古代神话世界和帝国里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一座迷宫,譬如雅典卫城、亚历山大城或紫禁城。后来这种思维又发展到了哥特式教堂、地图绘制、乃至现代的都市街道、集成电路、磁场、光纤……。大自然是人类的迷宫,女人是男人的迷宫。其实,自从远古以来,人类就一直很迷失:因为宇宙太神秘了。就象中国的八卦图案(六十四卦以至大衍),或者希腊神话中的怪物弥诺陶诺斯居住的迷宫,人类希望能象代达罗斯用线穿越海螺的躯壳一样,穿越宇宙的奥秘。
    但透过战争苦难、宗教迫害、政治动荡、个人情感和广阔无限,永无止尽的宇宙,在曼佗罗图般纷繁复杂的世界里,人类永远无法确定真正的去向。
        2000年,著名的荷兰“世界新闻摄影比赛”的大奖,经过一周的争论,后来终于发给了关注科索沃战争的丹麦摄影师拉森。他的获奖作品是一个士兵贴着药纱和膏药的脸。那士兵目光呆木,迷惘,甚至看不出来他究竟是一战的士兵、二战的士兵还是越战、海湾战争或科索沃战争的士兵。它获奖的理由就是:“正是由于作者没有明确告诉我们这个士兵的年代,所以他正好代表了整个20世纪的苦难”。
    拉森为这幅照片起的标题是:“我们往哪里去?”
    但我认为这幅照片最深刻的含义,其实应该是它的“神学性”。即当时光流逝,所有的“在”都刹那消失,留下的东西似乎永远是一个宗教问题:“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
    尤其是“我们往哪里去?”因为谁也没有真正找到过生活、生命与生灵的真正答案。每个人都在徘徊,或者从事某项事业以逃避这种徘徊所带来的痛苦,包括一切科学家、艺术家、哲学家、神学家或政治家。
“卍”就象一个通往各种迷宫的十字路口。
    它是我们“绝对迷惘”与“绝对方向”的双重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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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卍”还让人很容易地想起道家的阴阳鱼太极图。
    这不仅因为它们都有那种象征造物主构图的“可怕的对称”,还因为它们都在旋转。它们是万物运动与变化之徽。
    有太极拳与太极推手经验的人,可以很明显地认识到“卍”的启示。中国的太极拳原理,是道家哲学在运动力学上的最高体现。太极拳的每个动作都是弧线,以及螺旋力。这种以拱形支点为受力点、借力打力、使用惯性与反作用力,加上必需经过长年练习后才会找到窍门的“缠丝劲”、“三合”,与推手中的粘、柔、连、随、堋、捋、挤、按等思想,其力学结论十分接近“西方物理上的微积分”。
    太极拳是内家拳,从不硬拼,只讲究巧劲。
    它最关键的地方,就是要运动者找到对方“消失的量”,然后反击。
    所谓“引进落空”,“一动而无不动”等,也就是在运动中“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地球”,以及在阿基米德前微分时代,人们“用正多边形的无限分割求圆形”的观点。在两个人的推手练习中,互相交叉缠绕的那四只手,也很象个流动变幻的“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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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佛教与纳粹的奇怪巧合,我第一次在佛经与佛像之外看见“卍”,是从《红楼梦》中的看到一个神秘的丫鬟,名叫“卍儿”。后来,在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的作品中,看到他有一部描写同性恋的小说《卍》。其中表达了两个女性之间幽雅的爱情与色情。日本佛教徒都很迷恋这个符号,曾将翻译的《大藏经》定名为《卍正续藏经》。
     第三次,则是知道了20世纪20年代中国有一个自发的慈善机构,叫“世界红卍字会”。“红卍字会”来自当时很有名的一个民间教门:道院。道院是由山东一些地方军阀和官僚组建的,其最高信仰之神是道教的老子。但是,道院也讲究“五合六统”,也就是儒、佛、道、耶、回五教归一。所以,他们在教徽的选择上,竟然采用了与道教关系不大的“卍”字。而且,他们还仿效受基督教影响而出现的国际卫生组织“红十字会”,将佛教中本是黄色的“卍”发展成了红、黄、蓝、白等色,分别成立了“红卍字会”、“黄卍字会”、“蓝卍字会”和“白卍字会”(黑色由于被纳粹所用,遂废弃)。在近代中国众多的民间秘密教门之中,也许只有“世界红卍字会”是真正反暴力的,他们不计报酬地救护伤员、掩埋战争时期的尸体、办恤孤院、施粥站、卫生站、防疫所、中学、小学等;还组织大范围地布施难民,规模宏伟,波及全国。其精神十分接近基督教人道主义和佛教的慈悲。1934年,在熊希龄等人的倡导下,中华民国正式成立了“世界红卍字会中华总会”,将其秘密宗教性质完全慈善化、公开化了。
    不过道院与“世界红卍字会”的经典都是道家书,尤其是《太乙北极真经》。
    道院的目的实际是想搞一个反战的宗教联合慈善机构。
    他们的宗旨是:“促进世界和平与救济灾患”。
    他们甚至还办了一个小报,叫《卍字日日新闻》。
    当然,历史上有“卍”字的典故还有很多,譬如清朝画家钱杜就自称为“卍居士”;南宋洪迈在其《容斋随笔》与《夷坚志》中都谈到过一则“佛胸卐字”,并传说奸臣蔡京死后,胸前皮肉竟然也有一卐字隐约突起;公元1世纪,中东的地毯上就很流行“卍”字花边;“卍”还是中国古代巫师的一种屈足之舞。据说巫师在求雨的舞蹈中要屈一足,其它祭祀则则屈两足,“卍”字形象地表达了舞蹈之状。“卍”与“舞”的组词就是“万舞”,多次出现于甲骨卜辞和《诗经》。成语“万无一失”原作 “万舞一失”。失即“失足”,也就是屈足的意思。“万无一失”的原始词意是:跳“卍”字舞须屈起一足的意思。另外,“卍”的图纹还不断演变,流传,它不仅出现于两千年前的青海马丁型陶器上,还出现在希腊陶瓶与浮雕上。它的确是由甲骨文的“日”发展而来的,后来变形为雷纹、巴字纹等涡形纹样。由于它如花的美感,在现代日本也还有一些家族的家徽也变幻地采用它……“卍”的繁衍不胜枚举。

13



    知道了这些后,我对“卍”字越来越着迷,如痴如醉。
    再加上佛教的渲染,“卍”之美对于我几乎是一种神秘的形而上学……。
    我感到:“卍”所代表的意义,绝对不仅仅是宗教上的。
    我迷于“卍”字,还因为它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是阿拉伯数字中的“7”的重叠。伊斯兰教与基督教教都崇拜“7”,这是神创造世界的数字;(中国人和印度人也有关于“7”的神秘意识,譬如人死亡后有“断七”,祭祀习惯共是七个七天;董永与七仙女的“七夕”传说等)。天主教有7种罪恶;佛教有过去七佛、七种苦、七见、七宝、七众、七聚、七方便、打七(禅七)等;基督教启示录上有7灵、7教会、7个金灯台、7封印、7天使等等;7 能代表的东西几乎不少于“卍”字。蛇有7寸、人有7窍;还有7弦竖琴、7弦古琴;还有7叶树、北斗七星、七曜、七襄;还有七言律诗、七古、七绝;还有战国七雄、竹林七贤、建安七子;中国古人甚至休妻,都有七个条款,谓之“七出”……。
    所有这些“7”或“七”,都可以旋转重叠成一个“卍”字。
    这个几乎象克尔凯郭尔“或此或彼”哲学的符号,犹如一枚神的指纹,一个真理微笑的酒窝,为我镜鉴出万有与无极的奥秘。它是黑洞的形状,阴户的形状,太阳系的形状,也是一切心灵扭曲与变化的形状。你说它是什么都可以。你也可以说它没有意义。你可以将它读作万、读作德、读作日、读做Vatsa、读作纳粹、读作雷纹或时空……你也可以将它读作“法”。
    因为殊途同归,万法同宗。
    因为它的煊赫、自由与旋转的终极光辉,正如佛陀临终偈语所云:

       “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今付如法时、法法何曾法?”

(完)






[size=10.5pt]2002年北京

本文发表于2004年《花城》及《2005年最佳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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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杨典 于 2008-9-26 15: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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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左遗民 at 2008-9-26 15:49:09
法轮常转和法轮功
杨典 at 2008-9-26 16:22:28
别啊,哈哈……当心政府找你谈话。
张伟良 at 2008-9-26 19:54:54
卍联系万事万物,不愧为最佳随笔!
章闻哲 at 2008-9-27 05:52:28
收藏本贴,以后要引用一下就不跟你专门商量了
杨典 at 2008-9-30 10:29:09
不客气。此文早已出书或在杂志上发表过很多次,请随便引用,再说,“恃才傲物”的人一般都对女的都不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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