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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你看

发布: 2011-9-08 17:52 | 作者: 曹寇



        六
        这是一件神奇的事,那就是我跟李芫上了床。
        中午,她说上次是我买的单,可以抽空请我吃个午饭。我说好。这次吃饭,我们开始聊到了王奎和张亮。她还说,上次我说的那些话,她回去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的,但好像我又等于什么也没说。吃完饭,她买了单,我们各自上班。然后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在给我发短信。在短信中,她说自己这些年的种种委屈,甚至不厌其烦地打出“他妈的”、“我操”这样的字眼。在我看来,一个人如果不到一定的程度,是不会多此一举的。手机打字太麻烦了。反正意思是,这些年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怎么着我也算她的老朋友,所以我有责任让她发泄发泄。我说我很荣幸,只要你想说,随时奉陪。然后她问我几点下班?我说五点。她说她六点。我犹豫了一下,说,那我等你。
        这一个小时的等待,我分作了两股。前半个小时,我待在办公室里,给女朋友打了个电话,告诉她,那个叫李芫的晚上想跟我聊聊,如果你没什么事,到我办公室来,我们一起跟她吃饭。女朋友说,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女人,哼哼,我才懒得坏你们的好事呢。然后补充道,她跟幼师时代的同学约好了,下班逛街,吃饭,然后去KTV唱歌。
        后半个小时,我在前往医院的路上想到两个问题。一,我没有告诉女朋友中午也跟李芫吃了饭,这倒不是我蓄意隐瞒,而是我没来得及说,也没想到说,我已经邀请女朋友加入,只要她来,中午吃饭的事自然也就知道了。第二个问题,就是我在竭力回忆两年前,那时候李芫是王奎的女朋友,张亮也一直很喜欢她,那么我不可能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是,没必要否认,我一度也被李芫吸引,希望能跟她睡上一觉,能把她抢过来做女朋友也行。但我那会儿就知道,李芫对我没感觉,她不喜欢我这号的。这一点在两个多小时后就得到了证实。
        当我干完从她身上爬下来喘气的时候,她突然说:真奇怪,以前我从来没有认真注意过你,为什么?
        是啊,我说,不知道啊。
        再到两个小时前。她是和一拨同事同时从医院出来的,简直跟电影一样,她向她们挥手,然后笑盈盈地向我奔来。
        打算去哪儿?她问。
        随你。我答。
        还吃饭吗?
        吃吧,到吃饭时候了。
        我不饿。
        那就饿了再吃?
        那到底干嘛呢我俩?
        你不是想倾诉吗,边走边说吧。说着我迈开步子走了起来。结果她没动,站在原地露出不高兴的神色,然后冲我发脾气,你怎么这么说话,谁想倾诉了,真是的。
        好,我说错了,我返回拉了拉她的胳膊,走吧。
        后来我们就是手拉着手在走,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她确实没有倾诉,似乎在一直生气,我们就这么默默地沿着人行道手拉着手在走。
        你女朋友看到会怎么想?她突然开口说起了话。
        应该会很生气吧,我晃了晃手,准确地说,是晃了晃我和她的胳膊。我突然觉得自己如果在我们的身后看到前方牵手男女晃动他们交织在一起的胳膊,一定会认为多此一举。
        那你怎么办?
        我还没想到,不知道。
        后来我有点累,提议坐车,她叹了口气,没反对。
        在车上,因为四周全是人,我们聊得比较好,延续了中午饭桌上的话题。然后我不禁顺势问道,你当初为什么不给王奎到你家去呢,你真的有那么矫情吗?
        她立即否认,不存在,张亮就去过。
        我说,没听他说过啊。
        她说,那我就不知道了,总之他去过,王奎确实没去过,至于你,也没说过要去吧,不能怪我。
        我说,那我说我想去呢?
        她说,那就去吧。
        现在?
        可以。
        她家的小区确实很大,巷道复杂,难怪张亮迷路。张亮希望自己能轻车熟路,但还是迷了路,张亮为此而感到忧伤。
        她的父母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对于我的到来,手足无措,又惊又喜。我理解这对老年夫妻的心理。李芫的介绍也恰到好处,只说了我的名字,其他什么也没说。当其父母问有没吃饭时,李芫迅速地回答“吃过了”,然后就把我带到她的房间,并且关上了门。
        确实没什么再需要说的。触摸、拥抱、亲吻,然后脱衣做爱,非常自然。这让我觉得自从我在多年前的餐桌上认识王奎的女朋友李芫以来,这漫长的时光,作为一条射线,其指向就是这个房间这张床。此外,我就是感到饿。她的床头有一个苹果,我们一抵一口分吃了。在吃苹果的过程里,李芫说起张亮来那次。
        李芫父母那天不在家。
        张亮动了手,她想抱住李芫,但始终没有成功。
        张亮说,李芫,你能不能劝我不去广州?只要你叫我别去,我就不去。
        李芫,张亮几乎是带着哭腔,我不想离开南京。
        她说,你还是去广州吧。
        七
        我只能这么牵强地认为:王奎是个不出汗的人,而李芫在床上却是个大汗淋漓的人。这种生理区别决定了他们的分手。
        当天晚上我离开李芫家已是十点,因为饿,我找了个路边摊吃了半斤水饺。和我坐在一张桌子上的还有两个女中学生,她们刚刚上完晚自习,需要吃点麻辣烫。在交谈中,她们语言极其粗俗,无比恶毒地咒骂和嘲笑刚刚给她们上完晚自习的教师。我觉得这样不是很好,就说,你们为什么非要上晚自习呢?她们说老师要上。我说那你们不去就是。她们没再搭腔。我想说的是,这两个女中学生提醒我,许多事情没法解释,说不清楚。
        进家门已是十一点。女朋友佯装睡着了。我没有打搅她,去刷牙洗澡。在刷牙的时候,我不得不再次从牙膏的底部往上挤,使得被女朋友挤瘪的牙膏管前面部位恢复饱满充实的状态。我和女朋友的生活简单点说,就是她喜欢在前面挤,将前面挤瘪,我则习惯从后面挤,将她挤瘪的地方填实。洗完澡进房间,她已经坐在了床头。
        为什么到现在?
        去李芫家了。
        你们……?
        是的。
        她开始发起了疯,将枕头、被子、手机、时尚杂志……所有床上的东西砸向我。这我已有思想准备,所以并不吃惊。
        我说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但这事发生了,我觉得非常抱歉,如果你受不了,今天晚上我可以睡客厅,明天我们再详细谈。
        谈?谈你妈的B。她几乎是在咆哮。我皱皱眉头,走到阳台,没有发现有人家的灯亮。身后是她粗重的呼吸,然后是下流、肮脏、无耻、贱、瞎了眼等意料之中的词汇。这些词不仅指向我,我相信也指向李芫和她本人。然后我就看着她收拾东西。我将她送到门口,也给她打开了门灯,这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当门灯亮起来的时候,她突然哭出了声。我说对不起,然后站在门前目送她下楼梯。我感到愧疚,但我觉得这没什么用,也不值得去说去解释什么。我很累,之前和李芫做爱使我疲惫,半斤水饺坠在胃部使我感到困意绵绵。
        我告诉李芫:当晚幼儿园老师并没有回家,她去了一位同学家哭了一夜,并且每次都成功地阻止了同学打电话来声讨我的企图。之后她也阻止自己的父母来找我——虽然她的父亲还是背着她和我谈了一次,以致打了我一个耳光——没有什么力量能使她跟我继续下去。当然,我和老师也见了所谓的最后一次面。她确实憔悴了许多,表示自己无意再去找李芫,她觉得自己丢不起人,她只想跟我了解一下情况,好把这事给了结。然后她问我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实话告诉她说自己也从来没有想到会这样,于是将当天我和李芫午饭、短信和去她家的全部过程说了一遍。我强调那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不是我刻意去做或者刻意不做就行了的。我还特意提到当天傍晚我给她打的电话,我说,如果你当时来,这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谈到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她说她确实感到很幸福,因为我对她很好,这使她误以为我像她爱我那样爱她(潸然泪下)。但是她仔细想了很久,发现我并不爱她(“爱”这个字眼被她使用方言说出来让我浑身难受),而且她承认对我并不了解。如果说了解,恐怕现在了解了一点,那就是她认为,不仅她不能跟我这样的人生活,全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不应该跟我生活。在我们互道珍重的时候,我出于习惯地提醒她今天别忘了吃药(她有不轻不重的牛皮癣,需要长期吃药控制)。老实说,我并没有考虑到通过这种煽情的方式让她原谅我继而回心转意,长时间以来,我习惯了,但我还是立即认识到它是不合时宜的。她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压抑住哭声,五官扭曲,过度的悲伤使她看起来肝胆俱裂。
        李芫听了也很难受,叫我别说了,这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坏人。我说,那是你多虑了。她说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下作,难道我是个坏女人吗?我说你这话挺像电视剧台词的。她说我对不起你,尤其对不起你女朋友。我说她现在已经不是我女朋友了。然后她开始与我谈论起了我和她的问题。
        你这样做,是不是表明你爱我而不爱她?
        我说不是,我觉得你们都差不多,都是不错的女的。
        她说,那你和她分手是不是要跟我在一起?
        我说,这样也没问题。
        假如我不愿意呢,她说,假如我只认为是跟你搞了一夜情呢?
        我说我尊重你的看法。
        你不觉得不值,不觉得亏了?
        没有,我感觉不出这点。
        李芫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赤裸着上身那样惊恐地打量我。我也坐起,拽起毯子给她披上警告她别受凉了。
        然后她突然说,我觉得你不是人,是禽兽,不,是机器人。
        我觉得这个说法有点意思,是我多年以来一直想听到而自己并没想过的说法。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她说,你没有感情,从不主动,可以被动地接受一切,怎么摆布你都行,问题是你都这样了,还对人挺好的。
        你是说我被输入了程序,然后照章办事?
        是吧。
        我说,我不知道你的看法对不对,但我觉得挺有意思。不过,我想了想说,我不承认自己没有感情,在未来世界机器人也是有感情的,我看过斯皮尔伯格的一部电影,里面有一个机器儿童,后来他对人类的母亲产生了依恋之情,在人类灭绝以后,他因为是机器被外星人唤醒,他希望能够再在母亲的怀抱里温存,于是外星人答应了他,通过我们所无法理解的高科技让那位早已死去亿万年的女人复活了一天时间,机器儿童和他的人类母亲幸福地度过了那一天[ 《人工智能》,美国电影,2001年出品,导演:斯蒂文·斯皮尔伯格。]。
        李芫听完这个故事,一把握住我的阳具,问,机器人也干这个?
        我又想了想,说,是的,还有一部电影,也是美国的,也是说机器人,他后来……[ 《铁人浮生记》,美国电影,1999年出品,导演:克里斯·哥伦布。]
        李芫适时打断了我,说,你是说你连机器人都不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人,这一点问题也没有。
        为了验证我真的是人,李芫像刚刚想起那样,问我,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听过你谈你的家人,你有父母吗?我现在都怀疑你不是女人生的。
        这个问题不禁使我笑了起来,我告诉她,我当然有父母,他们住在城东的一个小区里,我一般平均一个月去看望他们一次,因为太老,所以他们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管我的闲事。此外我还有两个哥哥,这是和你们这些独身子女的区别所在。我的这两个哥哥都算生活稳定事业有成的那种人,经济状况比我好得多。如果我遇到什么困难,找他们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好吧,李芫说,现在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没喝醉?
        哪天晚上?
        张亮去广州之前我们四个人在一起的那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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