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的午餐(上)
发布: 2011-12-08 20:31 | 作者: 孙亮
这儿真像一个蚁穴般的地界儿。微弱的光线和暗红色座椅,笼罩的烟气,配上的若从来没打扫过的地毯和椅罩让人窒息。椅子背上可以找到乱扔的丝袜,也可以从座椅的夹缝里抽出。不小心你会坐到用剩避孕套子,随处是可以摸出一手**那种。地毯不时散发的味道让人犯呕,行走在上面竟有些粘脚。 一些居民散落其间互相攀谈。
“撤,小孙,先出去。”老王忽然拽起小孙闪出录像厅。
“怎么了?”
“看见俩警察!”
回到家,老王在水龙头下反复冲洗着手。
翌日的下午,老王在半路,上了一辆出租车。
午后暴晒的温度,隔离密闭在空调速冻的轻音乐,拥有安然色调镀膜玻璃的车窗外。依稀可以听见,经过坑洼路面,轮胎在细沙上面碾轧过去的声音。而驾驶室后排,那副面孔仿佛是祥和的无辜写就的。
小区里,正经历着一个典型的下午。楼角儿有一踢毽儿的胖子。
绕过几楼,见一路口。一只京巴,当街吐着舌头直喘粗气,屁股后面连着另一只京巴。旁边的一辆桑塔纳上倚靠着一个赤膊光头,和他对面揣手站立的汉子谈兴正欢。
老王的视野中,那名骑电动车的少妇,驮着孩子穿过楼距。
老王刚抬脚,被一上岁数的保安叫住:“嘿,看你半天了,遛的什么呢!”
老王:“找人。”
保安:“找谁?”
老王:“没找您,嘿嘿。”
保安:“嘿!你做什么的!”
老王:“嗯,噢,是这样,您听我说。”
保安:“对不起,我既不需要壮阳,也不抑郁,没时间关心你的产品!”
老王:“噢,呵呵,您弄错了。”
保安:“你要是想冒充煤气公司和电话局的,我倒是有兴趣陪你玩玩儿!”
老王:“您误会了。”
天儿凉了,叶儿黄了,这条冷僻的街,更加人丁罕至了。秋风扫过,地上净是翡翠色的痰。
苍灰的马路空气中竟覆盖着一种浓烈地鸡味圈儿味道。街上的行人都像游戏机里的小怪物。
到了午后,静止的光线。街人姿态里无聊的趣味干燥的要着起火来。
当所有门外的面具摘空,穿一条秋裤站着。
镜上迟迟挂着老王被水浸透,抽魂儿似的面孔。
剪刀划过那些余出的发梢,镜像端着他的呼吸,长时间沉在潜意识观看余光中,这个被称作老王的人面容。他蓦然对人类面容升起遥远的陌生感。镜中的他,在两只眸子间为之一怔,震撼那两只耳朵。
一只漩涡,安静地在光洁的水池里旋着。
也形同一双上了釉的睛瞳,宁卧在眼窝。静静地看。
老王端起水杯,喝进一口水。他莫非有些惴惴,在意咽进去的方式细节形态,恐怕正在经由喝一口水所带来地细腻遐想及过分思量。在他咽下水去之后,仿佛伴水蕴形漾所滋浮想翩联,另一场不着边际的情境,漫溢他脸上的神情。之后这刻,他手里还拿着的水杯已被他下意识地撂在了桌上。他指头松离杯沿,刚转身离开,一只手又伸了回去,轻轻旋动杯子,一丝一毫地调整那莫名其妙的角度。
从一件事到另一件事的过程中,屋内使用过移动过之物,老王都像以精心凝息,貌似在他以为的那些无人打搅的时间空隙里复原一件件物件。看上去,就像不曾有老王这个人在老王这个房间里生存过。他还时不时凭借,偶然从地面上看到尘灰分布所提供的暗示,迈开步子,择其一作行走路径的契机。
几乎在每个辗转徘徊和记录日记过后,他都自然走到垃圾篓前观察其间杂乱不均谐之相,犹如沉浸在垃圾混乱予以之卜卦。每次总要安一两支垃圾位稳妥处境。他似乎将万物都需放归回他内心凝神的纯净处所,待内观静恃,措回他们原需呈现地位向,仿佛避开某种将要遭殃的关系,闪躲组成时间点中不安详地就此。
他每放回一件东西时的样子,总像在戴听诊器旋拧保险柜密码锁,而他悬而未决地孜孜以求,又似一个伏在台子上工作的调音师的背影。总之他在和潜意识赛跑博弈,看谁准确先一步判断绕出设陷。他又似乎,以在他那无人问津的时间差里的逃犯身份面对这个无常世界。他逃避,被他自己怀着某些提示的悖妄。像在假倘修改过的时空里模拟案发现场般的类似,和觉察只有他自己可以破译这现场的零星乌有。
他洗净手,在屋里走动,他的心像让别人放在天平上,揣测。
双眼目视前方,吐出一口气息。
光线一寸一寸退近黄昏,天空放出十七岁女孩儿娇嫩脚丫色,另边又若一盅熟石榴酒翻洒在一张宣纸表面,惹霞云乍乍憋绽一澡堂地面锈色。
似乎,被他穿在足下,穿的很合脚的这双袜子和拖鞋的状貌,更靠近他此刻的内心。以至走动站立,它们几乎粘黏在一起的气色,衬照着他的心弦。
他怀揣着他的热量,在松一口气时,允许双手插回裤口袋。窗门紧闭,屋子沉寂静冷。老王的心迹好像在貌以呼出哈气的室温上行走。
临窗,他定住他以为不喜形于色的踱步。望夕,穹际已青岚,像一思乡年轻人看他翻过去的手掌边缘。
他扶着厨房门框,推开房门,看到了一只蜘蛛,从门缝里快速地爬走。
又过了些日子。窗外的柿子色的阳光,照耀对面居民楼的砖墙。北风零星地撩起几缕蝉瑟,对面阴影里的窗子,静默地看着彼方暗窗里这双眼睛。
被划分为一份一份的食物,恭敬地包装好摆在整洁的写字台桌面上。
老王坐在写字台前面。
揉眼。
糜烂的电钻声。
一只鹈鹕从窗户外面栽了下来。
他收集着每张包装纸上剩余的食物残渣。
用手捡起那些碎挂面和轻薄的菜叶做了架滑翔机。
这架滑翔机半空撞散在台灯笼罩的墙角,正巧那只蜘蛛也在。
他抬起头望见。
他望见高空悬挂的月球,望见自己害怕的人性,习惯了直立行走毫不犹豫吃掉各种生命。
老王掀开爬满日常记录的本子,拿起笔划动,从上一刻到清晨初始的遐思。这支笔走走停停,撂在本子边上。笔尖上的油墨粘了些纸面的纤维。他抬起下巴,目光锁向一处,闭上了眼。鼻翼深吸,脖子轻微扭动,嘴里慢慢松出一口,眼皮瓣膜一样开合,伸出攥手,沏上一杯开水。
桌上的杯里滚出热气,那双肩膀又继续沉在了写字台前面。
他拿起笔,握在纸面边缘。
漂浮的思路,被沉淀在虚弱余光里的一丝丝细微不休的动弹打断。他发现,一只蚊子挑动着的一条腿。
这只落在日记本前面灰尘中的瘪腹秋蚊。
他看着那只蚊子的翅膀,笔尖行走了半行文字。在他动笔下一字时,用笔帽扣住了那只蚊子。
笔帽立在桌面上。
一个细改锥尖敲进一只手表,单薄表盘边的缝隙。时针分针秒针,在撬开的瞬间崩飞。
去除机械的表盘中心,被一颗小电钻头,研透了。
经焊接,改装的怀表式,可弹开的玻璃表蒙,他轻轻地挪动那支笔帽到桌面边缘。
笔帽口慢慢地探进半敞的表蒙。一双迅钻旋翼,扑撞向玻璃背面,咔啪一声,表蒙被拇指扣上。
老王把戴着手表的腕子平放在床上,身子也平躺在床上。然而他睡着了。
他心中停着一架在屋子里悬空的直升机,那其实不是一架直升机,不知是什么,也不是一朵在春风里的蒲公英。而是小螺旋桨似的在地平线,上升热空气的逆光里随波飘荡。
他感觉,屋里那只蜘蛛的爪在拨弄他的睫毛。
老王睁开眼,天色已入清晨。他抬起腕子看表,那只蚊子的口器正透过表盘薄孔吸吮,腹部一鼓一鼓,像个安详地小婴儿。
他拆开被子,拔出些棉絮。
咀嚼着,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他走下床,合上了那本日记。
拉开衣柜门,从角落取出一个木质手提箱。
夕阳吸走乌云,天空还在持续,持续榨紫甘蓝汁。
香芋,番茄,胡萝卜汁接连打翻。
直到,泳池里团着脏抹布。
他等天色完全看不出蓝元素,走进了一个小旅馆。住进一个多人居住的房间。
旅馆窗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只打开的手提箱。这只箱子只在清晨打开一会儿。盖子的细丝上搭着条毛巾,规整地洗漱用具,袖珍的手抄本经文,禅语,定律。
他经常一个人半夜,从旅馆的床铺上消失。
这天,老王回到了家中。他用力搬倒了衣柜,墙壁上,现出一面玻璃衣橱,橱里挂着一件黑色袍子。他拿起凳子,敲碎了这面衣橱玻璃。
黎明前无风的荒野,仍然在深蓝浸衬的衰草景色里冻着。老王弯过手臂,把腕子上的手表,从那件黑袍衣袖子里露出来。他看了一眼,那小家伙儿还在里边,且活动着。他将腕子轻轻抬举,停在半空。另一只手,触碰了手表边缘的按键。表蒙啪地弹开,等他抖了下儿手,那只蚊子才飞离表盘,失踪进黎明前冰冷的大气。
他扣上表蒙,把手缩回衣袖。转过身去。他的轻步,还是让散卧在草丛的睡鸟惊飞。他朝天看了一眼。这天色,深蓝揉了揉眼,比之前稍明一微,若含片薄荷,似醒非醒,悠然黯蓝,正准备睡个翻身觉的那种蓝。就在那种蓝里,他助跑几步,纵身一个扑通,袍摆蓬飞,跃进一个,侧面支起小门的铁皮柜子。随即,柜子侧面的小门哐地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