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的午餐(下）
发布: 2011-12-08 20:59 | 作者: 孙亮
依旧是那个季节，这个空间。墙头草没了，芦苇丛老了，看叶耸动的样子，里面大概住着也没有了击性的兽。远处杂七杂八落了些楼，被人踩出几道土路，碾出些车辙。老鼠不再当街拉屎，道路也不再展示小蛤蟆令人心悸地跳动，野性厚实地草丛味被一阵阵风里夹带的燋葱花儿，烹料酒，热饭菜，贫民楼里的俗食烟尘所取代。前面那个水沟已些破败，洋灰碎裂糟砖横纵，走到近处，污水涔涔浅行沟底，草叶积淤半池秋色。
蓝没了，大气层披着一层金色。
淡淡的斜射阳光里折射着沟渠上有些颤抖的空气，细瞧，是一团气体在燃烧。
这团气体越烧越蓝，直到斜射的阳光从地面缓慢消失，显浮出一位冒蓝焰的少年背对着坐在沟渠边。
轻轻的走近，靠近了他，坐在他身旁不远。似乎他发出感召，听其倾诉。
他在燃烧的语言中传达意念。他说着，年轻的时节就是为了和这个世界作别，趁最新鲜的状态，以最年轻地样貌离开，去向另一个世界。
他的面颊在黄昏里，渐渐燃烧出纤细地胡须。原来它是一只猫咪，它学着主人的样子，跳进了主人自杀未遂的装满松节油的浴盆。
显然，他意念传递出的光影，也在空气中燃烧尽了。
天空陆陆续续地飘荡五张欧元，那曾是鹰倾囊资助拍摄的五张欧元么。
草木丛，悠然地走出一只羊驮着一只鹰，涉过苔藓湿绿的雨后浅潭，漫步进另一片丛木，莫非羊和鹰的前世。
天际线游走着羊群似的云。
一位胖妇女撒泼哭喊着一路狂奔。
“我丢失了我的密码儿，我丢失了我的密码儿！”胖女人哭嚎着跑到路边歇息的老王面前，抓耳挠腮地呜呜。
“您慢慢说，什么密码儿？”
“我一辈子存折的密码儿，煤气中毒回不去了也一下儿就把密码给忘了，谁能帮我想想，我老头儿和我儿子正等着用钱呢，谁能帮我想想啊！”
哭喊着，那妇女已经跑远。
“什么叫没有记忆的日子就像我和你根本就不认识。”一只青蛙的魂魄自言自语。
“本想着在自然界食物链上养老送终，没想到被你们人逮了去，做成了一道田鸡腿儿！”
“什么叫一个生命看到另一个生命的不可思议。”老王在心里默语。
这时候的天色像初冬六七点钟的样子。
老王在前方看到一个丁字路口，右边一条道边立着一个路牌。他走过去，读了上面的文字：“超级无敌霹雳小路”。
支影漆凄，河风阵阵。
老王总觉着身后有一能量跟着他。
“出来吧，别老跟着，有事儿出来说。”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从人间来，后半句不说也甭猜。”
老王朝那个声音说：“你这个问题题的很好，怎么也没人儿给寄俩钱儿啊，寒衣都还没人送呢，别说没人送，兴许连送衣服那人儿都还没出生，都还不认识着呢，正愁不知找谁借身儿穿呢，比您悲惨的大有人在，比您穷的都不值一劫。”
“别逼逼，拿钱拿钱！”
路边的沟渠里走上一道影子。
老王走进瞧看。
“看你妹妹！”
“小张儿？”
“你谁啊？”
“怎么在这儿碰上你了。”
“呦，喔操，老王，你怎么也过来了？”
小张把老王请到他在河床上的临时住所。
他俩仰卧在水藻铺就的堤岸上交谈。
“看来你到哪都不改本色，到哪都当江湖，这条路生意好么？”
“你是第一单买卖，哈哈哈，咳，半夜没事儿，想找人聊聊天儿。”
“想想多长时间没和你老王见面了？”
“你难道忘了你那最后一票？”
“你上次说，正想着这是做最后一票，给自己做个纪念，没想到还进了一老街坊家。”
“没想上次见你是咱俩在人间最后一面。”
两人说着，前方上空云雾里移动着一个椭圆形的光团。
连绵的云端像在放电般的，落下一架银灰色发光飞碟，缓缓滑飘进视野，浮压过蒿草，在沟渠前面的野地中心徐徐降落。
宽阔的强光，照醒草地上熟睡着的小孙。他揉着眼睛仰视，不远处湿雾中，那架飞碟高高在上，难以看清地，幽暗驾驶舱窗子里的光线。
飞碟里发出音声：“我是你人间过世的奶奶，我现在很好，不用担心，其实你的人生不用急着离开，你以前的生活就很好，好好珍惜作为一个人的时刻。”
老王和小张飞奔到光区周围，躲进草丛。
地面上飞碟的光线慢慢悬浮起来，那光不像人类见过的那种荧光。碟周光圈不规则地环绕，轻微缓缓浮动。刚刚擦碰上蒿草丛边缘，光笋瞬息升消离去，草地上延伸出笔直地涟漪。
周围又填充回一片静寂。
老王和小张奔了过去，扶起晕在地上的小孙。
“小孙，小孙！”老王摇晃着小孙跟小张说：“怎么在这儿竟碰上熟人。”
小孙逐渐苏醒。
老王：“你怎么在这儿?”
小孙：“你是谁？”
“老王啊。”
“老王？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然后我就过来了。”小孙比划着和坐在旁边的二位解释。
“就这么简单？”老王存些怀疑地问。
小张：“好像几周前，千家万户电视机里的一则地沟跑水新闻后面似乎草草播放了一条关于毕业生食用作品自杀的消息。”
老王：“那就是你？”
小孙：“最讨厌上电视，没想到最后上了把电视。”
“千万个轻生的艺术青年中的一个。” 小张侃道。
小孙：“艺术青年就算了，想做一名正言顺地作者倒是。”
“怎么跟做一梦似的，你怎么过来的？”小孙问正走神儿的老王。
“其实非常简单，谁说日子非过到尽头，拽着时光腻腻歪歪过到海枯石烂天涯海角，装比翼鸟，就这么顺理成章，行云流水地过来了。”
“还记得找你去拍火葬场么，当然不想最后进公共炉子炼掉，人间就很恐惧呆在人群，人挤人倒散发着人和人之间的不亲切，之前想杳无踪影玩儿把人间蒸发，太完美，成本实在太高了，心说，除非之前藏进大强子对撞机，这也太没戏了，太做作了也不像我风格，想来把利索嘎嘣脆，就往土办法里想，拿卖其他专利的钱，跑郊区研制了一全自动人弹柜，取名大概叫“途径登陆者”其实之前想卖给伊拉克，后来全然作为自杀机器面目实践，全他妈使自己身上了，没便宜别人儿，倒炸的挺碎，相当于十个压力锅爆炸，比预期接近汽化效果，没看衣服都炸没了么。”老王差点儿讲出一身汗。
“我说后来怎么找不到你了。”
“你这装上炮筒愣提克塞号儿人间大炮呢！”小张小兵张嘎似的托着脸盘。
“要说还是西域人稳准狠，黑暗中隔着垃圾直插动脉，若手下存情，我们就碰不见小张了。”
“老王你就损吧，那帮西域人已经叫我给废了，已经集体落网，打包判了，如没我我配合着刑侦，这帮雷逮不着这帮现行。”
“你这最后也算为民除一害，衙门巡捕要知道多少冤魂在帮你们。”
“知道我最佩服谁么，比利时那撒尿小孩儿，他是我偶像，我也渴望一泡尿解救全人类，哪怕是身边在乎的亲戚朋友，我渴望全学校孩子都拿正眼儿瞧我，街坊四邻都不提防着反复锁门，满屋儿下老鼠夹子，我从小是一正派学好之人，被这狗食社会逼成一混账，六亲不认，众叛亲离，认复仇做爹妈，复仇不成被判三年，出来接着寻仇，打了一架后却落不辞而别。”
“咱俩都是不辞而别。”
“咱仨好吗。”
“我回去一看，我爱的姑娘都被人操了，真他妈窝火。”小张的拳头击在糟墙上，可糟墙一点事儿没有。
“这些幸福的人渣。”
“臭傻逼，你为何如此多娇！”
“我没有过一次轻轻解开她的衣服，任我吻她，我胯下女人的表情总是挣扎的，在她们面前我总是一个**犯！”
那两人呆呆地看着小张。
“我没有了嘴接不了吻，没有了鼻子闻不到香味儿，没有了耳朵听不见枪声！”
“胳肢窝都是两个人的味道，没了他妈的人味儿。”
“你这不也好好的么。”老王就地倚在土坡上插了句。
老王：“城里人按部就班的情感像汽车路过声音一样粗糙，离开感情债也不是什么不好，离了她她，才知多轻松，一个人在世界上反倒看清很多。”
“人就是这样，在自己的感觉里捉迷藏欲擒故纵，不满足想满足，满足了又怀念不满足的状态。”
小张：“说说以前搞过的那些？”
老王：“不食其果儿便知其味吧，谁的情感世界没有过白纸一张的时候。”
小张：“呦，保不齐还是一处男。”
“什么处男。”
“连人都不是了。”
小张：“你说，既然连人都不是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说人话？”
“因为我们不会说鬼话，我们是鬼里的婴儿？”
老王：“鬼没婴儿，没你这么装嫩的，鬼不说，可鬼有语言。”
“我们还不算鬼，所谓人不人鬼不鬼。”
小张：“做人就没有身份，不做人接着没身份。”
老王：“过不久你就有身份了，都在轮回里，坐着旋转木马。”
小孙：“你说为什么自然界赋予生命精密的视觉系统去体验世界？”
老王：“你在和上帝说话么，不过，你可以用非人的电影语言去拍电影。”
小孙：“电影学院时光就像去了趟最好的亲戚家。”
小张：“你平时只靠撸一把？”
老王：“我就没撸过，平时很少碰鸡巴。”
小张：“上厕所呢？”
老王：“上厕所拿衣服垫着。”
小张：“洗澡呢?”
老王：“我妈给我洗。”
小张：“哈哈哈哈。”
小孙：“噢吼吼！”
“让大马路发给俺一妞儿！”小张仰天长啸。
“怎么不带着你的性生活离开这儿？”
“好主意！咱们别在这待着了。”
“上哪啊？”
“走到哪算哪儿！”
这三个游荡的闲魂，好像忘记了各自的来路，说笑着走到一座森林的边缘。他们像待在蓝墨水儿里，齐刷刷地仰望枝叶茂密的树冠，略微轻轻轻拂动的树梢。就像一些画家画过的那种高耸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