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欲行时（组诗）
发布: 2015-8-13 15:15 | 作者: 王自亮
阳光·树·人
只要有阳光，那怕是朦胧的阳光
树和人都变得生动起来
树比人更有光彩
人比树会歌唱
无法不歌唱阳光
多么美好，只要在阳光下
心就渐渐开朗
只要在阳光下，树就有了光芒
淡淡的，飘香的光芒
人和树结为兄弟
在同一片土地上
抗击不同的风暴和雪，还有寒流
站在树荫下，斑驳的阳光
就是母亲的手掌
使人感到覆额的温暖
哦，多么美好——只要有一片
朦胧的阳光！
1985年
冬雨
飘来微茫的慰藉
打湿从北方吹来的风
这零落的冬雨
使泥土不再板结
树抬起稀疏的枝干
麻石路变得泥泞
就这样，也不撑伞
迎着失落在严寒里的温情
穿过长长的冬天的街
这冬雨，不再是微茫的慰藉
铅云里降下的生命之雨
将打破冬之完美
1984年
柠檬花开了
柠檬花开了
好看的柠檬花开了
柠檬树，在开花的日子是幸福的
以后要结出涩口的柠檬果
切成细片的柠檬，在细瓷杯里
被坐在火炉前地主人搅拌着
仍旧散发出微涩的芬芳
这样的树在不开花的日子也是幸福的
柠檬花开了
幸福的柠檬花开了
柠檬花开得像歌声一样迷人
歌声是献给柠檬的
柠檬花使人想起美好的岁月
也使人想起美好的岁月之后的岁月
最后还使人想起重新变得美好的岁月
柠檬花是没有斑点的
柠檬花开了
迷人的柠檬花开了
柠檬花是淡色的
在人的一生中有许多淡淡的花
童年的花，少年的花，迟暮的花
岁月里有许多承诺
像柠檬花一样飘渺又令人陶醉
有许多希望的花结出了柠檬般的涩果
柠檬花开了
永恒的柠檬树又开花了
1984年
北京，七月之雨
雨，七月的雨
使宫墙失去阳光下庄严的光泽
绿树中的红瓦，迷蒙又新鲜
北海的桥生动起来
复习迎考的中学生在亭子里等着
并不懊丧，哦，七月的雨
十九路车溅起一片雨水
湿了我的挎包
里面有博尔赫斯的小说集
我要冒雨到广场看城门
被水打湿的墙根
沉甸甸的情感
是的，七月的雨将不停地下
连青色的狮子都含着激情的泪水
注视恢宏的京都
没有黄沙
我还要去地铁走动
听人们是如何议论这场雨的
女人的声音像雨水一样悦耳
哦，北京七月的雨
七月雨中的北京
1984年
昨夜无梦
生活在这样的早晨多好
昨夜无梦
在这无牵无挂的时刻
真想看一份轻松的晨报
趁早起时写作一阵子
然后去广场散散步
不连贯的、荒唐的梦
常使人惆怅
梦想过于甜腻
我更喜欢有点涩口的
青杏般的生活
飘着母亲的炊烟
滴着兄弟的汗水
院子的旧信箱里
有一封远方姐姐的来信
眼前的生活
使一切梦想失色
尤其是这样的时刻，心想
真好，昨夜无梦
1984年4月29 日，舟山
对北方的向往
今夜，我不再捧起
那本画满粗杠的著作
不再让群帆泊在掀动的稿纸上
那片渔火同潮声一起隐去
道路延伸着，风掀起衣襟
拂过大片原野和河流
我呼啸地走进华北平原的夜晚
在疾驰的列车上，我摇晃着
有节奏地走进北方的夜色
那无边的青纱帐
那沙沙的小叶杨
掩藏着我的土坯房
在那些陌生的草棚里
依稀传来马的呼哧声
使我想起暴雨中泛浆的道路
我粗犷的农民兄弟呵
我那些在村头唠叨的大嫂们
我那只挂在老槐树上
锃亮的铜钟呵
我要走进你们的村庄
坐在你们的土炕上亲热地拉呱
尽管半夜里老爷爷沉重的咳嗽
会把我几次惊醒
……列车之夜，我不再回味
和那个幽雅地摆弄魔方的姑娘
一次长长的交谈
不再向身旁的旅伴
炫耀童年的顽皮
在骤然的街雨中奔跑的顽皮
就这样，我从南方的站台启程
有节奏地走进夜色
跨进旷阔的华北平原
急于知道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
我宁静地注视着北方之夜
一切都随着列车疾驰不已
1984年
南方
南方在淡雾中隐现。
太阳也从山谷升起来了，
村庄里没有钟声。
只有阳光和不已的雀哨，
还有穿过浮桥的身影；
妇女们早早把炊烟熄灭了。
南方，梦幻般得南方，
一切为静谧所笼罩，
似乎只有洗濯和赶集。
南方，是白云的居所。
南方，被多少人误解的南方
是一个早起的南方。
南方的节奏是河流的节奏，
人们大清早就开始劳作；
也许，他们不习惯于发出噼啪的声音，
不习惯大声嚷嚷、暴跳如雷，
甚至耽于琐屑的小事；
但他们默默地从小事做起，
于是，水缸满了，窗子净了。
盆养的茉莉也浇过了，
而太阳才蹒跚地升起。
南方人看起来挺温和，
酗酒的人不多，不喜欢旱烟；
什么都想在前面，什么都会想到。
南方有明净的河流、古老的磨坊，
南方人喜欢水也离不开水，
却不只耽于洗濯和赶集；
看一看平整的田野，
看一看齐茁的小麦，
看一看每天和太阳一起上升的脚手架
再想一想他们的生活。
南方，曾被人误认为是
撒一把种子就会获得收成的地方，
优雅的村落，不用洒扫的小巷
那只是虚幻的南方。
在我的心中，南方是辛勤的，
甚至还过于劳累。
南方时常在淡雾中隐现，
南方人，苦楝树一样的南方人，
有着简洁的线条、丰富的头脑，
善于把荒蛮化为繁茂。
南方，是南方人喧嚣的居所
是骤雨的故乡。.
1982年12月5日
无声的村庄
黄昏的樟树又张开繁枝了
老狗盘踞在裸露的树根上
下弦月悬着
瓜地守望者的棚顶
有三只乌鸦
正在收拢夜的翅膀
夜行者经过村庄
狗被惊动了
每扇门后有惊愕的脸紧贴着
眼珠黑白分明
无声地转动
第二天中午，太阳就这么照着
同五十年前无异
明晃晃地照耀着
村庄依然无声
转过村头的寺庙
在一棵大树下
绑着一个外乡模样的人
地上放着一把铡刀
村民们袒胸露臂
围成一圈
那夜行者的眼神
正滞呆地游移在
雪亮的刀锋
无声
1987年
舟欲行时
兄弟，没有酒
你的船不忧郁么
风是倾斜的
雨是凌乱的
况且岛是苍茫沉浮的
泥墙尚留家门，灯在桌上
你是负廿九个重阳走的
是遍披槐花走的
岸边人家说
你是朝着向日葵低垂的方向
匆匆去岸边解缆的
那个早晨
连劬劳的母亲也未醒来
妹妹正把熟睡的身子
辗转成最好的姿势
是的，你只能去
但是没有酒，你的船不忧郁么
我想起十年前
那个相聚的黄昏
三斗桌上的那叠稿纸、水果刀、杯
最难忘你低头时手背青筋毕露
依稀记得你目光闪烁
眼睛里薄冰隐现，似从灵魂漂出
从那时起我便有预感
但没有酒，兄弟
你的船不忧郁么
水是冰凉的
海是波动的
那薄薄的棉被能御寒么
那几条老卷烟能打发日子么
那淌水的桨能击碎寂寞么
在海上
黄昏的太阳圆而穆，且透明
我是主张带上酒的
1986年，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