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黔首》
相对十三亿这个数字来说，得意的是极少数人，被埋没的也是极少数人。大多数人都是混沌庸碌茫然翻滚的一团，无所谓得意，也无所谓埋没……古之所谓“黔首”是也。相对几千年人类生物史来说更是如此。但是极少数却总是代表了十三亿和几千年。“黔首”基本就是一个种群的肉体。即没有价值的、昏暗漆黑的、被遮蔽淘汰的——大多数。如古书上经常看见“以愚黔首”云云。战国时有个齐人黔娄，是个贫民隐士，死时衣不蔽体但心怀坦荡。故后来刘向、皇甫谧与陶潜等，皆有文赞之，标榜为高士。所谓“安贫守贱者，自古有黔娄”。说实话我很怀疑这个人的真实存在，估计是演绎的。有可能这个人本名娄，黔字只是个形容词。抬高他，只是文人们对卑贱生活的一种自我安慰罢了。而说到底，黔首、黔黎或黔娄，都不过是“黑暗草民”与大多数之意。
这大多数，似乎就是拿来被精英份子们愚弄、蔑视和抹杀的。于是我们从小就很怕自己成为这个“大多数”。
我曾拼命努力，想彻底地与众不同，表达自己惊人的个性。
但是越生活下去，你就越觉得自己根本就也是大多数。
如果不是大多数，那也属于“黔首”级活该挨千刀的极少数。
这就好办了。不管是大多数还是极少数，反正是拿来消灭的。再另类也属于种群中的一个原子、一粒灰尘。小意思。其实这个想法不仅我有，而且基督有、佛陀有、皇帝有、富翁有、英雄有；思想家、教徒、政客、商人、艺术家、情种或市侩们等等也都有。而当你真正发现自己渺小到极限时，可能才刚刚懂得成为大多数：也就是说你找到了人类的——共性。
其实只有神才有资格关心人类的共性。你凭什么关心呢？
你一关心，就会发现自己时而是大多数、时而是极少数……绕来绕去，你就迷失了自己——真的成了等待时代宰割的黔首了。
现在知识分子们常自诩要关注“在底层”的人。可什么叫在底层？大家并没有一个标准。其实在中国，思想家才是在最底层的人，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黔首或者叫花子。因为就是丐帮里也有阶级。因为内心与头脑最黑暗、最悲观的就是中国的思想者。你以为十八层地狱之下就没有第十九层了吗？有的。在世界与时间这个漏斗形大油锅里，生活并不是但丁描写的那样，穿过十八层地狱之后，就会出现一线锥形的曙光，那边就是炼狱之山了。不，在中国，生活的真相是：你一旦开始了思考，也就开始了向黑暗深渊的不断坠落。
头朝下，脚朝上，入地狱看花。你万劫不复地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黔首了。就因为你有黑暗的思想——不，也许就因为你在思想，你就总是黑暗的。
若问世间多少恨？敲骨吸髓、茹毛饮血、食肉寝皮、拔牙抽筋；若问世间多少爱？推心置腹、肝胆相照、辗转反侧、断头断肠……但是说这些有什么用。没劲。思想是荒谬的。有些事你四十岁才能懂的，三十九岁时你也懂不了。真正的思想迟早会来的，你根本不用追逐。世态炎凉，迟早让尔等心肠冷透。不如一壶黄酒，花生米加豆腐干，长醉狂禅，聊胜于诗情野性之虚无。你还能干什么？也就是弹琴涂鸦写点字，其它都是鬼混。某年春天满街柳絮，日月壮丽，熏风如仇，灼人肝肠。万物真的开始萌动了，你忽然就会觉得满世界都是动物。仅我们这个城市里居住着大约几十万只猫狗，还有鱼虾和鸡鸭，每天盘旋在故宫箭楼与贫民窟上空的百万只乌鸦、燕子、喜鹊和麻雀，躲藏在屋脊后面的蝙蝠，更不算那繁衍在脏水角落里的密密麻麻的苍蝇蚊子，居住在黑暗下水管道中的蟑螂、老鼠、土鳖、蜈蚣、蚂蚁与蚯蚓们；更不算那在原野森林里奔腾嗜血的、数以万亿的虎豹豺狼，长蛇狮象，也不算那在暗无天日的幻影中哭泣的妖精、古怪、野鬼和狐仙……谁说这世界上只有人类？到处都是生命，更何况区区十三亿黔首？！为什么你一定要在一个黔首社会的价值观中，因卑贱的理想和被制度阉割的美学而痛楚？万物灵长，宇宙尺度？纯属瞎扯。每个人迟早都不过就是咀嚼钢铁，仰人尾气的骷髅而已。
真正的存在标准，就是靠神的忽略和大自然的生灭来衡量的。
一个伟大黔首的第一归宿，就是不要把“无立锥之地”放在眼里。但我们却每天都在想着：什么时候能搞个大房子呢？其实很没意思。古人说的：“眼光要放在极大处，身体要安在极小处”。房屋再大，也只是黔首的裹尸布。说实话，我根本不相信任何制度或文化的改变，能重新为人类之贵贱和不公平洗牌。从神学意义上看，从帝王到乞丐，从鸿儒到白丁，只要他们还在思考自己的意义，只要他们还在渴望改变，就都是些黑暗的存在。削平众生，都是滚滚红尘，历史上最睿智的哲学王或最伟大的君主，其本质也是个可怜的无头苍蝇。
其实你从哪里来的？——误会。
其实你能往哪里去？——啸吼。
这世界的绝大部分是由愚昧、平庸和麻木组成的。在黑夜里生活，你就必需学会不用眼睛读书或走路，而是用胆识。想起“真正的完美就在于逐渐消灭自己的个性”或“我太渺小了但渺小得还不够”，以及很多别的著名黔首们的话……于是你也就长大了。你长大了，中国也变了。人人都住进了能把自己挂起来的高楼里。有时候你也会站在高楼的窗前，俯瞰黔首，俯瞰城市，也俯瞰自己。而黔首们也住在高楼里俯瞰你。高楼其实是个很低的地方，一个峡谷，甚至一个深渊。这是金钱、理想或成功都无法拯救的那种深渊。也是名誉、轮回与隐居都无法欺骗的那个深渊。此深渊类似佛教之孤独地狱，有的在树下，有的在空中。而思想就是一座个人的、悬空的孤独地狱。
如果有什么还能让你浮上来透一口气：也许就是美。
除了美，你对这世界再没有半点留恋。一切都可以去他妈的。
2007年 初稿
2009年 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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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美，你对这世界再没有半点留恋。一切都可以去他妈的。
再看一下,俺再顶下下...
其实你能往哪里去？——啸吼。
这世界的绝大部分是由愚昧、平庸和麻木组成的。在黑夜里生活，你就必需学会不用眼睛读书或走路，而是用胆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