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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婊子及其它》

杨典 发表于: 2009-2-13 16:49 来源: 今天

《君子、婊子及其它》




戏子、厨子、婊子、君子



    无义、贪婪、绝情、虚伪——如果说我们中国传统文化中有这些东西,他们的四大代表,就是戏子、厨子、婊子、君子。太多的娱乐现象让我们看到了什么是戏子,太多的饕餮主义让我们看到了什么是厨子,太多的贫穷懒惰让我们看到了什么是婊子,而太多的男权社会让我们看到了什么君子。君子就是伪君子。因为世界上其实只有真菌,从没有什么真君子。因为道德审判其实是弱者的行为。我们不做弱者,所以拿道德说事儿其实很无聊。你爱他妈怎么活你随便,没人死拽着你。但是,竟然还有一种人,把这四样都占全了的,还自以为很有才华。那就是小女人。
    四个角色的最后一个,我本来想说孔子。
    后来我发现,孔子有他个人的东西,和“君子”还不太一样。孔子是被迫搞出个君子主义来的。就不打击他了。孟子云:“女子无才便是德”。用现代人的观点看,这话本来是歧视妇女的。但他真的是在歧视吗?不。孟子也知道女人都是可爱的,美丽的。他也许比我们更爱女人。但他要回避小女人。
    一个美好,真实而朴素的女人,一个宁静而本能的女人,往往整天就是喝茶,养花,读书,但从不空谈什么文艺或道德。从不自恋。
    过去我不懂,可生活让我终于渐渐明白,孟子这句话并不是针对社会制度或妇女权益说的。他一定是一个过来人。天底下好女人有吗,有。但真的不多。历史上那些所谓歧视妇女的人,往往同时也是女性崇拜者。譬如孔子、施耐庵、基督、圣奥古斯丁、叔本华、尼采等等,他们的心中其实都充满了爱与恨的纠葛,既有一个地狱中变成了蜘蛛的荡妇,也有一个云端中的贝亚特丽齐。他们知道,潘金莲和林黛玉其实是一个人。而最糟糕的是我们这个世界很少有潘金莲与林黛玉,更找不到贝亚特丽齐。她们都在书上。你发现没有,潘金莲虽然很淫荡,但不是婊子;林黛玉很爱读《西厢记》,但不是戏子。为什么?因为她们都很真实。所以她们也就很美丽。而我们生活中呢?我们生活中,很多才女和处女,其本质却是戏子和婊子。满世界都是花袭人和薛宝钗。一个字:俗。两个字:恶俗。因为她惦记的不过都是名利与欲望,没别的。尤其是以女文艺爱好者自居的家庭主妇,或偶尔以家庭主妇自谦的女文人。
    他妈的我就喜欢潘金莲了,你怎么着吧?
    我这么说可能很多女权主义者不同意,那也没办法。如果你们要改变这种情况,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要再当女权主义者。你要是实在喜欢慈禧,那也别跟我这儿搞洋务运动,你自己找太监玩去。生活不是垂帘听政。
    常言:“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再加两句:“厨子长嘴,君子短阴”。
    厨子很多都是人渣,开过饭馆的都知道,厨子是最难管理的。当面说好话,背后就朝锅里吐唾沫。进二两肉他也能往裤裆里揣一两带回家。家庭妇女是厨子的延续,所以市侩气极浓。但是中国人又爱吃,离不开厨子。凡是重要的日子,第一件事情就是吃。介子推死了就过寒食节,屈原死了就过粽子节。生孩子摆宴席,死了人也摆宴席。再伟大的事情最后都会用吃来解决。这是什么?叫花子文化。厨子就是叫花子的头儿。至于君子……我象“东邪”一样厌恶君子,仇视君子。因为在文化界,君子特别多。我希望见一个灭一个,恨不得象踩苍蝇一样把他们全都踩死。这并非因为“美”从来就是恶魔的特征,撒旦的专利。而是因为君子从不爱大自然,也从没有真正懂得过大自然。君子全都把生殖器当摆设,就好象小女人总喜欢谈艺术一样。小女人还都特别喜欢君子。就因为他们是同类。小女人和君子加在一起,就成了才女。
    天底下最不可爱的男人,就是老板,而不可爱的女人,其实就是才女。为什么,因为这样的人往往没人味儿,而且太不性感了。可你还会发现,文艺界的才女们还总爱找老板,老板们也总爱包养几个文艺界的“才女”。
    这奇怪吗?一点也不奇怪。物以类聚。
    过去有我看见过一则男性征婚广告,里面的男子把自己条件写得很清楚,相貌、工作、收入、住房等等。他对女方的要求也很简单,如相貌端正,身体健康之类。一切正常,只有广告末尾附了一句:“文学女青年勿扰”。
    看到这广告的人,所有人都不禁喷饭。
    文学女青年是什么?才女。或曰:才女主义者。
    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了,过去我们居然把“才女”全当真君子。跟她们丫玩真性情消耗元气。我操,傻逼。注意:历史上如萨福、勃朗特姐妹、西蒙·波娃、杜拉斯、卡米尔·克洛岱尔、伍尔夫、苏珊·桑塔格、蔡琰、苏蕙、李清照、林徽因、张爱玲、普拉斯、茨维塔耶娃……这些女人都是很好的文学家,但并不是才女,而恰恰是反对才女主义的:这叫天才。就算如此,作为平素里能和我们一起生活的女人,也许这些天才未必是可爱的。为什么?杜拉斯曾说:“如果我不能做一个好的作家,那我也会去做一个好的妓女,因为我需要表达”。杜拉斯的小说真好看,但你娶她吗?中国人认为,可爱的女人就好象《浮生六记》中的陈芸,没事帮着丈夫取小妾,那才是真正的自然朴素守妇道。行吗?我看问题也很大。如果你去原野上看动物,忽然看见一头狮子在吃菜,而一只羊在喝血啃骨头,而导游告诉你,这是新研究驯养出的一种君子狮、才女羊。你什么感觉?戏子里还有李渔和梅兰芳,厨子里还有专诸和八大菜系,就连婊子里还有出薛涛、红拂、鱼玄机、苏小小、柳如是呢,抒情与色情,两不耽误。而赛金花和小凤仙虽不写诗,起码还算是个女英雄吧。只有君子们……真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人也不出。几千年了,谁是君子?他们好吃懒做,自恋道德,除了跟着他们混出一大堆“才女”之外,就全是臭狗屎!

那谁、老大、主子、青天



    你发现没有?没事的时候,中国人之间互相都“非常认识”。即使本来不认识,也会拼命套磁地问——那谁谁谁,你认识吗?还有那谁,就是认识那谁的那谁?哟,你也认识那谁呀,我也认识啊!婊子读水浒,流氓假仗义。一旦有事的时候,中国人之间就会突然变得“非常不认识”。一般是装着不认识,必要的时候就彻底关机:我不是那谁,怎么会认识那谁?怎么可能是那谁呢?那谁和那谁,爱谁谁!小时候,或者不明白底细的时候,你还以为那个能够认识那么多谁的人,也挺厉害的,这直接导致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搞清楚那谁和谁之间到底认识还是不认识,你也就弄懂了什么是中国人,不必读《二十四史》。
    为什么中国人有这样的习惯?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不过主要可以归纳为一点:即奴性。
    中国的友谊文化来自墨家侠义道,而义字头上一把刀,之间也有奴性。巨子都让你“死不旋踵”,你还敢抗命不尊吗?不过一般都是敷衍了事,不堪为国人们所道破。中国自古的侠义道,说到底,也都是要服从一个主子的。我记得瞿秋白在1931年写的随笔集《乱弹》中,有一篇叫《吉诃德的时代》,他在文中说得很彻底:“中国的英雄们是些什么样的英雄,那你不用问。请自己去想一想,这些英雄所侍候的主人,例如包公、彭公、施公之类,是些什么样的人物?那么,英雄的本身也就可想而知的了。英雄所侍候的主人,充其量只是一个青天大老爷,英雄的本身又会高明到什么地方去呢?”
    瞿秋白的文学随笔,有很多与政治无关的,也显得很激烈、极端甚至很不成熟。不过有些篇章,至今读起来,还会为他的文笔感动。难怪他死后是鲁迅替他办的后事。尽管在他眼里,连梁启超、昆曲或古诗都是“鬼”。虽然他并不深刻理解哲学与历史,只是铁血共产主义时期的一个文人,但其死的时候,却表现得像一个古人了。据记载:他在临行前夕,刽子手为其摆了酒菜在一座亭子上。他信步行至亭前,见小菜四碟,美酒一瓮。于是独坐其上,自斟自饮,谈笑自若,神色无异。酒半酣时,他说:“人之公余,为小快乐;夜间安眠,为大快乐;辞世长逝,为真快乐。”
    抛开瞿秋白的意识形态与政治理想不谈,仅此二句,我想无论是为文学,为文人,他都可以算是有一个大境界了。过去为各种意识形态断头的人如嵇康、李贽、金圣叹、谭嗣同乃至遇罗克等,也不过如此罢。
    最关键的是,瞿氏在最后惦记的,不再是任何哲学上的老大,也不是任何国家与革命的领袖。他也许真的看透了奴性。
    所以,他思索的是生之本质意义与死亡本身的尊严。
    他最明白的是,中国人一直没有醒悟到,其实“主子”是最不重要的。
        20世纪中叶,崛起于冷战思维的商业电影《007》里有句话:“人总是会晚一步才发现,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对死去的兄弟说”。
    在苦战、鲜血与暴力的漩涡中,兄弟之间用性命换来对终极情感的表达,对背叛的愤怒与仇恨和对危险的蔑视……这不仅是冷战中的西方人,也是中国人自古喜爱英雄主义。从春秋群雄到水浒人物,到瞿秋白的铁血时代,再到今天那些警匪电影中拿着手枪,潇洒地走过血泊与尸体的无论是士大夫、帝王将相、排满斗士、青帮杀手、红军地下党、革命家或黑社会老大,其深入人心的永远都是有着强烈道义精神,而人生又面临艰难选择的“暴徒”。而在金钱量化一切的今天,情义变得更加无价,更加可贵了。因为我们在生活中已经很难看到。为一把枪、一次约定、一种哲学或一个信物,甘愿为朋友出生入死的人,比恐龙还少。就是有,也基本会被当做恐龙化石受到质疑。只有在艺术作品中,人们还残留着一丝对他的崇拜。
    而且现代人又有了新的主子,这就是老板。
    “Sir,我不当老大已经很久了!”——这句台词无意间成了反讽的格言。
    在资本主义全球化,经济压力超过性压抑的年代,情义退居到了极端次要的位置。人与人互相衡量关系深浅的尺码,不再是英雄的本质,而是对方所带来的利益。利益共同体的价值观,远大于文化价值观。很多时候,就是在古代,也只有那些在名利场上争夺了胜败的人,才被认为是英雄。那么,我们该怎么办?难道我们只能在睡觉前看电影或小说时,才能缓解一下对传统道义绝迹的失望吗?还是在周末去大街上和某个傻逼打一架,表达一下古典的激情?
    企业精英、金融天才、电影导演或地方官僚……英雄也不再是卡莱尔在《英雄与英雄崇拜》中设立的那些文化、宗教与政治巨匠,而是最直接为资本经营服务的现代财阀。过去英雄们内向的情义被忽略得象一个笑话,代之以最表面的东西。就象铺张浪费的武侠电影一样,华丽的口水淹没了真理。关键是,大家还都挺“客观”。
    现在,一个小市民也会带着类似好莱坞大制片的包容心来评价:这是市场需要嘛。KTV包房里的排队小姐都会说:土大款也有成为土大款的理由,当鸡也有当鸡的故事。真宽容啊。所以,我们要想进入对英雄的演义工作,就必须先放弃拿枪,而是腾出手去拿钱。人民币成了最厉害的《武林秘笈》,而美元简直就是《易筋经》,拥有越多,你的功夫就越天下无敌。到那时候,你就是飞花摘叶,也能杀人于无形之中。到那时候,也许你可以再拍一部投资N亿的电影,叫《道义》或者《革命》之类。到那时候,你在记者面前才能充满谦虚地说:“其实我这个人很澹泊……”就是当你与朋友、爱人、兄弟的情感或命运受到威胁时,你都还可以煞有介事地重复:“操,我不当老大已经很久了”!
    没有人怀疑你。
    只要有货币与剩余价值给你撑腰,你的作品就是毁灭性地破坏中国人的心理和文化,也会被称为青天大老爷的。而你若被累死了,被谋财害命了,也不必你留遗嘱。自然会有人出来帮你写出你的境界:“人之公余,为小快乐;夜间安眠,为大快乐;辞世长逝,为真快乐。”

无情、滥情、同情、矫情



    一个人死亡,即全世界死亡。一个人受灾,即全世界受灾。杀一个人,即杀全世界。救一个人,即救全世界。或曰:莫非一杀一救之间,人即成为世界?此落于小乘,大丈夫不为也。似可以有更深之杀,更大之救,又却在虚无缥缈之间耳。一朵花之荣枯,可以与宇宙万物之生灭并行。一个人的生灭,亦可以同天下有情同血。
    有的时候,无情就是有情。菩提萨埵——觉有情。
    当今世界,漫天机器,血肉横飞,石下如雨,但其实每个人也都在各自的荒原里。每个人都是孤独一人在灾难中生活。所以,每个人都需要独自面对一次来自神学的拯救与理性的秘密灌顶。我说的是——独自面对,而非一窝蜂。这很重要。不要革命一窝蜂,嫖娼一窝蜂,释放自己的同情心也一窝蜂。天底下最便宜最简单的就是抛售“同情心”,似乎每个人随随便便就可以甩出一箩筐来。可怜别人谁不会?跟捐款一样分分钟都可以。小猫崽夭折了我还哭半天呢。况且同情心目前是集体主义,甚至已升级成了民族主义。荒唐。但死者尤死,生者尤生,横中阴以为忘川之水,尔等廉价的眼泪宣泄的只是自己常年无处表现的内分泌与压抑,表达的只是平素生命中从无人理睬的亢奋与孤独。与死者何干?!大漠平沙远,最关键的是要脚踏实地,而非随波逐流。苦难从无断绝过,过去有,现在有,未来更有。中国之天灾从来就是人祸。而这一切之前与一切之后呢?大家还不是继续昏庸,好吃懒做,何曾有过半点愧疚。
    我看今日最愤怒着急大喊大叫者,即是往日最麻木者。
    尤其是中国的戏子们。当初每天面对路边冻死骨,从没抬正眼看过。
    念上世纪几千万非正常死者,何曾有谁如此尊重过他们的生命?今天倒是发了癔症一般,墨家呐喊了几千年都没人响应的“兼爱”思想,今日忽然全给倒出来了,美其名曰:进步了。过去革命杀人时也说进步了。
    为什么呢?难道滥情和革命一样,也会进步?
    那为何我家门口的那个乞丐依然每天露宿街头?为何每座城市、每条大街上的那些贱民们依然在忍饥挨饿?你何曾看过一下每天在商业路口红绿灯下爬行的残疾人?你何曾半夜到桥洞下去问问流浪孤儿的温饱?眼皮底下的苦难从无人过问,却十分关心万里以外非洲孤儿的营养。这究竟是什么心理?同情心?千年前死的的芸芸众生与今日的芸芸众生,都是众生,为什么厚此薄彼呢?就因为你们今日还活着?难道百年后你们不也是一个死吗?不,不要再欺骗世界了。说到底,依然是肤浅二字罢了。你可知道远方这样浩大惨烈集体的死,恰恰就来自于我们从未关心过身边那些渺小的某个人的死?全世界到处都有非正常死亡,难道人类的生死还有省籍国籍?还有量变与质变?必需是现在时的中国人的死,而且是大批的死,才值得同情?我认为,人对苦难也一定要有平常心,而不是一时的亢奋和出风头。正如人对荣辱生死名利要有平常心一样。无论是“蝴蝶效应”、自然灾害、宗教神秘主义报应还是印度次大陆版块漂移带来的恐惧,在平常心面前,这些都是次要的。每天出现在街头的孤儿,不全是骗子,很多也是真的某个地方的难民与幸存者。不是只有地震才是灾难,一切社会不公、犯罪或穷苦导致的流亡,伤害与死,哪怕是针对一个人的,也都是灾难。千万别把赈灾搞成了节日,那太不真实了。是天灾吗?人们从不反省。
    所谓“佛诞一声崩天地,十万蟾蜍下绵竹”。
    有先兆和预报时,人人怕负责任。等灾难发生了,又人人勇担责任。这就是中国人。柏杨在《酱缸震荡》中说得好:“中国人就是开会的时候全都说没问题,散会之后又全都说有问题”。伪善的责任感。煞有介事,人云亦云,这辈子可算做了点善事,自我感觉好极了。矫情是一种不上税的时尚。而白骨如山处,哪里是断肠人家,佛魔我他?还不是任由新闻舆论与世俗权力的摆布。一场宣泄慈善的宴席和狂欢之后,只可怜那些一切时间中被忽略的血肉之躯,他们也许曾和我们一样麻木,无理性,无远见,无眼耳鼻舌身意,无人可度。但是死亡却赦免了他们的一切。
    可我们平时的罪过呢?谁来赦免我们?

针眼、肉刺、地狱、遮蔽



    每个人都有被遮蔽的东西,他自己看不见。
    譬如,你可能在某一天长了针眼。
    旧话有云:“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会长针眼”。由此我却想起基督说:“有钱人要进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针眼一词,在字典中有两个意思:一个是针孔,一个是眼病。那什么又是不该看的东西呢?据说就是禁忌。譬如什么黑社会的账本、国家机密、伪造新闻、还有如隐私、毛片、日记、奥秘等等。有一年,我也长过针眼。略微有点疼,眼里不揉沙子,过很多几天才好。不过我一直不懂什么叫不该看的东西。在眼球经济时代,在一个窥视癖泛滥的社会,哪还有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笑话。如果有,估计也是撞上了。
    针眼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记得蒲松龄在“聊斋”中写过一篇《瞳人语》,讲人在眼病小翳中看见的爱情幻觉;爱伦·坡也写过一篇叫《天蛾》的古怪小说讲近视眼的梦魇。也许这世界其实没什么真相——因为有时候表象就是真相。譬如长了针眼很疼,人的心情就不好,就有情绪与幻觉,就开始胡思乱想了。偶尔的,你还以为自己思考到了什么真理。其实全是垃圾。
    针眼还会引起发烧,头疼,厌食等病。
    而且人在生病的时候,不仅难受,还会觉得一切都很远。这是耳鸣所致。而且那种感觉真是太远了……远得我都不知道“远”是什么了。陶渊明说:心远地自偏。诸葛亮说:宁静致远。海子说: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兰波说:生活在远方。里尔克说的:远远地死在异乡的事物,没有认清面目。但这些感觉都没有生病时的感觉那么远。因为他们都是说的物理或心理空间。譬如,你若站在一扇高窗上俯瞰夜色,西城那边是西山,西山那边是山西,然后是西域、然后是整个西方……但这些空间都不能说明那个远。真正的远,是远得让我们觉得世界虚无缥缈,却又似乎近在咫尺。那是一种远的意境。
    你视为“眼中钉”的那些人与事,往往是因为离你的心很远,而不是很近。没有沟通,就有敌意。
    这些你都只有在长了针眼又发烧时,才会有所感知。
    针眼在医学上称麦粒肿,又叫眼睑炎,是睫毛毛囊附近的皮脂腺或睑板腺的急性炎症,相当于微型的皮肤的疖肿。得了针眼很疼,而且无法读书,也懒得见人,看见什么都跟有仇似的。这都来自自身肉体的毛病,与对象无关。过去读萨特的戏剧《禁闭》,还不太懂得“他人即地狱”的思想。后来觉得这个存在主义的思想还不够彻底。一个人真正的禁闭,就是自己。自己就是地狱。你以为不是吗?自由不过是这间禁闭里一种拙劣的装修和室内设计。
        譬如长了针眼就是长了,和哲学无关,但将深刻地影响你的情绪。
    真正的哲学是:每个人都有被遮蔽的东西,他自己看不见。
    譬如生活太累了,工作、说话、生病、疲于奔命,还要对所有人都交代清楚。否则就是不负责。有时,生活本身就是有罪的,要不然我们怎么总是在不断的忏悔中又不断地犯错?可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没错,生活无罪。饭要吃,厕所也要上,所以还得写作,打官司,和各种人扯淡。父母老了。下一代还没生下来。朋友散了,往事破碎,压力越来越大,而“生活太匆忙,来不及感受”。还记得这是谁的话吗?
    你更多的时候在自言自语。你要生活下去。
    你总是在探索是否还有一种“哲学意义上”的支持。
    但所有的哲学都正在死亡。就如八十年代的那几个激进学者,如今也全都崩溃在资本主义的轰炸中,真不甚感慨。当年探索全盘西化的人,如今全都被淹没在现代的喧嚣中了。只有个别人的书还在坚持。精英即众矢之的。这世界已不需要哲学,只需要态度。一个或妥协或不妥协的态度。有话就说,谁还关心一大堆谈思想的词语?但没有词语的世界也难以想象。词语表达着世界的悲剧,也掩饰、修改和复制着世界的悲剧。词语在保护我们也在出卖我们。难道有不依靠词语而存在的东西吗?人怎么能这么不坚强?德国诗人格奥尔格诗云:“词语毁灭处,万物不复存”。就是试图消灭语言执着的禅宗,其本质也是依赖词语流传的。生活就是一个词语。是这个词语有罪,还是生活有罪?如果我们不说吃喝拉撒、繁殖、哲学、婚姻与追求理想是“生活”,那可能就无罪了。罪之本身无罪。如原罪也是个词语,不是性本身。性本身也是个词语,不是其本身之本身。本身之本身早已被遮蔽了,我们永远也看不见自己。
    每个人都有被遮蔽的东西,他自己看不见。
    可能每个人自己就是自己的针眼。是眼中钉,肉中刺。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天跟父母出门。走在大街上,可能是被什么陌生的东西吸引了,于是发呆。过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要牵父母的手了,便自然地去抓。结果抬头一看,却发现竟然抓住的是一个陌生人的手。于是我惊叫着、焦急着、四处寻找失落的庇护……
    结果绕了一大圈,发现父母其实一直就在身边。
    每个人都有被遮蔽的东西,但他自己看不见。

   

2008—09年 北京



[ 本帖最后由 杨典 于 2009-2-13 16:52 编辑 ]

最新回复

海客 at 2009-2-13 16:59:27
如果你去原野上看动物,忽然看见一头狮子在吃菜,而一只羊在喝血啃骨头,而导游告诉你,这是新研究驯养出的一种君子狮、才女羊。你什么感觉?戏子里还有李渔和梅兰芳,厨子里还有专诸和八大菜系,就连婊子里还有出薛涛、红拂、鱼玄机、苏小小、柳如是呢,抒情与色情,两不耽误。而赛金花和小凤仙虽不写诗,起码还算是个女英雄吧。只有君子们……真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人也不出。几千年了,谁是君子?他们好吃懒做,自恋道德,除了跟着他们混出一大堆“才女”之外,就全是臭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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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 痛快痛快!!! 慢慢看 回头慢慢看  晚上喝着酒来看!

海客 at 2009-2-13 16:59:58
他妈的我就喜欢潘金莲了,你怎么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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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不可支
张伟良 at 2009-2-13 17:07:10
“每个人都有被遮蔽的东西,但他自己看不见。” 我们的内心深处都有一片黑色的海洋,那是哲学的光亮照不到的地方。
梦冉 at 2009-2-13 17:28:22
灵魂看不见肉体。
许侃 at 2009-2-13 17:41:21
世界上其实只有真菌,从没有什么真君子。

警句呀!好。。。。。。
秋子 at 2009-2-13 19:19:58
呵呵。杨典真是杂家。。。
王新旻 at 2009-2-13 19:47:02
老辣文字,一斤十六两。
海客 at 2009-2-13 19:52:39
海客 at 2009-2-13 19:54:28
有了杨兄的这几篇文章看看。这个晚上是愉快的
海客 at 2009-2-13 20:10:50
。。。。到那时候,你在记者面前才能充满谦虚地说:“其实我这个人很澹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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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好像陈凯歌前段拍完《梅兰芳》也说过类似的话,也很淡泊地,,,,不知道他第一任妻子、洪晃、倪萍听了会作何感想。反正陈红是想都不想的,因为“人民币成了最厉害的《武林秘笈》,而美元简直就是《易筋经》,拥有越多,你的功夫就越天下无敌。到那时候,你就是飞花摘叶,也能杀人于无形之中。到那时候,也许你可以再拍一部投资N亿的电影,叫《道义》或者《革命》之类”  呵呵
杨典 at 2009-2-13 21:05:09
解放前叫戏子,解放后全改叫人民艺术家了。
海客 at 2009-2-13 23:27:19
我这么说可能很多女权主义者不同意,那也没办法。如果你们要改变这种情况,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要再当女权主义者。你要是实在喜欢慈禧,那也别跟我这儿搞洋务运动,你自己找太监玩去。生活不是垂帘听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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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客 at 2009-2-13 23:30:39
因为在文化界,君子特别多。我希望见一个灭一个,恨不得象踩苍蝇一样把他们全都踩死。这并非因为“美”从来就是恶魔的特征,撒旦的专利。而是因为君子从不爱大自然,也从没有真正懂得过大自然。君子全都把生殖器当摆设,就好象小女人总喜欢谈艺术一样。小女人还都特别喜欢君子。就因为他们是同类。小女人和君子加在一起,就成了才女。
    天底下最不可爱的男人,就是老板,而不可爱的女人,其实就是才女。为什么,因为这样的人往往没人味儿,而且太不性感了。可你还会发现,文艺界的才女们还总爱找老板,老板们也总爱包养几个文艺界的“才女”。
    这奇怪吗?一点也不奇怪。物以类聚。
    过去有我看见过一则男性征婚广告,里面的男子把自己条件写得很清楚,相貌、工作、收入、住房等等。他对女方的要求也很简单,如相貌端正,身体健康之类。一切正常,只有广告末尾附了一句:“文学女青年勿扰”。
    看到这广告的人,所有人都不禁喷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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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篇精彩 看了无一毛孔不舒坦

杨兄真性情也  喝酒
海客 at 2009-2-13 23:38:23
你视为“眼中钉”的那些人与事,往往是因为离你的心很远,而不是很近。没有沟通,就有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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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之有理啊
陈依达 at 2009-2-14 10:40:25
这个杨典益发激扬文字了哈~,这个待我好好咂巴咂巴。。
海客 at 2009-2-14 10:41:47
文章中经常看见一些粗话,我个人认为只要未针对具体的人,粗话用用何妨?

为什么涅?

一是文坛一片萎靡猥亵,麻木不仁,醉生梦死,不痛骂之不足以醒世;二是在媒体上经常露头露脸的那些文坛文艺界精英们大部分缺少社会良知和个人修为,还他妈寡廉鲜耻大大咧咧或者奴颜媚骨地坐而论道,毫无羞耻感心言,对这类人客气什么?
对垃圾就得用铁扫把扫

个见
海客 at 2009-2-14 10:53:01
看“八方焦点”几位诗者,现在排序刚好是以杨典在前,潘维殿后,一个热辣辣,一个清凉凉,八卦中一个属乾 一个属坤,
阴阳调和  好一个清净健康脱俗的大世界

我个人相信在北岛那代诗人之后,中国大陆必将是以他们为代表的一批人独领风骚30年



[ 本帖最后由 海客 于 2009-2-14 10:55 编辑 ]
杨典 at 2009-2-14 10:56:56
多谢大海,陈兄支持。
其实这都是前年的杂文,整理了一下。最近写得倒收敛多了。
海客 at 2009-2-14 10:58:49
收敛啥 收敛啥 ?

垃圾越来越多  垃圾都不收敛 铁扫把岂可不锋利

哈哈哈
杨典 at 2009-2-14 11:02:15
收也是为了更大的放。收放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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