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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鹤兰(两章)

发布: 2011-10-06 22:19 | 作者: 夏儿




        一个带眼镜的中年男人探头探脑地推门,然后轻手轻脚走了进来。逾叶向我介绍,伍先生是台湾人,他住在这附近,每天都在这个时侯来给我按摩的,她边说边把一张毯子铺在地上,面朝毯子趴了下去。台湾先生抱歉似的对我笑笑,就一心一意地在逾叶身上卖力地按起来,那手势非常熟练,比得上专业的按摩师。他眼睛半闭, 一声不吭用劲按着。看来两人都很享受,男人因为触到女人的身体心醉神迷,女人因为肩膀的疼痛得到释放叹着气。逾叶说,她的肩是在老人院工作时累坏的。她趴在毯子上继续和我说话,话题很私人,好像这个伍先生并不存在。按摩结束,台湾先生连水都没喝一口就夺门而去,他那双罗圈腿急急走向门口时就像老鼠偷了油赶快溜回洞里一般。我说:“人家那么辛苦,你怎么连茶都不叫人喝?”

        “是他自己愿意的,他恨不得一直给我按下去,他说他爱我。原来他是和我合伙做羊皮生意的,后来散伙了,不做了,他却还是找理由溜到我这儿,能跟我呆上一会儿他什么都愿意! 我告诉他,我和他没什么可谈的,除非他会按摩,因为我肩膀在老人院打工时受过伤。他于是不知从哪儿学会了按摩,而且技巧进步神速。”

        “那,他痛苦吗?” 

        “他痛什么苦!他有老婆孩子,很恩爱的家庭。男人就是这样,贪吃,你明白了吧?” 

        “这样的男人讨厌。”我说。

        “男人也有他们的难处,世界多精彩呀,可他一辈子就只许面对一个女人,难怪他们不甘心。又不是要你和他相处,你难受什么呀?好了,我们一起做晚饭吧,吃完饭我带你去俱乐部跳舞。”

      6

        饭后来了来两个客人,就是从前来过我家的画廊女老板佳韵和她的朋友。佳韵戴一顶有花边的白色太阳帽,她走得笔直,颇有贵夫人的派头。原来她从前也是画画的,后来不画了,自己开了个小画廊,同时做画框生意。她说前几天她带了两幅画上门推销,说了半天也没卖掉,她不耐烦了,嫌画太沉重,干脆送给人家了。

        逾叶宣布我是她现在的好朋友,佳韵瞄我一眼,只略略点了点头,又继续和逾叶谈起来。说的全是我不知道的人和事。后来佳韵说到她的猫不见了很伤心,还在到处找它。我插嘴说:“我能体会你的伤心,我从前也丢过一只猫的,它叫老虎仔,丢掉它的那个星期我眼都哭肿了。不过我把它找回来了。”

        “你怎么把它找回来的?”佳韵问,她需要听可以安慰的话。

“老虎仔不见了后我到处找它,有人送来一只几乎掉光了毛的猫,饿得肚子紧贴着肋骨, 又脏又难看,我希望老虎仔也有人收留,就把它留下了。那时天冷,没想到当天晚上这猫就钻进老虎仔睡觉的窝里。一个月后它恢复得很好,有朋友对我说,这就是老虎仔呀!我告诉他老虎仔的毛不是这颜色,他说猫会变颜色的,我说但老虎仔是公的,这猫却是母的。他说猫在巨大灾难后有可能变性。他这么一说,我发现这猫还真的就是老虎仔!”

        她们笑了,互相交换着眼色,佳韵的朋友追问我:“你真的认为一只猫会因为灾难而从公的变成母的?”我点点头认真地说:“我相信.” 

        “好了好了,” 逾叶打断我:“别再说猫了!我们说说别的吧.”

        “可它真的是老虎仔!我可以证明的……” 

“我们完全相信你的判断是正确的,”佳韵的朋友插进来说:“一只猫完全有可能由公变母,只要它的主人愿意,它没准还能由母的变回公的!你满意了吧?”她们又笑了起来,我听出了她话里的讥讽意味,有点伤心。佳韵要给逾叶介绍一些化妆品,留下样品就走了,把一阵清香留在她后面。门关上后逾叶说:“佳韵也是一奇女子,她有一种怪癖,喜欢把失意的才子捡回家:一次她在路边捡了个拉小提琴的人,另一次她捡了个画家,以前是美院的讲师。她非常侠义,总是想尽办法帮助他们, 为他们找工作, 张罗艺术项目投资,从灌唱片到开画展。弄得自己差点倾家荡产。” 

“我也是个路边画画的,怎么就没人把我捡回家去呢?” 我不平地说。她怜悯地打量我:“你?坦白地说吧,你有点先天不足,没有发育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这样毫不留情的评点令我很尴尬。但她马上安慰说: “告诉你一个做女人的秘决,女人要想办法让男人爱自己。大多数女人缺乏这种智慧,她们只想要一个男人,一个家。我是真心喜欢男人,真心欣赏他们,我喜欢挑动他们的欲望。你以为贤慧忠诚就能拴住男人的心?大错特错了!”我反驳她:“但真正相爱的男女间应有一种无法言传的灵魂爱意,那绝不是刺激能代替的。”

        “来澳洲这么多年,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小姐,……你这叫不成熟,不谙世事!无论是哪个男人,只要他发了财,他头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老婆蹬开,找更漂亮更年轻的女人。没有一个男人能逃得了这个规律,他们绝对是动物!”

        “我说不过你,但并不等于我同意你了。”我坚持着。

        “你原来还完全不懂男人……你恋爱过,结过婚吗?”她忽然问。

        “恋爱过,但没有结过婚……对方提出分手,取消了婚约。”

“为了什么原因?”

        “……也许是因为我太不现实,不会过日子。”

        “还有呢?”

        “………还有一个人,他说回去做生意,就没有音讯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灵魂的爱!现在我们不谈这个,我们先去俱乐部,为我们的相识庆祝,好吗?” 

        7

        我们走进肯得伯里俱乐部歌舞厅时人们正在跳舞。

        “这是你第一次到俱乐部来吧?” 逾叶问我。

        “对。要不是你,我也许永远不会走进来。”

        “来八年了都不知道俱乐部?你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我每星期起码来一次跳舞的,这么好的舞厅,一分钱不用花,人家这才叫真正的社会主义!”

        舞池里有一对奇形怪状的白人男女,男的矮小,女的高大且较笨拙,男人只到她的下巴。他很老了,已驼了背,背和髋骨几乎连在一起,女的只有三十几岁。两人看去都都松松散散的,舞却跳得花样繁杂,每一次我以为老人要被绊倒时,他又跳出一个更惊人的花样。女的勉强地跟上她的舞伴,要不是她的笨重拖住了老人,老人一定会跳出更漂亮的舞步。

        逾叶问我:“你说,真正的舞蹈应该是怎么样的?”

        我很想在她面前表现自己的聪明,就说:“好的舞蹈,应该是灵魂透过身体的自言自语。”

        逾叶一听,拉着我步入舞池,毫不羞怯地跳了起来,她不在跳迪士高,而是即兴起舞,那深红色的舞衣在人丛中忽进忽退,她像一股活水,把整个舞池冲激得生气勃勃,我也不由得跟她飘起来。和我擦肩而过时她妖媚得意地瞧我一眼,欢乐突然从我心底湧上,我对自己大声说,你有个好朋友了!好些在昏暗座灯下喝酒的洋人目不转睛盯着她。这个比白人还大胆还活泼的中国女子吸引他们,有人甚至拍手为她喝采。一曲舞罢我们回到座位上,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俄国人走过来,用蹩脚的英文问我们想喝什么。逾叶一点也不客气,点了两个饮料,一边还故意撩了撩她的高叉晚装,露出更多的大腿来。俄国人虎视眈眈,从桌子上方看着逾叶,好像要把她吞进胃里。我小声提醒逾叶那饮料是很贵的。“谁叫他好色?不要管他!”她在我耳边说。一会儿后俄国人把饮品端来,托盘上还有两个精致的蛋糕。俄国人在我们旁边坐下,凑近逾叶问:“姑娘,你结婚了吗?”他的脸明明白白写着他欲火中烧。逾叶天真地用手指了指楼上。“我丈夫就在那上边,他在赌一手,马上就过来!”俄国人悻悻走开了,我同情地看着他。

        我们喝着饮品时逾叶说:“哎,我已把我的经历都告诉你了,也该说说你的故事了。” 

        “我的故事?什么故事?”

        “你是个痛苦女人,哀怨都写在你脸上,告诉我吧。”

        于是我道出从未告诉任何人的不堪回首的经历,都给她说了。

        她却说:“你的确不幸。不过难道你到现在还没看出,,这个男人压根儿就没真正爱过你!我们用不着作什么逻辑推理,实际点,就说说那个布里斯本要娶你,给你建画室的人吧,他对你有过什么具体表示吗?”

        “他几乎天天打电话来……还需要什么具体表示?”

        “天天打电话给你?这就算具体表示,就叫爱你了?唉……他送过你什么稍为值钱的东西,比如项链,戒指什么的?”

        “没有,但我们在心灵上靠得很近。”

        “心灵?你还在为他辩护!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捨不得送给你的男人,能称得上爱过你吗?”

        “逾叶,这是世俗之人的想法,不应该是你的想法。”我尽量委婉地说。

        “我世俗?是你没头脑!你对男人如此无知,怎不让人骗得一楞一楞的呢!没让人卖掉已是万幸了。告诉你一个颠扑不灭的真理,想要知道一个男人爱不爱你,就是看他会不会把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献给你。金钱和权力永远是每个男人为之奋斗的东西。一个男人,肯把他辛苦赚来的钱心甘情愿地交给你,那他就是一心一意准备跟你过了,懂了吗?哼,谁想和我结婚,没有价值十万的钻戒,休想娶我!”

        “我不这么想。真的,在这方面我们说不到一块去。”

        她不耐烦了: “好了好了!你注定要吃男人的苦头。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男人是怎么回事的。好在以后有我把关,没有人再能骗你了!来,把痛苦忘掉,我们再去跳一曲,管这世上有没有好男人我们自己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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