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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玮:追逐灵魂奔跑的写者

发布: 2016-11-24 18:22 | 作者: 宋晓英



        宋晓英: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第一个这样对我讲的。我以前一直在疑惑,一种古老的精神怎么会和民主、自由、独立的现代美国的理想、精神融合到一起的。也就是说这种大爱无疆的精神,就是给每一个上帝的子民,甚至其他的物种生灵,都给予以充分的尊重。它有它独特的形态,一朵小花活的很精致,我觉得这是美国精神。
        施玮:是。你是云的话可以飘着,水可以流着,石头可以不移动。但很多人把美国精神同与基督教教义等同,这是完全错的。美国今天所产生的,比如说好莱坞,甚至凶杀,它不是基督教精神所催生的。美国最大的基督教精神就是给人自由,就是说你可以在这里建佛堂、清真寺,尊重是最能表现上帝的爱的,同时他又给你自由的去读圣经,他也告诉你有这个东西,我就觉得这个尊重来自于神。就像法制来自于相信人人都有罪,那么自由就是来自于上天本身就给人选择的权力。
        其实包括基督教里面,也有人反对的,比如说像特瑞莎修女,让异教徒按照异教徒的方式死去,有人觉得她应该藉着帮助他们,而让他们按照基督徒的方式死去。但是我觉得她彰显了上帝的爱,上帝当初没有在伊甸园没有砍掉分别善恶树,只是告诉人不要吃,以及吃的结果。上帝给人类选择的权利,同时要求你承担自己选择的结果,这种尊重是非常感动我的,也是在中国文化之外,最感动我的一种精神。因为中国文化中的尊重,要么就是按阶层的尊重;要么就是一切都是无,有也是无,无也是无,你我无区别的那种自由。这两种都不是我认同的。
        而《圣经》启示的,基督教信仰中的这种尊重是一种感动我的爱,这也是一种正确的秩序,这就是爱的秩序。比如像《圣经》里讲到的爱,有次春晚上也唱过那首歌《爱是什么》,它里面说:“爱是不计算人的错,爱是不嫉妒、不张扬。”爱是不计算人的错,这就很重要。第一,对错还是有的,但是我“不计算”这是爱。而在中国文化里面,一种是一定要计算,把你纠正了,这叫爱;还有一种是无对无错。
        宋晓英:我觉得你把这个宗教精神解释得非常好,是我听到的最好的对于基督教精神的阐释。
         
        四、情感:透视纸片人生的悲悯
        宋晓英:您作品中的荒诞意识是怎样体现的呢?
        施玮:我喜欢那种文笔:冷幽默,外表调侃,大的荒诞与痛苦被隐忍在客观冷静之下。人生的大恸其实并不像小说或通俗剧里面那种嚎啕大哭,气愤得耳光打来打去。当你遇到很多事的时候,真正的痛是没有眼泪的,荒诞的那种麻木,就是你信中提到《纸爱人》中的那种“茫然”。我在写这个中篇的时候,最初的感受就是一种茫然,我觉得“淼”这个女人非常在乎自己的形象,但正是这种自爱与干净才让她丢了爱人,她有一种与世隔膜的感觉,行为与思想的差异形成荒诞,感觉不真实。
        所以在作品的最后,我写道,“爱的人或者是不爱的人,都像纸片一样在这个世界晃来晃去”。因为她觉得自己努力地有思想,有教养,还“屈尊”做到女人百分百,结果发现老公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时,老公的姿态竟然是一种挑战“你看着办!”她没有勃然大怒,双方好像都在表演自己,有没有很好地进入角色,就是说在扮演爱。
        宋晓英:丈夫在这里是不是也在表达一种反抗,一种对女人表象上容忍自己,事实上非常忽略的强烈不满?我觉得这里面最根本的问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鸿沟,隔膜。
        施玮:她也不愿意这样,她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镜头,更没有预料到出现了这样了镜头后,自己的情感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强烈。所以,从她的角度来说这一切都是荒诞的。
        宋晓英:但是我觉得我想的更加复杂,离婚很容易,但是它有一种后劲。我觉得您的小说写得好,是因为它的内容后面还有延伸的东西,就如您的画一样。那么,让内容延伸的在于什么东西?我觉得您的笔法很好,该隐的隐,该多的多,我喜欢这样,如果是长篇就不会有这样的效果。在此,我想插入一个问题,就是她的“女伴”,就是闺蜜为什么会如此地关心她们夫妇的关系?这两个夫妇之间好像情感并没有完全破裂,特别是在一晌贪欢之后。表面上是说爱人之间亲密的关系,相濡以沫很多年,两个人一直都在隐忍。但是还有一种女友之间的关系,写得太隐含,我觉得应该多些,这个伏笔应该露得稍多一点。您这里是不是含蓄的有点过分?很多年以前您的心思就这么外表冷静,内在复杂了吗?
        施玮:对啊!其实我这个人很奇怪,你说我这个人简单我非常简单,非常单纯,但是我内心深处也喜欢看人把其细微之处摸透,有时候我需要很宽厚的爱才能把我所看到的那些阴暗之处融化掉。其实我看到每个人,包括我自己,都是有很多层的。这是人的罪性。
        我对人的罪性体会最深,人的那些龌龊、扭曲的、破碎的地方,但是这些地方看多了,就渐渐地不会感到惊奇,不惊奇以后你就会有一种怜悯的心,虽然犀利但是有怜悯。我在看张爱玲小说的时候,我就觉得她的文笔非常犀利,很多人就会说不喜欢她的东西,因为她带着一种刻薄。但是你看张爱玲的生平,她对爱是那么的向往,她穿衣服等可以看出她对生活是那么的热爱。就我而言,我是蛮能理解的,犀利的人在遇见问题的时候,她反而会产生一种大爱,就觉得人都不过如此。我能很犀利地看清你,但是并不代表我不爱你,反而是可以能够爱的。
        宋晓英:您的这种观点很新,我从来没听人这样说过。
        施玮:因为你想,如果你不能把人看得很透的话,你爱他,或者实质上是因为你对他的认识很浅薄。当发生什么事情,你就会觉得:哦,原来这个人是这样的,很令人失望。而我看人还是看得很透的,所以对方若做出点什么事来,我也不会很惊讶,也许初时也气愤,但随后很快也就释怀、理解了。
        宋晓英:对,您说得很对。然后我看见的是大悲哀,我明白您说的意思,你说的人的龌龊、扭曲,就是说人不是自然的、混沌之初的那个纯净的人了,您写的已经是社会人,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而阴暗的人了。但是理解了这点之后,反而对人的缺点宽容了,大悲悯。
        施玮:对的,对种大悲悯一定出自于对人性的深刻认知。
        宋晓英:这篇小说在我看来有三点。第一,用的隐喻比较多,比如“捉奸”时候的心理用光啊,影啊,我想只有你这样的画家才会这样写,但是非常立体形象,我读过之后能够感受到那种光,还有气味,还有男主人公幸灾乐祸的,揶揄的表情。第二,心理描写好。特别是你一个女作家写的男性心理比男作家写得还要好,当然,女主人的形象更加有深度,我看到了王安忆《逐鹿中街》影子。波伏瓦的《女伴》也写过男女主人公之间的猫鼠游戏,但我觉得对女性主义理论的阐释可能超过了情节设置吧,有点概念化,但也许翻译的不好,也许我们不懂法国人情背景。但我觉得你这个中篇很好,意义很多,手法也运用的好,所以我对它写专评。
        施玮:那是离开中国前写的,离开中国前几年我对人生比较绝望。那个绝望倒不是说多大的痛苦,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人的爱恨,就如你所讲的,恨都恨不起来。
        宋晓英:到不了那个强度。
        施玮:恶心到不了那个强度,就好像结婚离婚都是懒得做的无所谓的事情。现在又经历了许多,觉得那时候的事情也不算什么了。人活到这个程度,心理的防线全部都被突破,然后你所有的照片都是不清晰的,是模糊一团的。
        宋晓英:但是我看见的和您看见的不一样,我往延伸里看,用悲剧心理阐释得更多,我看见两件事情:我看见她一个人在走,突然就没有伴儿了,她那么清高的人,不容易和其他的人建立亲密的关系,所以说她一下子就没有伴儿了。我看到他们去离婚的路上存在主义性质的对街景的描述(恶心不起来)。这里穿插的街景应该细看,特别是男女主角看街景时的厌倦心理,对办事处人员嘴脸的隐忍。两个人看到了世界的强大与个人的渺小,突然就有了同命相惜。不是他们仍然相爱,而是比较其他人的可恨、可厌,因为他们的隐忍而被扩大的被隔绝感。比如庸俗的女同事明明占了很大便宜,还要女主角感谢她,她也忍了。您说的对,她谅解了女同事的这种小聪明,就好像她看透了丈夫的庸俗,甚至花心,但还是选择忽略不计,这就是一种大爱,大悲悯。
        施玮:我的感觉就是现代人已经过了吃亏不吃亏这个心理阶段,就是说“我”还得生活在这些纸片式的人中间,也不恨他,也不爱他,因为他本身就是一张纸,就是纸片,只有对血肉的人才会产生恨。其实她最后的感觉,不管是她出轨的丈夫,还是其他人,包括她自己都跟纸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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