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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国家没有自己的思想家哲学家是可怕的

发布: 2013-4-25 18:48 | 作者: 叶廷芳



        叶廷芳:1981年,我对卡夫卡和德语文学的研究,已经引起了国际学术界的重视,德国一家研究机构就向外文所发函,邀请我去德国进行学术交流。就在我办好一切出国手续后,却突然接到外事部门的通知,说暂不能出国,因为我身有残疾,生活不能自理。这事让我很受刺激。钱钟书先生也为我愤愤不平说,当年潘光旦一条腿走遍世界,如今叶廷芳一只手就不能出国?后来在所长冯至的力争下,我才得以出国访问。
        傅小平:作为我国德语文学研究的权威学者,此后你又多次应邀赴欧洲讲学或作学术交流,足迹遍及德国、意大利、法国、比利时、荷兰、匈牙利等国。1987年,你还曾到迪伦马特家中作客,有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
        叶廷芳:迪伦马特是个很风趣的人。刚见面的时候,我们双方都有些拘谨。他一喝了酒,话就多了起来。他带我去看了他的书房,四五十平方米的空间,很宽大。其中一半都是藏书。我看了下,里面有马克思的《资本论》。也有中国的书,比如老庄著作。还有法国人写的中国皇帝。迪伦马特尤其喜欢康德,他认为康德比黑格尔更重要。他还藏了一些存在主义哲学的书。他自己的写作也受到这一思潮的深刻影响。他的很多剧本都会出现这样一个境况,主人公一开始好好的,突然就陷入危机四伏的状况,他不得不为寻找出口而四处奔走。他写过一部小说叫《隧道》,就写一个大学生去学校,坐上一班车进了隧道,就再也出不来了。这车就直往地心里坠。这个过程当中充满了恐惧,也夹杂着对死亡的渴望,读了你会觉得很特别。我注意到他家的窗户,架了一部天文望远镜。可以想到,迪伦马特在创作之余,会坐在窗前仰望星空。
        他还问到我他的名字在中文里怎么念?问到我关于中译本的情况,问我《迪伦马特戏剧选》该怎么念?我都一一念给他听,他觉得很特别。我还给他带去一部织锦,上面织有徐悲鸿题为《金鸡破晓》的画。他说,中国文化很迷人,有一次,他看到一部叫《三岔口》的京剧,看到两个人在黑暗中打来打去,互相都没看到人,他觉得很有意思。喝了酒以后,他谈兴很浓,我们从十二点左右,一直谈到下午四点半。因为,五点钟我和朋友有个约会,就不得不离开了。我带回来二十来张相片。遗憾的是,有一次出版社要用到照片,我让女儿给带过去,但带回来的时候,她把原件给弄丢了。
        傅小平:既然迪伦马特对中国很感兴趣,他是否想过来中国访问?
        叶廷芳:迪伦马特对中国文化很好奇,他的确很乐意来中国访问。我回国以后,也就这事向剧协反应过。当时的书记有点左,他说可以请来访问,不过机票得由他自己出,我们负责招待,届时送他一件一千多元的礼品。我跟迪伦马特做了沟通。他想来,但那个时侯特别忙。你想,他是这样一个人,他要反复修改自己的剧本。每有戏剧演出,都要自己亲自参加指点,有时还充当导演。而且,他的想法又是很多,让这些想法一一落实,要花费大量时间。所以,他不可能不忙。他七十岁不到就去世了。九一年年底,我给他写贺卡的时候问是否方便前去拜访?因为我第二年四月要去趟瑞士。是他夫人回的信说,迪伦马特已经于当月十四号离开人世了。所以,迪伦马特最终没有来到中国,成了永久的遗憾了。
        三
        傅小平:与德国文化界多年的交往中,想必你对中国文学在德国的境况有深入了解。前几年,德国总理默克尔访华,送给温家宝总理一本作家李洱写的德文版《石榴树上结樱桃》作为礼物,这在中国文化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就中国的情况而言,如果某位领导人推荐了一本书,那多半有意识形态上的考虑,而且会上行下效产生很大的后续效应。不过,默克尔出其不意的这样一份“礼物”会给人一种印象,仿佛中国文学在德国很有影响,不管他们是试图通过中国文学作品了解中国国情,或者纯粹是出于对中国文学的好奇与兴趣。
        叶廷芳:在德国,官方的态度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官员的地位,也不比一个教授更有尊严。因为,即使是贵为总理,也不是终身制。很可能干了这一届,下一届就得走人,等到下了台以后,也并不比普通百姓高人一等。所以,官员的态度不会对文学界、翻译界造成很大的影响,他们会根据自己的喜好和需要来做选择。
        当然近些年,德国对中国文学的关注度有所提高。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中德之间的交流比过去频繁了。在两国接触交往的过程中,自然对双方的情况就多了一些了解,而且也带动了翻译水平的提高。比如说,茅盾文学奖公布后,我们就会把获奖作家、作品的情况,主动告知德国文化界。这在过去是没有的,一切要靠他们自己来了解。
        傅小平:而从另一位德国人,汉学家顾彬的言谈中,我们又会得出另一种印象,中国文学在德国无足轻重。他老人家自然是喜好中国文学的,但很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
        叶廷芳:实际上,顾彬对中国文学感到兴趣,而且写了《中国文学史》,就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中国文学在德国有其影响。他只是对中国当代文学不看好。他在“世界汉学家大会”上也重申过自己的言论。他说,中国49年以前的文学是五粮液,49年以后的文学是二锅头。这个观点,我也基本赞同。你比如说,49年以前,我们能排出鲁迅、老舍、沈从文这样一个作家阵容。解放以后,你能排得出来吗?就是同样一个曹禺,解放前和解放后,也完全是两种情形,他后来基本都不创作了。为什么呢?因为解放前作家创作比较自由,即使被追捕,他也可以逃到租界里去,就是被抓进去等放出来,也不会影响他的人格。解放后就不一样了,整天搞运动,作家就跟着遭殃。在浩然的《金光大道》里,一个支部书记和小姑娘谈恋爱,居然连拉手、亲吻什么的都没有。这根本就不正常嘛。所以,那个环境里强调文艺要为政治服务,作家就不可能把心灵的东西写出来,也就不可能有伟大的作品产生。
        傅小平:依你看,当下文学的生存状况如何?
        叶廷芳:当下文学的生存状况改善多了,比以前宽松多了,可参照的系统也多了,要放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根本就不可能产生像《白鹿原》这样的作品。但作家还是不能完全放开来写,经常有些书会遭到审查没法出版。像章诒和,我和她比较熟悉,她的《往事并不如烟》被禁了,《伶人往事》实际上也在被禁之列,只是她发表了宣言说,我的第一本、第二本书都被禁了,要这本还是被禁,我就要用生命来捍卫我言论自由的权利,这样就没被禁。所以,在全国政协会议的发言上,我还是经常呼吁要给作家足够的创作自由。因为创作不自由,很多好作品就出不来。
        傅小平:有时我也想,把当下没出大作品归结为创作不够自由是否恰当。毕竟很多大作品,事实上都是在不怎么自由的创作环境中诞生的。像前苏联就出现了像帕斯捷尔纳克、布尔加科夫、索尔仁尼琴那样的作家。不过换个角度看,作家创作上的受限,是否在某种意义上影响了想象力和原创力的发挥。总体上看,我们的创作还摆脱不了模仿的痕迹。我也听有些评论家说,相比现代文学,当代文学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这么说也许不无道理,但从文学原创的角度看,未必就那么乐观。因为我们不能不承认,当下很多创作依然跟着西方亦步亦趋。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的创作是进步了,但人家同时也在进步。这样相比而言,也可能是进一步拉开了差距。
        叶廷芳:实际上,作家创作都会经历一定时期的模仿,这是不可避免的。但你不能总是跟在人家后面亦步亦趋。西方国家特别强调新的创造,强调作家创作对当代文学的推动。所以我就讲,中国作家要是不能在美学上有很大的突破,就不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当然,国内也有很不错的作家,比如陈忠实、贾平凹等,他们固守自己的生活传统,倒是写出了比较厚重的作品。好多作家就比较浮躁,他们追求创作的速度,对生活的体验就比较浅。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在于,中国作家普遍哲学功底比较差。你看,迪伦马特大学五年都在学哲学,加上有艺术上的直觉,写出来的作品就特别有深度。我们中国有思想家,但没有哲学家,被封建主义一禁锢,后来干脆连思想也没有了。你看,在科学领域、技术领域、音乐领域,我们都有世界顶尖的代表人物,在意识形态领域,却很难找到。要知道,没有自己的思想家、哲学家,这是很可悲的。鲁迅就曾强调要思想立国,但我们长期以来讲的都是一元化,都是舆论一律,这就不可能产生思想,而没有思想就没有洞见,表现在文学上,就是普遍的观念落后。有些东西我们自己看来独特、新鲜,但要是知道西方早已有了这样的存在,你再拿来衡量一下我们自己,就会感到自己很落后了。
        傅小平:我想到北岛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他对自己出国之前写的诗歌很不以为然。但在我们国内,最为认可的是他早期写的诗歌。对他出国以后写的诗歌,却基本没有介绍,更谈不上有研究。我想,北岛的这种“不屑”,不管是否是一种姿态,都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视角。
        叶廷芳:有一年,我和第五代诗人杨炼一起在酒馆里喝啤酒,他说的一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说自己出国以后才发现,他1987年前写的诗歌都不算诗。不算诗,那算什么呢,就是文化垃圾嘛。杨炼要是依然生活在中国,估计说不出来这样的话。我想,他不是矫情,而是出去八年十年后,反观自己诗歌创作得出的真实感受。但我们就因为他写了早期的那些诗歌,至今还把他当成先锋派。你想,杨炼尚且如此。顾彬一直生活在德国,生活在欧洲,对中国的很多诗歌、小说,就肯定看不上眼了。
        四
        傅小平:在一篇谈论建筑的文章中,你写道,匠人永远不是艺术家。同样的道理,我想在你看来,一般意义上的译者也算不得翻译家。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尽管翻译是带着镣铐的舞蹈,却未必是亦步亦趋跟着仿制,它很可能是一门充满创造性的艺术。因此,很多翻译家都视翻译为再创作。我想知道的是,在你看来,翻译怎样体现其创造性?
        叶廷芳:以我看,翻译重在把作品的神韵给精确地传达出来。我们都知道严复提了一个重要准则。他说,好的翻译要做到“信达雅”。实际上,要做到三者兼备很难。比如,“信”与“雅”就会打架。打个比方,如果原作不雅,你用雅的中文来表达,这就与“信”很有冲突。所以,以我自己的理解,翻译的最高追求是形神兼备。就是说,翻译固然要忠实于原作的面貌,还需要译出它的味道来。有味道的翻译,那才是真正的翻译。就像京剧表演艺术家周信芳沙哑的嗓子,你很难说他是不是悦耳动听,但他就是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让你听了有回味,听了还想听。英国美学家克莱夫?贝尔就说,艺术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我举个例子,朱生豪译莎士比亚的剧作《温莎的风流娘儿们》,这个“风流娘儿们”译得实在是太妙了!在他之前,有人把剧名译作《温莎的浪漫女子》,还是《温莎的浪漫妇女们》,无论是“女子”,还是“妇女们”,都没有那种“浪漫”的意味,和莎士比亚要表达的主题更是相去甚远。可这“风流娘们儿”不是太郑重,也不是太贬义,恰到好处传达出了原作的精髓,这就是神韵,这就是创造!
        傅小平:体现在你自己的翻译中,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对布莱希特一部早年经典剧作名的反复斟酌。这部剧作比较通行的翻译是《三分钱的歌剧》,还有译成“三角钱”、“三毛钱”的。你把它译成《三个铜子儿的歌剧》,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叶廷芳:如果你了解布莱希特的戏剧观和他的世界观,就不必都拘泥于他作品字面上的意思。譬如,布莱希特的一些剧作被认为是“Das epische Theater”,有人译为“史诗剧”,我以为这容易导致对布莱希特美学思想的整体误解,就主张译成“叙述剧”。
        同样,我们知道戏剧在欧洲是高雅的艺术,一般平民阶层看不起。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布莱希特站在穷人的立场上写作。他就想突破陈规,传达出这样一个理念:让老百姓用一点点钱就可以买得起票,看得起自己的戏。书名里提到的硬币,在当时最小的单位。可毕竟时代变了。你比如说,在我们中国,上世纪八十年代,用一毛钱买张票还讲得通,换成现在,这一毛抵得上现在好几块钱了。你还在用这个计量单位,就显得不适宜了。所以,我改成“三个铜子儿”,这同样是最小的单位,却特别有工人的气息,文学的味道一下子就出来了。
        还有,施托姆有一部中篇小说,讲的是一对不合礼教的情人,生下了一个五岁的小孩。结果酿成了悲剧,这幼儿在五岁时就被淹死了。这么一个故事,有人把原作拉丁文标题Aquissubmersus译成《淹死的人》,我就觉得不妥。你说一个幼儿,他还没成人,他的死亡是一种夭折。我就想到中文的一个词“殇”,这个词非常有悲情,又能唤起读者的悲悯之情,很符合作品的意蕴,所以我就把它译成《溺殇》。
        傅小平:我们都强调翻译的准确性,但这准确不能仅仅停留在字面意义上,更重要的是,要透过字面意义去理解它背后蕴含的深意。我想,这自然包含了对作者创作心理,及所处时代背景等等的深入理解。
        叶廷芳:何尝不是这样!你比如说,卡夫卡的那篇《饥饿艺术家》,李文俊也翻译过,他译成《绝食艺人》,我就不太赞同。因为这篇小说讲的是,进行饥饿表演的一个艺人的故事。这个艺人把饥饿当成一门艺术要追求。他的表演开始很受欢迎,时过境迁以致门庭冷落,最后被转移到一个地方,和马戏团一起演出。结果观众都奔那些动物表演而去,他感到很落寞。他在笼子里奄奄一息了,就是不愿从从笼子里出来。最后,他因找不到适合自己胃口的食物而弃世。他是把表演提升到了很高的境界,你可以叫他是艺术家。当然,这里面还包含了淡淡的讥讽的味道。
        傅小平:实际上,这也是卡夫卡一生的自况。
        叶廷芳:卡夫卡追求文学一辈子,他对自己的写作并不满意,临死之前,要求把自己的作品统统烧掉。他也特别提到包括《饥饿艺术家》在内的几篇作品,觉得有点价值,但还是要求统统烧掉。去世前一个半月,在校对自己的作品时,他泪流满面。他一生为文学而生,正如饥饿艺术家把饥饿表演当成了自己存在的依据。这何尝不是反映了作家的真实心迹。
        傅小平:现在有不少诗人,都自比“饥饿艺术家”,可见这个翻译深入人心。有意思的是,也有一些作家把自己当匠人,或许是对某种职业精神的赞许,或许只是一种自谦。
        叶廷芳:翻译、写作需要匠人的那种职业精神。但我并没听说,匠人就能当作家、翻译家。在我看来,翻译家同时也该是文学家。所以,作家协会要吸收会员,希望我提提建议。我就翻译领域说了一个观点。我说,你做翻译的,你入会我不只是要看你译了多少东西,更要看你译了什么?要你对文学没什么热爱,译得都是三四流、不入流的作品,那就说明你没眼光,你明明看到那么多优秀的作品摆在那里不去译,你看不到主次。你没有文学上的要求,加入作协是不合格的。
        五
        傅小平:在我所熟识的文学翻译家当中,很少有你这样倾力对社会公共事务发言的。
        叶廷芳:这方面我可以自我标榜一下,我有一种天然的社会责任感。这同样来自于童年的经历。手摔坏了之后,我就成为社会弃儿。读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就听到我的同学在议论,也就离我不到十米的距离吧,所以我能听到。他们说,就我这样书念出来,将来又有什么用?只有到了共产主义,才能混到饭吃。我那时就感觉,很多人把我看成是对生活没用的人。所以,我自觉对社会但凡有一点用处都感到欣慰。从小我就帮村子里干各种社会工作。我帮着宣传婚姻法。我还牵头组织村民办了农民剧团,我就自编剧本,自任导演,给乡亲们表演越剧。有一次,因为唱戏,还缺了三个星期课,差点被学校除名。后来进了北大,我也参加了红楼社,还进了由苏联人多马舍夫组团、著名指挥家秋里担任指挥的北京大学生合唱团。
        所以,我一直都在努力做一切事情。后来我出了国,发现了一些我们国人可能还没意识到的问题,我就按照自己比较广阔的眼界提出建议。这些可能对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我还是要努力去做,因为,这对于一个人精神的完整来讲是非常重要的。
        傅小平:赞同。你最初介入社会公共事务,是怎样的情况?是否遇到过一些阻力?
        叶廷芳:八十年代前夕。我感觉北京这个首都的建筑面貌太不像样,就写了一篇《伟大的首都,希望你更美丽》,一万多字的文章。其实那个时侯,也没清晰地意识到,建筑是一门艺术。只是有一种本能的感觉,觉得它是一个大的雕塑品,会影响人的审美趣味。你看,那时北京的房子要么看着像火柴盒,要不就是冰棍式样的,太单调。我就写了这么一篇文章。先是投给《文艺报》的袁鹰。他赞同我文章里的观点,觉得在报纸上就发两千字,浪费了太可惜,建议我寄给《红旗》杂志,它是党中央的喉舌嘛。那边就回信说,这里面有很多观点,发出来会对北京市委市政府造成压力。他们就建议我投给北京市自己的刊物。这样,我就投给《学习与研究》了。他们总编回说马上采用。这样,最初就发在这本杂志上。
        不久,《北京晚报》的编辑读到了这篇文章,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就分四篇在他们的“百家言谈”专栏里连载。后来,我对建筑的认识有了深化。就觉得在中国,建筑师没地位。就像以前演员被叫做戏子。在历史上,建筑师都是无名的工匠。你比如说,我们有座建筑要竣工了,在竣工仪式上,从来都只有官员出来剪彩。我们连这建筑是谁施工的,都不知道。国外可不是这样,他们首先要请建筑师出来亮相。所以,我又写了一篇《请建筑师出来谢幕》。之后,我又写了第三篇文章《建筑是艺术》。有了反响以后,中央美院都认可我了。他们开会邀请我去参加。后来还特别开了一个关于建筑与文学的研讨会。他们有建筑书籍的评选活动,也请我当评委委员,其他的评委都是科学院院士。这样,我发现自己介入就比较深了。
        傅小平:你的很多建言中,产生最广泛影响的,要数关于独生子女政策的提案。我看到有一篇相关报道题目就是,“‘叶廷芳提案’将载入史册”。或许有点夸大其词,但也说明你的建言切中要害,影响深远。
        叶廷芳:当时,北大研究中心开了一个关于人口问题的会议,请我去做简短的发言,我就做了这么一个提案。我想,人口带给我们巨大的红利,也为我们创造了财富,我们却要过度限制人口,这本身就不合理。你看,现在欧洲人口普遍在下降。而印度虽然人口世界第二多,也没有像我们这样实行极端的政策?因为,他们相信,人口本身并不需要太多的干预,它本身也在自我调节。
        独生子女政策很显然破坏了人的“精神生态”,其最严重的负面影响未必在于“老龄化”,而在破坏了精神生态的平衡。有一次,吃饭正好坐在时任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彭佩云旁边,我就让她给常委带了封信。我就说,只有一个孩子,就意味着以后孩子们没有兄弟姐妹一起玩了。他就孤零零一个人,很无聊,完全影响了身心健康。而且,只有一个孩子还造成了溺爱,现在的孩子个个都是小皇帝,就像江河泛滥一样糟糕。再说,农村妇女一般都很封闭的,你强行把她抬到手术台上,实行计划生育,她会感到奇耻大辱啊,我有一个亲戚,就因此而发疯了。所以我说,我们正在犯一个历史性的错误,中华民族的子孙后代都将因此遭到精神困损。
        我们当然不希望留给后世一个不正常的世界。从这个角度看,我们要加强人口问题的研究,要从伦理学、生命科学、人类学、儿童心理学等多个方面来展开研究。幸运的是,这样的提议正得到越来越多人的相应。比如最近就有十五位学者上书,就这个问题从法学、人口学和经济学等角度提出自己的见解。这是很好的现象。
        傅小平:我们也知道,大多数提案未必能得到落实,即使落实也未必到位。所以,一方面我们要敢于突破一些禁区,另一方面也要考虑提案是否有可行性,而不是做做高调的姿态,说的话却统统沦为无关痛痒的空谈。
        叶廷芳:我从98年开始当政协委员。就我了解,这些提案能落实的占少数,而且都不是非常重要的大问题。我是无党派,总体来说,以党派的名义提案,会受重视一些。
        傅小平:其实,现在不少知识分子都比较犬儒主义的,明明看到存在的问题,但觉得自己即使提出来,也未必能得到呼应或是解决。再说,有的时候说了不免得罪人,给自己的利益带来损害。所以,与其惹一身骚,还不如揣着明白装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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