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
雨敲击着墙
一只神秘的手在移动
多年的藤蔓颤动着
像寒风中的灵魂
无数叶片发出暗淡的光芒
那些无法合拢的眼睛
在暮色中浮现
风，扬起围巾上的积雪
散落在册页和衣衫
掩埋了一切
护城河的角楼上
有几扇无法打开的门
刻画着一双绝望的瞳仁
那些模糊得不能辨认的线条
仿佛是愿望的旗帜在牧场上空飘荡
一阵纷沓的脚步，号角隐隐
雨不停地敲击着墙
铁轨在寒风中延伸到南方小站
雨不停地擦着
直到它发出淡淡的
与土地相称的光芒
藏匿于藤蔓之中的眼睛
不会凋零，不会晦暗，就像年年开放的
忍冬藤，年年
一种酷似自由的感觉已经来临
鱼游于火，那是疯狂的家园
裸露的树根正在朝墙移动
不再有秘密了。冰
雨在敲击着墙
墙在哭泣
1991年6月，台州
细节
鸟巢中栖息的闪电
最后的浮冰，初吻
产房里传出的金属碰撞声
老桥下烟贩弧形的鼾
旧工事中蛇尾巴隐约可见的颤动
风，布里顿大提琴组曲开头
弓与弦第一个回合的擦碰
万人进军途中色诺芬腿部的一阵
痉挛
行刑前熄灭的烟蒂
手稿焚毁后开始复活的余烬
沉船，死难者嘴角布满的浮游物
加勒比海鱼群绚烂的情欲
小心翼翼碰裂的砂器
城门下瞽者遗漏在地上的微弱光芒
1992年
火
火起时所有的人睡熟了
浓重的黑暗，烈焰无声蔓延
那一夜特别宁静，沼泽之冬
没有人嗅出那股呛人的硫磺味
孩子们发出含混的啼哭声
少年们只觉得梦境如此灼热，不可捉摸
做爱之后的夫妇彻底冰释
不会想到火——
这双黑暗中苍白而痉挛的手
那团火继续燃烧
旧式挂钟，钢琴上覆盖的绒布
整天沉重地悬挂的厚窗帘
都吞没于火焰之中
火在子夜恣意冲撞
像七匹孤独的青马
在黑色的池边徜徉
使夜行者的眼睛有了雪意
火无声地燃烧着
没有人能解释它缘何而起，为谁而舞
没有风，路灯昏聩得就像垂暮之人
整个城市在打盹
火起来了，它蔓延
如此安详、神秘而迅疾
像收拾残局的将军
在雪地和泥淖行进时，与属下会意一笑
所有的人蒙在鼓里
谁能在夜色中看到看到静静的火焰而不战栗呢
蒙面者暗红色的大氅，这火
猛烈燃烧，跳动着可怖之光
谁看见它——这团火
准会一只眼睛被烧坏，嘴巴成为一片焦土
这团如雾之火，从容燃烧
目击者，黑暗，火——
荒原上的三块巨石，长久凝视
火起时所有的人睡熟了
如雾之火不可遏止
1992年6月24日凌晨，台州
画像
狄兰·托马斯（1914-1953年）
疯狂的狄兰呵
你的手聚集了这个世纪所有的目光
一块冻坏的石头，洋槐给它以荫蔽
阳光下的男孩开始消耗夏天
狄兰，谁能回答你的提问
火鸟徘徊着，浪子的历程结束于
不安的旅途，你的威尔士
孤独无法切开
身体的面包被时间压榨
走出河流，弃舟的时辰到了
睡眠从伦敦那场大火诞生时开始
序言和跋起草完毕
省略一切，让光繁衍它们
许多光，黑丝绒一般
流动于委拉斯开兹画笔下的
神秘之光
火鸟之首从窗户伸入
翅翼下狄兰的身体在抽搐
抗议阴影，直至沉入黑暗
没有祈祷，夜在积蓄力量，运作
狄兰，紧迫的狄兰
你的墓穴里有鱼游着
它亲吻你，一如水妖
向天堂进行时，你无法沉默
树叶在斯特拉文斯基的音乐抚慰下
不停地筛着阳光，来回走动
林中之路因照耀而变宽
在这个分秒必争的世界
我们不能失足，也无法放声痛哭
兄弟般的狄兰呵
蒙泰威尔第（1567-1643年）
瘦削的蒙泰威尔第
眼睛有一颗黑色的钉子
苍老的手自由地运用不协和和弦
此刻，处女的晚祷
充满了空旷的圣马可教堂，扩散
的绝症
管风琴的低鸣，卷发里藏着长笛
那只漂亮的不知名的手
正按住死亡的所有洞穴
夜的风沙涌进了
蒙泰威尔第栅栏般得肘部
塔西陀收集的素材
使蒙泰威尔第怔仲不安
如歌的黄昏，阴谋与剧本
躲在墙根，一言未发
蒙泰威尔第
静静地观摩尼禄册封波佩阿的加冕大典
又是一幕
蒙泰威尔第转向牧歌
他的田园、战场、教堂
船队一次次进港又启锚
蒙泰威尔第充耳不闻
合唱团的指挥们得了风湿病
歌手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彼此穿透，交织成蛛网
进入岩石内部，化为不能弥合的裂缝
几个世纪过去，终于
蒙泰威尔第在他播下的黄昏里复活
光洁如新，瘦削依旧
文森特·梵高（1853-1890年）
梵高每天抚摸向日葵
日夜芟草，黄蜂飞舞
病院的树梢上游动着鱼
麦地里撒落着乌鸦的纸屑
最终杀死了自己，文森特·梵高
告别女人、土豆和煤
在奥威尔墓地
人们心情沉重。相传
红胡子有着可怖的眼神，宁静如火
梵高在高地瞥见湖面
闭上眼睛，信手涂抹
雨敲打画布，刀搜集着血
死亡创造了奇迹
太阳从他额头升起，烘热
就像普罗温斯老农在土地上触摸的
不能遮掩的那一部分，回想
邮差、洗衣妇和房东的眼中
梵高是不同的
四壁流淌着松脂。天色不早了
梵高满腹疑虑，终于
他看见台球桌里滚动着头颅
马车出现，谢幕的时刻
天空布满令人不安的末日光辉
卸装的人群三三两两步入
伤心咖啡馆，呵欠
梵高不再逗留，他的双桅帆船
多少年来等待着，正在下沉
这就是结局
1992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