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的午餐(下）
发布: 2011-12-08 20:59 | 作者: 孙亮
“我吃面！咳，你们贫不贫。”红光满面摆着手说，“找天儿聊，你们几位往前面，知心客厅聊去！没这么些功夫陪你们逗闲嗑子。
“爷们儿真耿直！”小张目送红光满面，赤脚走向路的深处。
地球又悄悄把脸扭过去，仨人又陷入黑漆漆地半夜。游魂本无路，没店也没村。躲躲藏藏糊弄一宿。
小孙：“你跟人解释说你在拍创作？你和一个世俗人生谈创作。”
小张：“他们怎么说，别他妈扯淡了？”
小孙：“基本上比上来聊哲学聊诗的遭受的待遇好一丁点儿。”
“更别提靠你的作品生存，再和谁解释也是没用，根本无人相诉，只有无尽的误解，和逢年过节亲朋劝慰的招降，衣食住行还靠父母工资呢，我都没钱买敌敌畏，只有手头儿一架子磁带。”
小张：“每个艺术家后面几乎都有一伟大家庭支持，没伟大家庭支持，也需一伟大财团支撑。老王，你也别愣着，不给我们讲讲你光荣的过去？”
老王：“有必要讲吗，别给你们添堵了。”
小张：“玩儿深沉，玩儿悬念，玩儿彬着！”
老王：“虽然从小身世复杂，可说来也不怕你俩笑话。襁褓之时就是一个弃野孤儿，老师傅告诉我，被一居士捡到送进寺院，可一位师傅主张放归原处，说自有施主布施抚养，居士放回原处，几个时辰后，被一只狐狸衔着婴篮送进寺院，才勉强收住。”
“自寺院成长，愿望剃度，可师傅一直说机缘不成熟，法缘尚未殊胜，等成年后，又建议出离寺院到社会上去做贡献。”
“师傅给我观想，说，来寺一遭，并非吃咸饭。天上予我任务在身，我是个携任务者。我问他什么任务，他说，不能说，不可道，你以后自然就会明白。”
“师傅指明你的作用在寺院外。”
小张：“天机不可泄露么？”
老王：“师傅一语却像点明了人生与生俱来的所有目标，我今世非孤零零来此地，是受背后姻缘委派，我在前世巨大的愿力下欣然前往，久久不能释怀，我想追寻接近这属于我的今生意义。”
小孙：“只能凭你自己去感悟，依直觉去了解体验人生地意义。”
老王：“你懵懂了首先是个体验者，一个携任务者。”
小张：“就想飞在一千八百米高空，不高不低，做一只翱翔鸟。”
老王：“你们感受到了吗，仿佛随时心潮澎湃，还能即刻回来。我去那边看一看。”
老王在对过喊：“他们说，你们来到这就是一个知心客厅！唱起来吧。”
小张：“哦吼，知心客厅！操你媳妇，日你妹妹！感谢把你养大的父母，感谢你在的这个空间，这星空的沙发，飘渺心事的银河！”
小孙：“哈哈，也感谢劈来的这道光线，让我忘记了一切！多么熟悉的灯光，像透过糖纸拍的，声音胶片般升着格儿，胶片八毫米般的粗着颗粒雨，情感像拿足料煨着，静静在媒介上流淌，在思维的崩溃描述间短路，又瞬间勃起一幅图像。每一幅都历历在目，每一幅都赶在潜意识前面。这时，我他妈失重的倒在命运的窝儿里空我无我，分不清我放屁的声音。”
小张：“宿醉萧条加迷失，骑着二百斤姑娘！”
老王：“有一些认知，有一些自信，他，断了信号的收音机，这副身体和自然在一起，出现在天涯边简单洗洗，夜幕丛中闪烁着双眼。”
雨后的昏沉三点半，天空中的仪仗队整齐的吓人，这些鸽子在大气的高级蓝中蜂拥演示着一首方程式，他们近距离的飞行犹如一架架天外来客迅速而整齐的掠过。
老王：“天空回复我三只飞鸽！”
“这年头儿，盐不咸，糖不甜，傻子不傻。你就没上过班？”小张对老王说。
“上班是这个世界上比较可笑的字眼儿，不是么。”老王说。
老王：“你上过班?”
小孙：“没有。”
老王：“和着咱仨没上过班儿的碰一块了。”
“出来吧，别藏着掖着了，看在没上过班儿的份儿上了，我都替你累得慌，狗仔队都没你敬业。”老王突然向四周甩了句。
小张：“你在跟谁说话？”
老王：“总觉有一种存在，日以继夜地进行观察和描述。”
小孙：“呦，操，这要搁纪录片界大概叫做跟拍蹲守型作者，不带关机。”
老王：“您能出来跟我们打一照面么，你是谁，出来聊聊。”
四周突兀地响起了狮子王的音乐。
“怎么说呢，没有年龄，可以比你岁数大也可比你岁数小，既不是先生也不是女士，五行中也尚无属性，更不在元素周期表儿里。”
小张：“喔靠，这听着可深了去了，别在牛逼吹过了吧。”
老王：“听他乱吹不上税。”
小孙：“现在这现场感特像一场实拍戏，不打上一板儿都显着破坏氛围。七场一镜一次，没关系，你说不好可以重说。”
“你们在文学中都把我称作全知视点。”这位虚空中全知视点的声音像把椅子叫。
小孙：“好台词，你入戏了，光线也很好，嗬，这薄薄地青雾，安哲洛普洛斯在你面前不过尔尔，只剩塔尔科夫斯基加库布利克难以超越了，就等你的躯体在这漫射光里渐渐浮现呢。”
全知视点：“躯体是你们字典里的解释，而解释的含义全然诠释不了躯体的所有意义。”
“你们的激素，你们的基因，你们的饥饱，你们的荷尔蒙，你们的爱情幻觉。一切都刻着在自然里。”
“娑婆世界，阎浮提众生，这里边儿谁去过这个叫极乐世界的地方，先甭提从极乐世界再回来的人。”
“极乐世界既然脱离了轮回，管自然叫不叫自然不清楚，可这儿叫自然界。”
“一切自自然然，且非那么自自然然，一切又像早有安排，人们又想起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法无处不在，法就在身边，而似乎一切都依道而循，而又非这么百依百顺，道似乎也在与时俱进。”
小张：“你自个儿在这儿捯么吧，你这么捯么没完没了，简直庙里有个和尚讲故事。按你这么想，想掀开上帝的牌，没想却是一张上帝正打着的牌。想什么呢你。”
小孙：“没想过记录一个全知视点的世界观。”
小张：“看来你也不是全知，你是装全知，帮助人类实现自欺。”
全知视点：“可你们不想再听听你们自己的故事？”
老王：“谁是你的老板？你的领导，你的上级，你的上帝是谁？”
全知视点：“跟你说你们也不信。”
老王：“你尽管说。”
全知视点：“是叙述状态。”
老王：“你叙述状态的老板又是谁？”
全知视点：“就是你们自己，你们其中一位，观察的你的影踪给他提供素材。”
老王：“接着说，我们其中哪位？”
全知视点：“小孙。”
仨人想笑，齐说，忍住。
老王：“我又是谁？”
全知视点：“你就是他笔下的那位人物，大约为作者小孙一分裂人格，臆想衍伸出的几十年后他的状况。”
小张：“那我是谁啊？”
全知视点：“小张是小孙人格儿中缺陷没有被释放出的部分，另一个没有被加以抑制的小孙。
小孙：“看这儿，看这儿，我呢，您看看我到底是谁啊？”
全知视点：“三个不成功的角色，连小孙都是小孙创作出来的。”
小孙：“喔操，就算你使唤宇宙级编剧的本领也甭乱显摆行么？”
老王：“你若是一全知视点，也改不了你描述杜撰的属性，你算了吧。”
小张：“我真想把你一撇子捣回你什么叙述状态姥姥家！”
全知视点：“给你的角色松香一样的叙述也是茉莉花儿喂牛，暴殄天物，任用天资。其实小孙的想象也是被创作。”
老王：“人们创造了全知视点，这么一飞翔偷拍全知，这么一隐藏角色你能饰演好，可想待遇优厚。照你这么说，和着我们都活着呢。”
全知视点：“你们活在小说儿里。”
老王：“一句话，我们都承认你是全知视点，我的人生任务是什么？”
全知视点：“不瞒您说，老王同志，无法描清您背后的旨意，屏蔽着呢！”
老王：“这就是你给出的全部解释？可惜您漏了一点，我在您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小说角色。”
全知视点：“让你们像空气一样漂浮在叙述中，此刻你们进入了真实的小说《稍后的午餐》，你们来到了这座小说的建筑里 。”
仨人儿在空间中阅读这本全息小说。
老王：“没错，提到了你给我们看这小说儿，你出场也用了狮子王的音乐，呵呵，若是小孙写的小说，小孙你经常在误读老王啊。”
小孙：“大家的台词从哪场戏，怎么越来越胡言造作了，这全知视点的台词尤其一派胡言。”
“最后跟小孙说一句，你没拍成的电影都写成了小说。”全知视点收回了全息小说，骤然离去。消失的时候就像一部小说停笔时候的样子。
告别了这个全知视点，他们又沿路前行。在一个三岔路口，老王停住，问向他俩。
“你还几天？”
“没几天了。”
“你还几天？”
“也没几天了。”
“再呆一会儿，咱们就分开走吧。”
“中阴状态有时就是一袋烟的工夫。”十字岔路上，一搭手巾板儿没改谱儿，爷们儿模样的游魂刚离开搓动的双脚站起来打么打么手，有一搭无一搭显得特有经验地朝这仨人儿走过且扔了句。
小张：“嘿，还真他妈有人捡话茬儿，这傻逼。”
老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小孙：“这才到哪儿，天涯了吗？”
老王：“时间不早了，大家都上路吧，别聊了，再聊就把那点心酸事儿都抖落出来了，没意思了，再聊也就该编了，留点儿路上嚼吧。”
老王：“如果你再想复仇，可能就难再见我们了。”
小张：“谁想复仇了，偷偷又回去看望过安婶，全是他妈一场误会。”
老王：“你不是只想去做只飞翔在一千八百米高空的鸟儿吗，你怎么不马上去做？”
小张：“这一走不知可是永别？以后没机会见了。”
老王：“没，没这么夸张，我们还会再见。”
小张：“兴许一只鸟没做成，难不成做了一只蚊子。”
老王：“相信自己，你能做成一只鸟。”
小张那副像呼吸在冷空气的面孔，泡在清冷调儿里，背景虚的恰到好处，像患了弱感冒。
小张：“那好吧，老王，小孙，再见，再见了。”
小孙挥着手，老王深切合了下儿眸子，让微笑消失在小张看他的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