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媽媽
发布: 2015-12-17 17:39 | 作者: 阿芒
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我夢見自己能飛了
媽媽今天哭了
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我夢見自己能飛了
媽媽說我動作太慢
媽媽不知道
我看時間充滿皺褶，褶裡爬滿絨毛
絨毛上不是倒鉤就是
發射塔
要花好久才能穿過袖子
綁住跑鞋
有時候水滿了
我把手伸給媽媽
好髒！媽媽說好髒，唷！
我很快洗了一把臉
媽媽又哭了
她身後的梯子扭來扭去
我看見自己爬上梯子伸出雙手，朝媽媽揮手
重重的珍珠項鍊，讓媽媽不能轉身
戲裡風大，我頭髮上的靜電全
動起來
是動作片
我要飛了，媽媽！
媽媽把珍珠塞進嘴巴
沒辦法
媽媽不懂這只是一齣戲
我沒辦法幫媽媽看戲
媽媽擔心她老了我該怎麼辦
媽媽不會觀察
她看不出我常常反覆
演練各種狀況
嘗試同件事
不同先後順序
媽媽不觀察
媽媽說
“你動作太慢、長得太遲”
媽媽不知道
當那天來的時候
就算說等一下也來不及
但媽媽什麼也沒準備
紀念20061016
父親的死來得太快就像
像我們的愛情
太快
而它們終於重疊
完美的高潮
我等著你
你來到
我們一起叫喊
拳頭打開河水解凍
時間流出時間花葉
花花間飛魚躍出
我騎著魚
魚騎著我
美人魚
魚美人
魚兒水中游
鯊魚潛行
岸潛行
一邊一群
我睜開眼睛
太快
太快
我大叫
天啊，我什麼也沒穿
它們終於重疊
完美的高潮
我要假裝堅強
還是要保持脆弱
我以為這場……
我以為這場莫名其妙的雨只下在我頭上
我以為我家天花板的煙霧感應器
故障
澆熄煙火後繼續灑水
灑水
它慷慨
道成肉身
它讓我想要
不顧一切抓住任何一塊靠我最近的
就信了
像那女人在隔壁持續呻吟：哈雷路亞！
人從她的身體出來出來
我以為這場莫名其妙的雨只下在我頭上
我的頭洗了又洗
還是那麼髒
我以為我獨自享受了天蠍子星大喇喇的尾刺
啊芒啊芒啊
芒
刺下
刺
下
搜尋被藏起的
芒
接連成拒馬
因為祂們有大麻煩了：
宙斯有耶穌有佛有穆罕默德有
眾神平等
真是完美的一天
民主的勝利
萬花筒轉了又轉
花繁草黏
南無南無
我以為我獨自接收了曼陀羅尖叫
蠍子星電動螺旋
這場莫名其妙
雨
完美的一天
精妙的頻道
我以為只有我
剛剛死了爹
我以為從來只有我
純潔
又無辜
又處女生子
究竟我可以打電話找誰
修理天花板感應器？
他燒過的骨頭綠綠的
他吃了太多藥
他的遺物裡有威而剛
和土石流山坡地
我以為只有我弄丟了
我以為只有我是
爹的女孩
昨晚當他回來
我問他：你躲哪裡去了
他說沒有，「我沒有」
啊他真讓我生氣
他笑嘻嘻地
他的手裡沒有酒杯
他的酒杯傳給我了
「這就叫聖杯」
啊他真教我生氣
生氣……
直到你寫信來
我以為……
我獨佔了黑漆漆的游泳池
你在信裡說……你說讀了我的詩
好想哭，好想
抱我……
幸好，幸好你不認識我……真的
我是說真的：
「我真的好笨」
沒有爹
你爹沒有了
在我沒有爹一年以後
角色離開，戲台空曠，風吹帳篷獵獵作響
我們的戲繼續
腳長草
草長露水
露水長光
我們一邊走一邊編織
草和露水和光
背著竹簍
竹簍的背帶叫做「幸運」
「幸運」接連的竹簍越來越重
我們的戲繼續
吃力
有一點變慢
越來越深了現在我們的呼吸
能聞到呀：
夢
夢的鉤子深入肺部
我們的肉體冒泡
（醫生說完一句簡潔的台詞後，我爹就沒有了……）
肺有那麼多空洞
足夠容下各種鉤子（……肺癌）
竹簍的背帶叫「幸運」
仔細檢查「幸運」的編織
河的流向一段顯露，一段隱匿
戲繼續
音樂轉換
後台我們正要吻到一起
我爹沒有！
你爹沒有！
輪我們上場
我們驟然分開
還得分飾兩角
（我還得女扮男裝）
我們正要吻到一起
你爹沒了……
這次是你
是你
為了這個湊巧我的嘴角彎曲
用它擅長的方式讚頌
該死！
你爹沒了
戲台上的孤兒越來越多但還不構成擁擠
擁擠其實是一種難得的機會、境界
帳篷獵獵作響
因為中斷撕開痂皮的
火
風叫它冒泡
冒泡，長眼睛
慢性病房
娘沒有從家裡帶走東西
不需要，沒有東西夠慢
慢到不
露出來
第一天，娘露了
第二天，我們也露了
第三個七天，繃帶包紮好了
我們離開
娘繼續
練功：
慢的劍法
慢的氣功
每日
每時
每秒
轉骨、換血
河床露出石頭
更多練習之後
娘會不會慢到
自己也追不上自己
更多練習之後
我們會不會比從前更快
跑出
傾斜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