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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岛诗学与中国现代诗学的当代转型

发布: 2012-7-05 20:35 | 作者: 王学东



        三
        
        北岛说“我不相信一次性解决。在这个意义上,‘方向’只能是借来的,他是临时的和假定的,随时可能调整和放弃。”[23]反如果说反抗和抗争也是临时的、假定的,也是可以随时调整和放弃的,诗人在诗歌创作中以及诗学观念中的反抗和抗争中,中国现代诗学的当代转型又是如何可能?
        面对着荒谬的社会存在,面对时间压力下的自我存在,北岛认为“真正的诗人是不会随社会的潮起潮落而沉浮的,他往往越向前走越孤独,因为他深入的是黑暗的中心。现在是个消费的时代,不可能有什么广泛的共鸣。在这个意义上,任何社会偏见根本不值一提。”[24] 尽管在北岛的诗歌中,那种“我不相信”的声音很大,以至于掩盖了他诗歌的本质。诗人从孤独忧郁开始,是对“社会偏见”所进行的反抗和抗争,最后要回到的还是“自我”,保持着自我的声音。这种声音就是作为一个思考者的声音,作为“我不相信”的思考者。北岛的怀疑、批判和否定,北岛对社会的反抗、与时间的抗争,目的是始终让自己保持着自己独特的思考,始终让自己作为一个对社会和个体的“思者”。
        北岛说“反叛者的智慧与意志往往最终被消解被取代。这就是为什么我对自己某些早期诗歌,包括《回答》保持警惕的原因。换句话来说,除了怀旧外,我们对八十年代甚至七十年代必须有足够的反省,否则就不可能有什么进步。”[25]这样,北岛是要让“诗”走向“思”。北岛从个体内心的孤独,到对社会和个体存在的思考,其目的和实质就是要对社会和自我进行反思、反省和警惕。他所说的“我不相信”是对“社会偏见”的警惕,对一切社会存在和个人存在的警惕,只有在这种“不相信”中,在这样“思”中,在这样的警惕过程中,才能真正建立一个“自己的世界”,也才是建立一个自己的世界的最终图像。实际上,北岛也在自己的生活中践行着他诗学中“反省”和“警惕”的“思”,这就是生活中的“漂泊”。他说“‘漂泊’的好处是超越了这种简单化的二元对立,获得某种更复杂的视角,因而需要调整立场,对任何权力以及话语系统都保持必要的警惕。”[26]也正是这样的“思”中北岛以及这样的保持着“思”的北岛的世界,“它使生的空间更加富有,它给了人以人的感觉。”[27]
        因此,“北岛式”的社会反抗和存在抗争是“弱”的、是“柔”的,诗人“忠实于孤独”,他的诗歌观念的基质是孤独、忧郁。他内心的需要个人的声音只是孤独,因此他的终极不是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反抗者,而是成为一位“思”者,一位不断反思着的诗人。只有在“思”的维度上,方可进入北岛的诗歌,北岛独特的诗学力量才得以凸显。
        并且,这种“思”的观念也就构成了北岛诗歌的“容纳量”,这就是北岛诗歌中以“空白”和“悖论”随呈现的丰富性。他说“诗歌面临着形式的危机,许多陈旧的表现手段已经远不够用了,隐喻、象征、通感,改变视角和透视关系,打破时空秩序等手法为我们提供了新的前景。我试图把电影蒙太奇的手法引入自己的诗中,造成意象的撞击和迅速转换,激发人们的想象力来填补大幅度跳跃留下的空白。另外,我还十分注重诗歌的容纳量、潜意识和瞬间感受的捕捉。”[28]在北岛诗歌中多种现代派手法的运用,隐藏着北岛“思”的韵味,是要激发读者更多的“思”,引起读者“反省”和“警惕”!这其中,最直接的表达就是多种意象的并列、交流、摩擦、冲突、互动、互相渗透,绽放生命和自我的多种可能,“这些有着对立价值内涵的意象,在北岛的许多有着代表性的诗中,常处于密集、并置的结构方式,它们因此产生对比和撞击,有时形成一种‘悖论式’的情景。”[29]也正是诗人繁复意象的表达,为他诗歌的“容纳量”带来了可能。“我确实只喜欢短诗,因为在我看来这才是现代抒情诗的‘载体’,即在最小的空间展现诗歌的丰富性。”[30]
        在“思”的维度上,他有孤独的个人声音的诗人,他更是一位“思”者,一位不断反思着的诗人。只有在“思”的维度上,北岛独特的诗学力量才得以凸显,中国现代诗学的当代转型才有可能。
        
        四
        
        于是我们进入到北岛诗学的最后实践阶段,他以“扳机诗学”实践了中国现代诗学的当代转型。
        在“个人诗学”的起点之下,“忠于孤独”而又“不相信”,因此洪子诚指出“有的人便把北岛比作海明威式的‘硬汉子’。”[31]柏桦认为“‘今天派’带给我们的神话是罕见的,也是永远的。他们通过几个人,一些诗完成了对一个伟大时代的见证。”[32](P39)但是更重要的是,在“思”的维度上,不仅是“思”的硬汉子,而且形成了北岛特有的“扳机诗学”。
        “但在现代社会中,诗歌只能起到类似扳机的触发作用,不可能也不应该获得持久效应。诗歌就像一股潜流,在喷发后又重返地下。”[33]北岛的诗,是作为扳机的诗歌,是触发诗人和读者的“思”的诗,并且不是一次性解决的“思”,是需不断地触发“思”的扳机,这样的一种“入思”的扳机诗学。以“诗”的“思”保持着对社会的反抗和对生命的抗争,以“思”的“诗”维持着诗歌的尊严,这样的面貌带来了中国现代诗歌开拓最有力的动力,为中国现代新诗的发展铺陈开新的境域。
        在现代诗歌中,冯至与穆旦可以说筑建了中国现代新诗厚重的“思”的雕塑。冯至以“思”切入生命存在的体验,在生命本体、生命的意义上楔入,展示生命的真相。他的存在之思与存在之体验,呈现了个体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以及人类的存在感觉:孤独、无助、有限。最终他的“诗之思”深入到人类外在的宇宙处境。而穆旦以“思”切入大地和生命的血肉,在感性化、肉体化中进行思辨,实践了官能感觉和抽象观念密切的融合。这种思博大、雄壮而冷酷,呈现一个不断分裂和破碎的自我个体所具有的撕裂的痛苦。这样他的“诗之思”最终进入到人心灵宇宙的内层。
        而北岛扳机诗学的当代转型,是以“诗”触“思”。“以北岛为代表的峻急、沉痛和情绪化体验都分明地体现着那种在中国政治文化中心才能感受到的历史车轮辗压下的个人的痛苦、愤懑和反叛”[34],特别是在当下社会中,面对当下生命的存在,面临当代文化的发展,诗歌只有作为扳机,才永远保持着对社会和自我的警惕,保持着对艺术的警惕,才能真正建立一个自我的世界。以“诗”触“思”,北岛的扳机诗学,完成了中国现代诗学的当代转型,这不仅是朦胧诗的一件大事,更是中国现代诗学的一件大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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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唐晓渡.北岛:没有幸福,只有自由和平静【J】.当代作家评论,2004(3).
        [16] 吴晓东.走向冬天——北岛的心灵历程【J】.读书,198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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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张宁.北岛的世界【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1988(2).
        [32] 柏桦.“今天”的激情【A】.今天的激情【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34]李怡、王学东.新的情绪、新的空间与新的道路——改革开放三十年的四川诗歌【J】.当代文坛,2008(5).
        
        (来源:《当代文坛》 201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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