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藏书,书藏

发布: 2017-5-25 18:02 | 作者: 谢凌洁



        疑问颇多,但其实,归根到底,我依然认为,是她的叙事习惯导致了这一结果。而其实,张的叙事习惯即中国文学叙事传统。她坦诚自己在创作上向张恨水学习,而张恨水是典型的章回小说作家。他们那代人,是章回小说喂养了文学的肠胃。二十年前,我接触过章回小说,罗列式样的平铺叙事,刷刷刷地立起镜面,一个镜面一个场景,萦萦绕绕地,叙述从容清淡,如同清明上河图中的大都会,人际间萦萦绕绕,一派淡然。
        说到这里,蓦然想起中西方的戏剧、舞蹈、绘画、音乐等几种艺术形式,不妨稍作对比。先说中国戏剧。京剧的看头并非在于剧情和唱词,而在于男女旦角的举手投足、一进三退的身姿步调,咿咿呀呀、令人致幻的唱腔,尤其锦衣华服的女角,自始至终低眉顺眼,而,那翎羽锦丽冠冕堂皇之下容颜的千娇百媚,柔若无骨的兰花指那一戳一点的聚焦凝神,更甚是那水袖在拂抖掷甩、挥扬叠绕间的行云流水,却是妖娆夺目,那纷繁隆重中的进退频频、声线咿呀中的流转萦绕,真是令人不知今夕何夕,甚且云里雾里地灵魂出窍浑身发轻,似是被点了穴位,在失魂落魄中懵懵懂懂地不知身在何处,而真要问是什么让你魂不附体了也说不清,等到从半是着魔半是痴醉中醒来,问你看到了什么,有哪些启迪,你还只能大大地张了嘴却说不出一二——这也正是我们艺术美学的最高境界,一种打太极式的、蛇形的软体动物的进攻技巧,和空气一起发酵,起了化学作用而至人迷幻的绝招,在这种招术中,夺目的冠冕服饰显得举足轻重,与其说,这些外在的装扮服务于那一举一动,不如说那举手投足、眼波流转莫不顺应翎羽的扬挥甩拂 、水袖的摆掸掷抛,使得这一切看来莫不是种诱引和迷惑。西方戏剧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不管莎士比亚、莫扎特还是莫里哀,他们的表演路数无一例外是这样:拉开阵势就唱,角色视唱词和动作、表情之外的一切不存在,更无整冠、理髯、搔首弄姿的程式化动作,服饰完全只是服从于角色之需,角色的姿态、表情神貌,无丝毫保留地浸染于剧情,他们唱得声嘶力竭、声如裂帛,这种冲天的气概或缠绵悱恻如同招魂,醒人耳目,撼人肺腑。角色的忘我完全可以假乱真,喜怒仇哀,同歌同泣,无丝毫保留,更无丝毫造作……西方戏剧逼真、单纯,演唱方式直奔主题,直指核心,以致,开腔即有醍醐灌顶之感,听下来五脏六腑痛快顺畅、心智大开,尤其有种庄严的仪式和崇高感——这种崇高感在芭蕾舞中尤其可以感受到,甚且瘦骨嶙峋的哥特式建筑艺术中同样异曲同工地呈现。又说中国的绘画——国画,水墨影影绰绰、苍茫溟蒙,山峦逶迤,民舍有意无意地散落其间,童叟和睦,禽畜相欢,似乎一切都呈现了,但其实,若需更确凿深邃的索求,你会发现,这是个隐隐绰绰不显主次的平面。西方油画是反其道而行之,绘画如同雕塑,讲究具象和立体,仅一道皱纹就有沧海桑田的深刻,这从米开朗基罗和达芬奇等大家作品可证……乐器亦然,古筝琵琶等,《平湖秋月》,《高山流水》,莫不是莫奈式(或说德彪西式)的印象派断面。西方音乐则不管乐器独奏还是交响,似乎总少不了重金属的音色,钢琴,键键抵心,提琴,弦弦慰灵。最后说说舞蹈。中国舞蹈给我的印象,除了动作千人一面的雷同和整齐,就是道具性较强。长袖舞的水袖、扇子舞的彩纸扇、纱巾舞的纱巾、纸伞舞的纸伞……大概是这样吧。长袖舞有点和京剧女旦的甩袖加兰花指,别的基本没啥看头了。庞大的队伍,齐齐地集了舞台,排行或围了圆圈,人人举着一张喜庆脸,等锣鼓一起,水袖或纱巾齐齐往前一举一甩,或者,彩伞纸扇一收一放,伴随队伍一进一退,如此这般地反复,动作整齐一致。通常地,不管多庞大的队伍,都较为强调集体意识,所以,看一个就看到了所有了,同时明白,跳这样的舞蹈纯粹是种助兴和享乐,没什么角色使命或要求。所以,看这样的表演几乎不需要多少知识,也纯作娱乐。又说西方的舞蹈,就说传统的芭蕾。十五世纪源自意大利文艺复兴的芭蕾,芭蕾舞剧的角色要求应该是挺严格的吧,柏拉图的黄金切割、达芬奇的人体比例,在角色挑选上应该贡献不小了。看芭蕾舞和看长袖舞、扇子舞有所不同,就是芭蕾舞有剧情,且大多悲剧意识很强,如插科夫斯基的《天鹅湖》、《胡桃夹子》、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等。看舞剧,角色的心理情感要从他们不同的表情和动作去判断,所以会全神贯注,目睹那脚尖如鸟雀啄般碎步频频,羽蓬冉冉,这频率密集的移步,似乎都充满了苦痛哀思。又看那娉婷的身姿,玉臂攀峰、长腿划圈、鹤立俯望、迎风展翅,贯穿这些动作的表情,无不焦灼,甚至充满悲愁。舞蹈是无声的,没有任何语言,然而,看着看着就心里揪紧,浑身发颤,泪眼婆娑,甚至,抽泣呜咽。比如,看霍桑的《天鹅之死》。科夫斯基一直乐于为芭蕾作曲,相信,他并非看中这种古典宫廷舞的高雅,而是古典浪漫主义舞剧的悲剧意识。
        列举种种,不过想说一个问题:中西方文艺观的差异。显然,西方艺术形式和中国是截然不同的。西方主张写实,中国讲究写意。“意会而不言传”,这似乎是我们约定成俗的惯例,意达与否,往往就要看示意者赤诚与否,能否领会对方的“意”,只能靠你的智商,智商不够,就只能猜了。所以,猜测和揣度这两个词,会汉语的人都颇为熟悉。
        说到这里,疑问又来了:中国历史五千年,比欧洲多出一半还多,造纸术也远远早于欧洲,可是偏偏,为什么欧洲会成为世界发声的中心?这个问题我确实经常想。当然,欧洲得益于古希腊的传承,可我又想,这能是主要原因吗?
        
        有些传统,它的由来总少不了渊源。而传统的影响力,真是不可小看。一如下来要提及的两性关系。两性之间的行为评判标准,被套上学界时髦的说法,也叫性美学。所以,就想说说性美学,尤其男作家的性美学。
        也许缘于《红楼梦》、《金瓶梅》等章回小说的影响,作为读者的男性,似乎人人心里都活着一个鲜活的贾宝玉或西门庆,话说回来,贾宝玉不仅才情不凡,还正直仗义,而西门庆,尽管他是个贪婪好色的官僚恶霸,但起码他征服女人的姿态手段,还不至于是流氓地痞的架势姿态,他起码还是擅长调情的。这不,明清时代的性,转眼到了当代,旌旗呼啦地一晃,变成了武夫的残忍血腥。一些男作家笔下的性,不知是为强调性的宗教般的、感天地泣鬼神的仪式感,还是为了强化男性霸权的不可一世,那“性仪式”的铺张,张罗得十分的轰轰烈烈,一种残酷血腥、惨无人道的轰烈,好像他身躯之下的女体,不是一个具有感情和起码灵性的生命,而只是一具简化的物,一段黑夜中被千军万马咆哮越过的狭窄隧道。这样的性,别谈什么欢爱,那无疑就是一种灾难。那样的性于女人,无疑比刺刀穿过脏腑还要恐怖千万倍,因为刺刀穿越脏腑的样子起码在战争片中看过,不算太陌生,但在完全陌生和未知中感受异物穿越敏感的生殖器,对于一个毫无性经验的女人而言,会让人如何发怵颤栗?至今我依然记得二十出头那年在实习的小镇影院看《红高粱》的懵懂惊惶,一身红妆的新娘被放倒再被挺尸一样地摆在一圈伏地高粱上的“悲壮”,真是把不知性为何物的我对男人引导下的性吓得大脑空白——在一个观念封闭、性知识教育完全空白的环境里,那是我接受的第一堂“性教育”:女人是男人行乐撒野的、任由摆布和蹂躏的性道具。可悲的是,这种和屠夫劏猪宰羊没啥区别的强奸方式,一直来还成了不少男人和女人悲壮的效仿……到了九十年代,我也开始写点豆腐块了,对神圣的文学满怀虔诚,听传新近文坛出了本《废都》,非常轰动,就跑去买,最终在读到几个女人任由一个男人调戏玩弄的场景时,之前的期待有种玉碎宫倾的陷落感。
        也许,对后来小说文本出现的近似于调戏性质的“不雅视频”式的描写的排斥,原因就在此。似乎,以一个男人、在性上不平等地对待女性,已然成了不少作家小说开篇的特技。我要强调的是,我不是所谓的女权主义者,我对这些的排斥,一是出于对一个自然生命的正常看待,其二,是站在艺术的角度看待一个人对待性的态度。
        不可否认的是,人类最经典的美好,也即性爱。既然文学是人学,作为维系人类情感和生命繁殖的性自然不可或缺。然而,那种把女人当容器和工具、玩物的性,不仅现出了性别的不平等,并间接地呈现了作者的性别观和性美学。我越来越觉得,人对待性的态度和形式,直接影响他(她))对待生活的态度和形式。
        说到这里,话题就趋于结束了。不管华语文学还是世界文学,都没有绝对的标准。但有一点,任何经典,都具有敏锐的洞察力和优秀的鉴赏价值呈示。近年来,中国文学正在走向世界,一个期盼已久的“世界文学”的时代正在轰轰烈烈地到来。显然,居于不同语族和文化的文学,正在开始一个相互影响和制约的时代,庞大的华语文学世界,将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44/4<1234

发表评论

seccode

最新更新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