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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玮:追逐灵魂奔跑的写者

发布: 2016-11-24 18:22 | 作者: 宋晓英



        施玮:就是你定义的生命意识与人文意识吧。
        宋晓英:对,你看前面说了,你是一个多向度的人,我觉得和你的经历有关。我看你的简历中说你从小就背诵孔夫子等等的语录,8岁的小女孩因为父亲的严厉、邻居的自杀对生命有很深刻的体验,27岁的时候写一部长诗,名字竟然叫《生命历程的呈现》。那是1990年的,批评界还没有“生命意识”这种说法吧,那时候的批评主题词是“伤痕、反思、寻根”等等,所以你的“生命意识”的觉醒还是很早的。1999年《关于苦难》,2005的诗集《生命的长吟》,2012年12月份你还在写“为什么活,为什么死,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你觉得你这种生命理念在不同的阶段有没有变化,有什么变化?你的独特的生命理念是什么?
        施玮:“生命”一直是我最关注的。其实,我不太有“寻根意识”、“创伤意识”等。当然,人肯定会“寻根”,但如果你没有生命意识,或者说生命意识不强的话,那些寻根和创伤是比较表层的,至少对我来说。第一首长诗27岁写的,27岁之前我主要是写短诗。1990年当然是个特别的年份。那一年,就是27岁之前的日子,我的“人必须有理想”的意识是非常笃定的。
        《生命历程的呈现》中写过这么一个意象,当我认知到应该重新开启生命的一页,应该启程的时候就带了许多羽毛,还带了一张很大的白纸。鸟的羽毛代表飞翔,白纸代表的是一种新的生命的记录。纸上印满了密密麻麻的粉红色婴儿足纹,就是带着是对“元初”的怀念。用一根绳子系住一只红风筝,绑在屋檐上,就是说当我离开原点的时候,我用一根绳子系住了往昔,绑在屋檐上,然后就走了。到诗的结尾,穿越了艰辛悲苦的人生,穿越了漫长的自我迷途。我仍没有高谈阔论的资本,只希望能坐在你的白藤椅上,瞭望隔壁屋檐上的红风筝。所以“红风筝”这个意象当初走的时候就有了,从这出发了,很清楚要走出去,走向前面的目标。但是1990年之前,我的目标突然没有了,发现自己走了一个大圆圈,似乎回到了原点,但又不在原点。就像我走了一个大圆圈回来了,但是我的红风筝挂在隔壁。这个“隔壁”是一道看不见的墙,我是过不去的。
        就是发现自己一生理想的追求,对生命的探索,是一个循环,就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彼岸;又发现回不到本初,所以当时对生命的感受就是,在整个的生命历程中始终被追逐,被逼迫。当然,我在这首诗里也写了很多的反省,例如这段诗句,“整个一生都像骑着一匹惊奔的烈马,看见的只是一片模糊,/使我无比地厌倦生存,厌倦每一个生存必须的动作、每一丝浑浊的气息。/难道就这样生活在似是而非之中,浪费我们尊贵的生命?/没有真正的黑暗供我们打破,去创造绚丽的幻梦;/也没有真正的光明为我们照亮大自然本身的缤纷。/我们只不过是一些粘土造就的物品,鬼魂与天使轮番通过我们说话……”
        作为我个体生命的追求,我拼命追求,不断追求,风驰电掣,最后的一切还是视野一片模糊,周围一片混沌,“自我”不过是一堆粘土。你从来没说过自己的话,不是鬼魂就是天使轮番借着你的嘴说话,你说出来的话并不是出于你真正的思考。所以,这首诗的最后写,我渴望成为一个纯纯洁洁的字,不用写那么多,不用说那么多,哪怕只是一个字,也是发自我本身。《生命历程的呈现》之所以是一个对生命历程的反思,是因为我27岁之前所有的追求让我发现,一切都是虚空的,一切都是模糊的,甚至一个大的悲哀是,我既没有彼岸,又回不到此岸。
        宋晓英:我知道,你是说,觉得自己生命的前27年都是在转圈,都是在浪费,还转不回去了。然后你想把自己的生命活到本初的、原初的时态。然后你也发现自己的笔也从来不像自己所认为的那样“我手写我口”。有评论家说,你真实地呈现了在生命荒漠中忍辱负重、踽踽独行的心理轨迹。我觉得可能是从这里开始的,你的写作本身就是一种生命的书写。
        施玮:其实我的写作是蛮痛苦的,就是说我没有随大流,我没有想参与到哪个流派,结果就是:任何一个流派在总结作家作品的时候都没有我。不主动参加流派的原因是,我的自我寻觅与自我反思太强了,以至于没有时间看大家在干什么,那就是一个人的独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你认为你保持了独立的写作,但最后发现你也不过在用自己的笔“让魔鬼与天使轮流说话”。你的笔也好,你的口也好,一直在被天使和魔鬼轮流掌握的。我不知道其他的作家有没有这样的悲哀。
        宋晓英:你的意思是,你的独立意识,你的新生命开始,也就是你的主体性的觉醒。比如创作,别人都是在不同的旗帜下,集体取暖,但你自寻孤独,用羽毛笔蘸着自己的血和肉、汗与泪在写,过了半生,发现还是被天使和魔鬼轮番控制。
        施玮:对,或者说,哪个人都难以避免文化的浸染,即使是隐含的,你想要努力摆脱的,有可能你所有的声音都是你偏信的天使或魔鬼在轮流说话,并没有真正的自我。
        宋晓英:你意识到文化对你的濡染,对你的破坏。就像我教各国留学生汉语,用语法规范去看,初级班、中级班留学生写的汉语可能是不通的。高级班的作文语法规范了,合乎汉语的约定俗成了,但也恰恰失去了汉语语言的纯洁性,就是有可能被意识形态污染了。何况,我们的社会语言包含有各种意义。比如我的研究生看各种美剧与通俗电影,我说你跟美国导师写信千万别用这些词汇啊。但什么是纯洁的语言,不带“套语”能够表达个体的意思,恐怕没有绝对的例子。
        施玮:对,我们说汉语,你突然会发现,我们说的写的都是古人的话,或者是流行的话,就是没有你自己的东西,你会感觉很恐怖的。
        宋晓英:我想知道,你有好多次作茧自缚、化蛹为蝶,然后又化蝶为蛹。你这种自省的生命历程比别的人要复杂,我觉得你的情感也复杂,创作也复杂。
        施玮:我常常会过得好好的,我说的“过”就是写作过程,突然就醒悟,这生命很无聊的,我的追求是毫无意义的,我的写作不过是复述前人的话,或者我无意识地被某个人、某种审美、某种哲学所占领。这是很大的悲哀。因为你越是崇尚自我、独立、创造,你越发现闹了半天还是被既有的思想所霸占。越是这样觉醒,我越要不断地挣脱,离开好像固有的一种模式,重新挖掘自己的内心。有人问怎样才能够使诗歌写得最好,我就说,我的追求就是无论用什么方法,能够更加贴近真实,贴近自己的内心,然后将这种真实最为准确的表达出来,这就是我的创作追求。
        宋晓英:我能不能总结为,你在创作过程中有一种返本意识,就是总是试图达到本初的、生命原始的状态,或者说是一种“归零意识”?
        施玮:我觉得“归零意识”界定的很好,不断的归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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