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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兰(长篇节选)

发布: 2011-7-28 20:41 | 作者: 摩兰



        14、火与冰的爱情 

        子书、雪波、冬冬和小咪四人到灵山寺玩。那里的野花开得争妍斗奇,山风宜人。灵山寺在一个山坳里,那山不高,像佛像中佛光一样呈半圆形。传说中它逢年过节会发光,烟火最旺,方圆数百里的城里人和农村人都有来这里朝拜。

        见了野花,雪波说:"有一首诗写得最好——"

        "人面桃花相映红。"子书说, "写得是好,只是明年的今日,这个人面不知何处去了,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惨烈故事可会重演?"

        大伙笑了,雪波狠狠地瞪看了子书一眼。

        子书不管,又问大家:"这是什么花?"

        大伙答不上来,他得意洋洋地说:"看它白花花的,不是可爱的雪花,又是什么花?"

        在大伙的笑声中,雪波不理子书了。小咪乘机走到子书跟前说这说那的。

        步入大殿,拜了佛祖。子书说:"在佛祖面前是不能说假话的,我倒要磕头了。"言罢磕起头来。随后叫雪波也来磕头,并起个愿,很灵的,她怎么也不肯磕头。小咪却笑说:"不磕我来磕。"她作了揖,双眼闭上,发了一愿,低首弯腰磕了三个头。

        下山时,她突然问子书:"你起了什么愿?"

        "但愿人长久。你呢?"

        她一甩头,说:"不告诉你。"

        那天,子书接到通知,要他到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山村去做村官。当天下午,子书见到了雪波,他本想这样问她——假如我到一个遥远的小山村去,你会给我写信?——但是,看着她无忧无虑的公主一样的神态,子书不忍说出口。他只简单地说:"过两天我就要走了。"

        "到什么地方去?"

        "暂时不知道,反正是很远的地方。"

        "为什么?"她忧郁地望了子书一眼,"是否是我们经常来你那儿闹多了,所以就有人找你的麻烦,发配你到乡下去了……"

        "不是,不是,我虽然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但对农村仅是停留在童年时代的梦中。这么多年来,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对农村既了解也不了解,刚好有这么一个机会,正好可以到山里去走走,去看看。只是不知此地 一别,不知几时才能见到你了?我已经买了几套喜欢的书,足够消磨时光了。"

        "其实,我看得出来,你心里十分难受。"

        当时,子书是租房住,要走了,不得不退还房子,所有的东西不得不搬到好友冬冬的宿舍里,其实也没有什么,除了书还是书。雪波下来帮他收拾东西,理出一大堆练过大字的宣纸来,雪波欲全部收留,子书捡了几幅好的送给她,其余的在屋里一张一张地烧掉。看着红红的火苗不时冲起来,雪波一遍一遍地笑了:"好玩,好玩。"子书看着她那被火焰烤得红红的笑脸,忍不住笑了。

        "你应该告诉小咪,你要走了。"见子书不出声,又说:"不然的话,她会恨你一辈子的。"

        "要看时间是否来得及了。"

        第二天下午,冬冬来帮子书收东西。小咪笑眯眯地来了,递给子书一张明信片,是雪波写的。上面写道:"不堪忍受那份离愁,是故不来送你了。珍重。别忘了我们约定的做一生一世的朋友。明年再见你时会展颜一 笑。"子书心中一阵难过,但转而一想,只要是诚心诚意的,也何必在呼繁文缛节,能如此也是好的。

        "哪天走?"小咪问。

        "明天。是谁告诉你我要到乡下去?"

        "还不是雪波。"

        "小咪,我这里有一株长青草,什么名字我叫不出来,只知道它越长越长,永远青绿,现在虽是这么短,但只要水不干,它就会绿下去。要不要?送给你。"

        她欢快地收下了这株长青草。

        当晚,小咪也要随子书去找雪波。雪波见了小咪, 悄声对子书说:"你瞧,小咪今晚多漂亮……"小咪站在旁边,脸蛋红扑扑的,只不过,在夜色苍茫中,在苍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发娇美红艳。还有那根又粗又长的辫子,妩媚飘逸。小咪是一个不错的姑娘,无论身姿、神态、脸蛋、举止、谈吐都堪称一流。但是,小咪却没有雪波的那种不可言说的神韵。小咪是黄金的话,那么 雪波便是碧玉;小咪是潺潺的溪流,雪波便是清清之细泉;小咪是丁香,雪波是雪莲;小咪如火,雪波似冰;犹发不可得,犹发见珍奇。

        要走之际,子书最后看了雪波和小咪一眼,心中升起莫名的伤痛,那颗心仿佛在说——这一走,将与雪波永诀了。不,不可能,他会等她,她也会等她的。但是,他又想,如果命运中没有这一走的话,雪波真的会属于他吗?

        接着,子书也反复想起那日临走的清晨与小咪温馨而伤痛的告别的情境,是啊,青春是多么烦人啊。如此想来,子书也不怪雪波的无情了,反而觉得自己对小咪太无情了。

        夜风呜咽而过,像是子书此刻的心情它也知道似的。难于成眠,翻身而起,写下了《火与冰的爱情》——
        
        你是从天上下来的
        带着与天俱来的贞洁和柔情
        
        你天使般的羽毛
        平添了这片贫瘠土地的丰饶与娇美
        也为诗人的开怀畅饮
        平添了八分醉意
        
        那纷纷扬扬、卿卿我我的雪哪
        独自在黑夜里一路狂奔
        等我一觉醒来,你已不是雪
        而是横亘在我心坎上的冰

        15、古道与古城 

        夕阳当道,照红了照红了寨边那棵枯藤老树,也照红了那条向上蜿蜒的石级。铜铃声响,一群毛驴驮着化肥盐巴归来,无数游动的脊梁连成一条起伏的波浪线,在余晖斜照中显得极其壮美。

        "真的还是人背马驮……"子书不由自主地说。

        站在身旁的老福笑了:"如果你早来40年,会看到成百上千的马帮路过这里。"

        见子书不解,又说:"40年前,这条路是通往版纳、缅甸的'国际大通道'。"

        "是吗?那么这条路就是早在明初便上达梧桐、昆明,下通普洱、版纳,外连缅甸、泰国的古驿道。"

        "古鱼刀?"老福听错了,他不住地摇头,"这 我就不懂了,我只记得在我还是玩泥巴的时候,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马帮来到这里,在这里歇脚、喝水、吃饭、喂马料。你瞧,路下面的那些平地以前全是一排排的马 店,附近的人家每天都有人挑草来这里卖。再过去一排即是有名的山月楼馆,每天都有成百的妓女坐在那里招客。反正,那时比现在热闹千倍。如今这里不通公路, 长年累月,连个外地人的影儿都不见。"

        是的,这个山寨,山川奇秀,气候宜人,是长途跋涉的旅人做梦也想去的最佳留足之地。古驿道给它的何止仅仅是热闹,可以想见,正因为有了这条驿道,才有无数商贾途经这里;才有长年漂泊在外的游子得以在此尽情挥洒乡愁;才有更多的学子在这里面对"望见城,走死人"的 崎岖小径而勇气倍增,……在每天的南腔北调中,渗进了几多欢喜和忧愁。每一阵马蹄声响,带来的是欣喜,是惊奇,是希望,是远达他乡的勇气和胆略。古驿道和马帮给山寨那遥远的过去带来生气与活力。悠悠的马蹄声踏出了一代又一代人对于生存的渴望,也奏出了驿道史上一曲又一曲的动人心魄的乐章。

        惋惜的是磨黑的盐巴,版纳的象牙,缅甸的玉石,还有商人的富庶和学子的才识并没有在这里留下深深的踪迹。因为这里山太险,坡太陡,地势决定了它以前是这么大,现在也只能是这么大;"象牙,玉石,黄金"仅仅是在这里歇歇脚罢了。

        半个世纪一晃而过,冷冷清清的古驿道几乎没有外来人。山寨沉寂了,但古驿道至今还健在,因为山里人还得用它来驮运盐和柴米。

        看了古驿道的兴衰荣辱,子书不禁想起自己的故乡来。

        是的,他的故乡和古驿道一样——人们将渐渐忘去——他们日夜生活着的这片土地曾经是一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古城。

        而今,他却正在脱离这片贫瘠的土地到外面过自己生活。四围高大的群山,潺潺作响的小河,曾拥抱过童年之梦的南园青草地,还有门前和他一同生长的桃李……他都要离开它们而走了。犹如说离开,不如说是逃避——逃避偏僻孤寂的环境,逃避大山沉重的怀抱——他总算要走了。

        ……可是啊,真的要走之际,回首向那低矮的小屋望去,他心中不禁一颤,这就是自己的故乡——新山——生我养我的地方?而我却毫不留念,充满希望和喜悦的心情将永久地离开她了。那苦旅之中的乡愁到哪里去了?那日思夜想的黯乡魂到哪里去了?

        从小认识故乡,只觉得一门便是山,一出村就是"之"形的石级小径。她背靠六祖山,前面左右都是悬崖峭壁。读书时每次回乡或者离乡都要走很远的山路,有时,他会自恨故乡的山太高路太长。

        真正认识故乡,是在念大学的时候,偶尔从图书馆 里翻到一本《县志》,才知道她在明弘治八年设过州府、建过州城。第一任知州鲁越,披荆棘,踞虎豹,攀虬鹄,由山西千里迢迢来到蛮荒之地,没有城池,没有甲 兵,更没有夹道欢迎的百姓,满眼望之无不凄然。这里山高而薄瘴,陋僻而不繁,纵观山寨,无烟火之相望,无老稚之相迎,无市廛旅闾之集辏,无城郭甲兵之护 持,兀然而特立者公廨也,索然而散处者民居也。当时,有人对鲁越说:"现在还好一点,在过去的岁月里,无知闻,无记载,出无闲,入无扃,如履无人之境。"鲁越欲建城池,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他身边的人劝他说:"边地边氓,狼子野心,终不可测……"叫他不要建城池。他没有失望,没有放弃,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在山巅筑起了"高十有五尺,宽六尺、方圆五百四十丈有奇"的山城。使今之观者有所感,后之守者有所警。高高的山顶,兀然筑城,远观则见雄奇,近临则觉险绝,的确威武有力,退守有余。

        有了州府,不可无州城;有了州城,不可无寺观; 有了寺观,不可无胜景;有了胜景,不可无诗词。于是,小小的山巅,一时间热闹非凡,出现了北极宫、盘龙寺、三元宫、城隍庙等十多座寺庙;以及随之而来的一 连串的文人墨客的吟咏题唱。峰峦耸秀,溪涧清澄,故乡的山山水水铭记着先辈艰苦创业的业绩;同时,也把它们消融得一干二净。500年前的古城发展到今天连半点痕迹都没有保留下来。首先是兵荒,其次是瘟疫,第三是裁州并县,第四是后人有意或无意的损坏和失修,因而,巍峨的城郭,祈求科名的夫子庙、保境安民的关帝庙等等都烟消云散,化得连一块青砖碧瓦都寻不着了。

        如今,只有山川草木依然健在,不因人事的兴衰和世事的枯荣而丝毫褪色。况且,荡然无存的古城尚有勤劳谦卑的人们生活着,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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