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性不好，我保證以上都是正確的
阿爸生下來就是阿爸
阿母生下來就是阿母
阿公生下來就是阿公
阿嬤生下來就是阿嬤
這是我童年的全部
我記性不好
我保證以上都是正確的
阿爸生下來就是阿爸
生下來就割草的阿爸
我很少看到他
阿母生下來就是阿母
生下來就不和我說話的阿母
我很少看到她
阿公生下來就是阿公
連著鬍子生下來的阿公
我從沒見過他
阿嬤生下來就是阿嬤
她生下來胳臂就是彎的
環抱著最小的妹妹和我
我記性不好
我保證以上都是正確的
阿爸是石生的
阿母是木生的
石頭生的阿爸生下來就會喝酒
木頭生的阿母生下來就會挨打
這些是阿嬤說的
我的記性不好
為了記住這些
我忘掉全部阿嬤的髒話
女人罵女人的髒話；我的性、啟蒙、藝術、詩
阿嬤把這些全部帶進墳墓
我記性不好
我保證以上都是正確的
爸爸很窮，媽媽沒有奶
爸爸很窮，媽媽沒有奶
「用一塊地養好多牲口」
我們低頭吃草
一點一點
拉出綠色
。
多年以後
我們在一場電影重逢
哥演遠景的兵
弟演中景的老婦
姐姐正在倒下，我喊
救命！因為被殺
獲得一次發言權
導演還即興演出：他解開鈕扣朝我胸前放血
。。
一家人加起來幾近半分鐘
膠卷很貴
下了戲我們相約到公園吃便當
妹指著前方
我們跟著叫
啊台北
台北公園！
滿滿是鄉愁
即使看了那麼多電影演了那麼多還洗不掉
這綠、這綠
我們嘴裡塞滿了草
有沒有
有沒有一個逃家的爸爸
住在離海不遠的地下室
但他很少到海邊去
石頭
不是滾燙的
就是數不盡的
他害怕
數那些石頭
他沒法不開始
也沒法下令停止
石頭不是數不盡
就是滾燙的
他跳來跳去
還是被其中一些絆倒
那些他希望
永遠不要來到的光
照射到
他只願意帶入墳墓裡的數字
鹹鹹的風
吹來窗
和一株
吊燈
有時壁虎
掛在這離海很近的地下室
建在一小坏土壤的綠色頂樓
聽風
一大群呼號的鹽
壁虎的內臟紛紛透出皮膚
有時是他
在地下室，離海不遠
舊媽媽
妹妹成天吵著要布娃娃
半個月後阿嬤縫給她
我想要電動飛機
幾年後叔叔從台北買給我
我還想要一個
新媽媽
想了幾十年不敢告訴人
為什麼不敢告訴
因為舊媽媽其實很新
幾十年都沒有用過
阿嬤縫的布娃娃還可以
軟軟的可以抱
就是不會眨巴眼睛
我的飛機飛過兩次
哥哥拆解了裝不回去
我沒有怨恨哥哥
我只是記得。
我還記得幾十年我想要
一個新媽媽
會眨眼睛可以抱
用手去指月亮會被割耳朵
小時候大人都這麼說
第一次我左耳被割第二次右耳
第三次魔法失靈
我用手指著舊媽媽
一次兩次三次
四次五次七次
魔法什麼時候解除
舊媽媽包在保鮮膜月兒圓圓月兒光光
哥哥你要打開嗎
哥哥跑掉了
我沒有怪哥哥
我只是看
哥哥的背後有怪獸他不跑會被吃掉
我還看
姐姐的背後有怪獸她不跑會被吃掉
我是香蕉園撿的
我的背後香蕉在追我
我跑我跑我跑
一轉身吃掉香蕉
跳過河
跳，妹妹，跳
我叫妹妹跳
她掉河了
布娃娃濕答答啦
我說妹，想不想要新媽媽
她說咕嚕咕嚕
你說什麼河太大聽不清楚
我回答
咕嚕咕嚕
那個。咕嚕。我的飛機飛過山正朝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