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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行舟》等

发布: 2013-1-31 19:51 | 作者: 黎幺



 
        巴别塔
        
        没有冲撞带来的疼痛,他落地的方式像一条船轻轻靠岸,如同女人为了看上去幸福而亲昵地挨着男人的手臂。终于触底停下的时候,他不知道该从天文还是宗教的角度理解他所看到的场景。这里很像他根据图片所想象出来的罗马圆形竞技场,只是更高大许多倍,另外在四周的斜坡上,没有供那些来看杀人表演的观众坐的椅子,而是布满和拉杆行李箱大小相仿的抽屉,密密麻麻的抽屉拉手像无数做梦的人半闭的眼睛。
        每一个抽屉上面都钉有一块金属牌,写着现存或已失传的一门语言中的一个词汇。他落脚之处有一串台阶通往根本望不到,很可能也并不存在的坡顶。他掉进了一部包罗万有的辞典建筑,更疯狂的是,他掉进了无数个自我当中,好比一粒芝麻掉进了一袋芝麻。每一级台阶上都有至少一个他,坐着休息,或者弯下腰揉捏膝盖,更多的他正以轻快或沉重的步调登上另一级台阶。
        有形的想法脱离他(们)的脑袋。轻松的从头顶浮出来,沉重的则是从皱紧的眉头里挤出来的,它们像大大小小的水母飘满全场。每在这些想法里出现一个词,和这个词相对应的抽屉就会打开,当这个想法破掉,抽屉就关上。所有开关抽屉的声音交织、重叠,相互干扰、相互加强,最后,就像必然会成为的那样,感觉里只剩下了一个声音,图形化之后,他似乎看到一只木鱼:是无数同样的木鱼中取一只样本代表全部,或者是所有的小木鱼拼成一只巨大的木鱼。嗒。他从嘈杂中洗出了平静。
        整个漏斗形的空间成为一个属于他的意识场,只要他想到一个词就会马上看到抽屉里有关这个词的档案。他不凭超常的视力,而是直接在眼球背后读取它们。这有点类似被一颗灯泡晃花的眼睛闭起之后,钨丝的形象却清晰的烙在眼皮上。她在哪里?三个词绕着她的样子旋转。他伸出两根手指拈住它们,在身体深处,穿着他就像穿着外套的另一个他则轻轻捏住在心脏里、血液中,在他和他之间的空腔内飞舞的纸蝴蝶:美好、时间、遗憾。在这三只抽屉之间划一条线,可以标出通向她的秘密路径。他向上走去,从一个他到另一个他,他给他们编号,从1到2,然后再到3和4,以这种方式给他们建立某种秩序。他们不再是他,而是以他为载体,在一个位置上的一个姿势、一个动作,当他以同一姿势和动作来到同一处就会顶替一个原本在那里的号码。如果要在立体视角中为这些数字描绘数轴,那么从头顶看,是一条横线,从正面看,是一条纵线,假设剖开墙壁从侧面看,则是一条斜线,他在上面均匀分布,是时间和空间的刻度。
        严格的讲,这个男人并没有行走,他只是依次套在那些被编号的姿势中,所以他也没法停下,因为在这一系列自我中没有一个独立的站姿,他只有像一股反向的水流,连绵向上。脚下的阶梯也仅仅是一个假相,他从未落脚在任何稳固的支撑面之上,而是始终踩着另外一双鞋底。在阶梯反面,另外一个倒立的人也以同样的步幅和步频向上走,在每一个台阶上下,两人的鞋底都恰好紧紧的压合在一起。在他低头时,那个人也在低头看他。他们是我的负数,他想,并且又想,这是一条相互抵消的路,或迟或早,在某个点上我们都会停下来,那时所有的数字都将变为那个数字,那个唯一的零。
        他首先经过规定路线的第一个点:写有“美好”这个词的抽屉。他要提供给这个词有关她的一些材料,在这个词的内部生成一个她的模型,因为在这个地方要找一个人,需要反复对照查看的不是地图,而是人的模样。
        她的眼睛是理所当然的第一个构件,他一向认为第一样被描绘出来的事物必定是眼睛。随便谁,几笔就能画出那种纹章化的眼睛,而且很容易辨认,因为全身上下只有眼睛和其他部位毫无相似性,没有可以混淆的东西。但就其外形来说,又不可能画出一只单独的眼睛:我们的眼睛是杏仁形的凸面,是眼球外露的部分,所以画一只眼睛其实就已经画出了规定其形状的眼皮,一只单独的眼睛意味着眼皮是不可见的,或者眼睛以外的其他部分——整个宇宙都是一块无限伸展的眼皮。
        所以只好在眼睛周围画出附件:睫毛、眼睑、细纹和皮肤上的阴影,但问题并没有因此解决,只是向外传递,笔划不得不继续向周边辐射,直到最后,我们发现用一个人形正好可以将眼睛封住,于是终于不用再无休止的画下去,交差之余也为自己用这样经济的办法化解了一个不恰当的形象对宇宙的中伤而暗自得意。
        甚至有一种更加激进但也不失公平的观点认为一切绘画所描绘的都只有眼睛而已,一幅画所表现的不是画中之物,而是画中之物在瞳孔中、晶体内的微缩映像,画框并不是画的边界,而是一种针对眼睛的聚焦的规定,如果将重点放在双方的这种映射关系上,也可以将画框视为看画者眼睛的边界。如此一来,画框以外的整个宇宙就又一次陷入了被眼皮覆灭的危机。
        有了眼睛,其余的一切都有了存在的理由,线条在自然生长,描画出她的肖像。站在对面,手执画笔的他,映在她的眼睛里,像被软禁在一滴水里,从未,也不可能再次拥有这种深不可测的亲密,和她的亲密。她的整个形体,让他感到一种纯视觉的情欲,她像一件雌性的工艺品,一件瓶口像花瓣一样张开的古代瓷器,微微反光的釉面上有园林、花鸟和面容安详、身披轻衣、小脚踩着绣鞋的富家小姐和侍女,她们个个都没有影子,身体像一缕烟。
        他在她眼睛里行走,在瞳孔里低着头爬台阶,仿佛走进一个针眼。他看到的她、想到的她,他画出的她全都不是她,只是一种等比例缩小的模型,她大到无法感知全貌,他用全部生命也不能走遍她的全身。他只是向上走,路线自行扭动,在他的上方捋直。层层升高、层层外展的高大建筑像一个活动密码盘,随着他的爬升,每一层都在旋转,把路线上每一个需要他经过的词自动送到身边。有几段路他进入了冒险的序列,那一串姿势,那些静态的外壳让他只能倒着走,不过也让他能够低头看自己是怎样,并且是从哪里上来的。他这才发现最底下自己曾经躺着的地方,这许多同心圆最内部的一个,是完全透明的。透明到如果长时间盯着它就会忽略它的存在,视线零损耗的从中穿过,他看见在这里以外还有另一个巨大的自己在熟睡。
        他到达第二个路标。写有“遗憾”这个词的抽屉,里面有厚厚一叠排比,每一个都以如果开头。“如果”,听上去湿润饱满,诱使一个人伸出手去,想抓住某种明知不存在的鲜活,想一把攥出水来。如果她没有XX;如果我没有XX;如果XX只是一个起点;如果我们当自己只是一种对话玩具,或者一盒思维罐头,如果我们轻视我们自己,XX还会不会被看作一个重要的词、一种重要的状态;如果XX存在;如果XX不存在;如果XX也会XX……
        有一个词在这个抽屉中,也许是在整部圆形辞海中被挖掉了,而他知道,它会在终点等他。那时它会成为远比一个词更实际的东西,但不会比一个写在纸上的词更实际。
        他一直走了太长时间,以至走成了“走”这个词自身。在这个词里有一个肉质的蒸汽发动机,发红、滚烫,嘟嘟响冒着泡。走,在所有常见运动里最具有线性特征,它先是将他削减到只剩一双脚——一把划线的尺,然后出奇的,其他部位又重新显现,唯独脚反而感觉不到,因为围绕各个关节、各个轴心的转动成为平移的主力,双脚似乎不再着地,只在轮轴上起连动杆的作用。
        在走的状态中,其实他们一直保持不动,或者只有一种植物性的运动,他是一支花,而“走”是一地的花,是自然的有力的动员演说,他被走抛洒出去,飞溅到软软的乡村和硬硬的城市。他们都是一些例外的,被委派出去的,被赋予了动,因而从静里脱落的部分,蜜蜂是集团出征的花蕊,蝴蝶是各自流浪的花瓣,他是从出走里出走的走。 
        无论花掉多少时间,他也不会离时间这个词更近,或者更远。但作为“走”的他却和时间十分相似了,或许不同仅在于时间在内,行走在外,这就如同听觉向内吸取,视觉向外探取,分别模拟一个拔掉塞子的抽水口和一根软体动物的触手。当他浸在时间中,他就浸于内在的音乐里,他是由一团各不相同的听觉捏成的,似乎是说,能被看做人的一段音乐必须有那么几件不同的乐器来合奏,骨质声部的钢琴,音符清脆、旋律稳固,决定整个形体,小中大提琴的张与驰——柔软的脂肪到有力的筋肉在不同的部位按不同的比例包裹在上面,管乐在叙说什么秘密似的呢喃,是血脉在汩汩流淌。这是一首歌曲,是一个人,是一个人在一段路上行走,是一个人存活于世的时间。而更多的时间在人X之后一直向下绵延,正像人身上与X同一色调和性质的,在活着的时候必须时时斩断的毛发。
        他看到那些时间——他的X,长长的垂下来,带有波纹的式样,仿佛在流动,披在一个苗条的脊背上,飞倦了的梦停在上面,扮作蝴蝶形状的发卡,蝴蝶淡黄色,像一小片薄薄的月光。
        他感觉得到自己在向她靠近,因为路不可能一直远离终点所在,因为他的X长在她的生上。现在,他站在圆形建筑的最高处,在最大的圆环之上的某一点,他可以回望自己走过的路线,这条路由可见的字词和脚在台阶上踩出的句读组成。从下往上,他在心里默念着:    
        像——
        一只——
        在枝头——
        跳跃的小鸟——  
        ……
        一直到:从下往上,他在心里默念……
        
        字村和语城
        
        既然路在这里中断了,就该跳下去,也许能跳回实质当中,或者至少跳进另外一个新的层面,他想:一座文字的断崖有什么可怕的呢?意义的落差摔得X人吗?在他面前的深谷底下,最多不过是一些脆弱想法的葬身之地。一只婴儿的小手悄悄伸进思想的保育室,在沟回和穹窿栽一些没有骨头的藤类植物,却发现它们只是一些瘫痪的,湿答答的,不可理喻的阴沟作物,再偷偷的拔掉,不肯认账似的随便一丢,为了捣乱,也为了用更严重但不失勇敢的恶作剧来转移注意,对着松果体打一通迷你拳击。
        地面似乎是柔软而有弹性的有机体,他就像被一张嘬紧的嘴吮吸然后又鼓起腮扑的向外吐,反复起落几次以后,他掉在这些被掐断的念头铺成的厚厚的垫子上,它们大多数已经干瘪、萎缩,但也有些还新鲜,茬口处扯断的纤维挂着半干的汁液。新鲜的坏念头有一种混合肉末的草本牙膏或是抹了生鸡蛋的薄荷气味,一种虚假的绿色和生机,一种被败坏的食欲。
        他在这样一条思路上前进:就像一大群老鼠,他的脚一踩在上面它们就吱吱叫着四下乱窜,但并不跑远,只在他的前面重新聚集起来,还转过来冲他吹哨子,挑衅他,引诱他再次走到它上面去。他走进一个农场模样的地方,好几千,或者更多人被自己的名字牵着走,他们按照字母或者笔划的顺序排成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字,在应该长着鼻子的地方写着鼻子,并标有两个倾斜向上的箭头,注明:鼻孔由此进入。两个巨大的字——皮肤——盖满他们的身体,上面密布着蚊子腿一样细小的词:汗毛,痣,疣,疹子,还有大一些的癣和疤。
        名字是这里的统治阶级,他们持有各种武器,刀叉剑戟,雕刻着九条龙的乌金双刃斧,长柄武士刀,射鲨枪,一人高的铁弓和流星锤,用连着彩色尼龙绳、缀着小刚锥的皮制项圈套住人的脖子。到处都是词,但缺少事物,他们驮着犁耕种“土地”这个词,收割时只能割掉露出头的唯一一棵麦穗,“土地”变成“工地”。    
        他跳过一条水沟,趁着沟字还在(因为很显然,如果沟被坑挤走,他就不一定还可以一步迈过去,更不必说如果是水域该怎么处理?那不是一块可以像蛋糕一样分割切碎的东西)。前面是一大片难以逾越的草地,他得极其小心的计算才不会迷失,而由于担心过多的反复使自己入睡,数数时他还特意变换着节奏,因为草地的组织形式不是草和地,而是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在草地边缘有几丛红色的迎春花,但“红色”本身却也是绿色的。草地上看不见牲口,只有被吃这个字跟草连起来的一些悬空的胃袋,一团挨着一团,附着发亮的黏液,交替着膨胀和收缩,搅拌着不断被吸进去的,掺杂着一些虫尸的青草碎屑。整整一路,他不得不走几步就甩一甩两条腿两只脚,甩掉那些沾在鞋底和鞋帮上的泥,甩的太用力,把“帮”和“底”也甩的没影了,只有“旧”字顽固的贴在上面,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这里的变化无常超过他的想象,他还没有完全走出去,一些叫做“枯”的树叶就俘虏了草地,有些是近处树上落下的,有些是从远处被风吹来的,于是烧荒的人立刻点着了熊熊大火。现在这一切,草地,花,树叶和牲口都化为灰烬,或者说,都被写了下来,散落在纸面上。
        越过一道山坡,他进入一个小城镇,下山的路直接通向一座广场集市当中,话语声像雨点扑面而来。所有的声音都失去了字形——像耳朵失去了眼睛,盲目攒动,用语调、语速、重音的转移抢救不断蒸发的意义。好容易保住的那一点残余可以用作给它们的主人分门别类,能够从中解析出许愿的和诅咒的种族,讲道理的、发表建设性意见的种族,讽刺的种族,更有问候的,承诺的,争辩的,议论纷纷的种族,以及师出有名的种族。所有这些表达似乎有数不清的风格和目的,但在其内部都还原为简单的讨价还价,自私且不符合逻辑的期望对冲又缠绕在一起,将广场编织成一块巨大的地毯,上面布满无理性的花纹,集市成了一艘漂浮在语言之海上的疯人船。
        说话不应该免费,他想,如果说话是一种昂贵的活动,得倾其所有才买得起一句话,人们可能就会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这小城里的一切都忙于自我总结、自我陈述,过于坦白,没有任何内情。道路平铺直叙,建筑字正腔圆,即使那些隐没在视野边缘,在地平线之后的部分也已提前在早先的段落里投下它们的影子,一些伏笔。没有任何进展不可预期。线条和形状在被看到时仿佛会大叫一声,自报家门,从墙里传出的窃窃私语声沿一些横线和竖线形成的分岔、会合与阶梯连成一片,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字:砖。
        人们的生活被这样一种奇怪的方式翻到了外边,就像一只手从手套里抽出时将里边的毛面翻到了外边。这些居民的房间狭小到只有一条缝,但阳台却大的吓人,他们只将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放在房间里,却在阳台上吃饭、睡觉、吵架、玩牌,在阳台上活着,也在阳台上X去。在这样的街道之上,在这样的房屋中间步行,他只有低下头回避一切:比一个赤身裸体的人更令人感到羞耻的,得数一个连内脏都露在外面的人。
        他经过一块公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从城市的布局来看,这里才是真正的市中心,被活人的世界环绕着。市民们囤积尸体像囤积记忆和经验,X人都得到妥善的安置,并且极有可能被看作某种规矩、既有的行为准则或一系列指导性的条文,每一座坟头都是一部经典。墓地的围墙是简易的木桩围成的篱笆,五根圆木竖起,被上下两块横向的木板连成一组,可以看到在墙内和墙外都有几圈打好的圆洞,用于篱笆的拆卸和重新安装。这种即插即用型的边界给了公墓一个有弹性的轮廓,但这种弹性对于它来说只有外展的含义:它不可能收缩,只会随着X去的人越来越多而不断扩大。X人不仅与活人分享世界,也在蚕食活人的世界,X人将取代活人铺满一个既成事实的、不能涂改的平面。墓地不仅是城市的一部分,也是城市的最终结论,而目前的城市,正处于这一推理的中途。
        将这一归宿作为核心信念,以直线、曲线和棱角的文法,调度土木砖石来遣词造句的城市规划工作,事实上只是一场停留在外围的演习,一处地产只有在被墓地包含,成为一块柔软的组织,成为一种可挖掘、可掩埋的内涵之后,才能获得被记载的权利,并通过对X尸的排版被保存下来,成为传世的作品,而掘墓工和搬尸人,则既是风水师、星相师也是诗人,在整体和局部布置一种兼顾概念、修辞、韵律、直观视像和神秘玄学的图形化解说,其真实目的在于阐述一部被埋葬的,宏大无比的地下篇章。
        一些迹象让这个男人认为自己被跟踪了,不很明确,甚至说不清是听到还是看到的,一闪而过,可以说是任何个头不大,可能会显得飘忽的东西。他却十分警惕,甚至转过身来倒着走,但什么也没有发现。后来他抬起头,希望用一只飞过的鸟来解读自己的敏感。有一只鸟确实这样做了,从他这里看,它和稍远处的一排屋顶高度持平,正在他的右前方飞行。他决定跟着它。它的速度不快,他还勉强跟得上。与其说这是因为他一向主张一种高度自由的主题,不如说他迷信跑题:不做选择就是最佳选择,这是他一贯持有的观念和追求。有时,疑惑也会拉住他的脚步。它去哪里呢?他停下来安静的听自己的思绪,就像站在岸边,侧着脑袋听一条鱼在水下游动。
        可鸟飞走了,配合他的一次眨眼来解释“稍纵即逝”这个词。于是他被留在一段叙述的腰部,等待着被下一次跑题带走。这时的他变得缺乏耐心,急于实现新旧对接,像一个依赖巫术的猎人,哪怕牵强,也要从环境中找出某种启示。不妨称这种情绪为“逗号焦虑”。他注意到路边有一扇奇怪的门,开在地面上,仿佛专为躺在地上打滚的人而设。他理智的想,对于他的好奇心,这是一个陷阱,但当他站在门边时却又觉得,即使是陷阱,也意味着一种新的发展。他蹲下来,敲了敲门。
        看来这道门一直微妙的处于一种针尖上的平衡状态,一根指骨的重量就能把它轻易的轰开。白云、平原、植被、耕地、农牧民和大群的牛羊,广场集市、纪念性的雕塑、街道和房屋、墓地、活人和X人,像一大块轻薄的丝绸,或者更准确的说,像一大张被软化的、没有重量的纸,将这扇门的位置作为中心和第一个坠落的点,以一种半液态的匀速滑进了门内的黑暗。所有被拉长、挤扁、皱成一团或被卷进一个褶子里的人却好像都没有察觉,相对他们所处的世界,他们仍然在正常的活动,没有怪事发生,他们还是一样眯起眼睛晒太阳,偷偷摸摸的商量着给谁一个教训,只有这个外来的男人站在门边,成了这一相对运动的参照物和观察者。天空被拖向地面,土地在脚下被抽离,存在之雾在眼前消散。最后关头,他也跳了进去,门重新合了起来。  
        结果一切都被收进一个箱子里,正好装满,让人不得不相信它们本来就在那里面,进而恍然大悟:原来经过折叠,将成对互补的形状对齐,就能还原一个立方体的便携式世界。宇宙大公寓:拎包即可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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