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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兰(长篇节选)

发布: 2011-7-28 20:41 | 作者: 摩兰




        9、又一个阿尼 

        谈笑间,听得森宝向前高喊:"阿妮,等等我们。"前面有人在走,但子书看上去他像个男的,怎么会是那个小姑娘阿妮?

        "他不是阿妮。"子书说。

        "摩兰有两个阿妮。"森宝又是一阵大笑,向子书解释,"一个是他,叫罗阿尼;而那天晚上把你喊错那个小姑娘,叫孙阿妮。"

        近前了,前面这个阿尼是个结实的小伙子。他是供销社驻摩兰的购销员,也是本地人,小子书三岁,初中毕业便在这里做小生易当小老板了。摩兰山上的一切生活、生产物资、百货等都是经过他的手运上摩兰。

阿尼是前几日下山的,一来为了应付供销社开会,二来进点货,只是找到的车要过两日方能上山,而山上的铺子也不能长时间关门落锁,他才一个人步行上山。

老福向阿尼介绍子书,去年大学毕业,曾经在梧桐报社做过记者,年初考上村官,前几天才来到摩兰。阿尼听了不禁连声叫道:"你是记者,你是记者,我说怎么这么熟悉你的名字。"听到这种明明不知别人是谁、而又要装作知道对方的话,子书一下子对他失去了好感。

阿尼却说,我们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我知道你的名字,并说出了上个月在报上读到了子书写的一篇关于农村谨防气功骗人的文章,还有一些子书发表过的诗歌和散文。阿尼还作了评点:“我觉得,你的诗文比那些一写出 来就死去的新闻要经久耐看得多。现在的新闻,大多是一堆垃圾。”此时,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记者也会为此感到高兴。人们每天读报,但谁能记得作者是谁。可惜自己现在不是记者了。接着,阿尼还吟出了子书曾经发表过的一首小诗——
        
         人生始相遇
         必定初有情
         不管风与雨
         把酒话群英
         
        子书很兴奋地和阿呢握手,坦诚地对他说:"阿尼,刚刚我还以为你和别人一样一见面就是'三生有幸,如雷贯耳;早有耳闻,难得相见',原来反是我只听了一半,差点错怪你了。"

        森宝也说:"我 们阿尼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有一次他下城里去,他的夹克大衣被人偷了。过几天,他去乘车,坐在他前面的一位汉子穿着的夹克像他新买的那件,但他不敢肯定就是 这位汉子偷的。他想起自己的夹克扯掉过一个纽扣,他就把它放到衣袋里,不想那个衣袋通了洞,那个纽扣便落到衣角里去。车子临进站之际,他悄悄地伸手扭了扭那件夹克的衣角,里面果有一个圆纽扣。于是他立即报了案,拿到了这位惯偷,拿回了自己的衣服。"

        "真有此事?"

        "不信你问他。"

        阿尼笑了笑,说:"从小长大,有过这么一回被人偷了东西后又找了回来。"

        10、寂寞沙洲冷 

        一行人回到了摩兰。阿妮已做好了午饭。她笑嘻嘻地对子书说:"楼上有你的信。"

        子书放下筷子,三步两步地先上楼看信。双脚一上一下地踩得楼梯咚咚直响,心中也是一上一下地咚咚地乱跳。子书知道,肯定是心里最爱的她——雪波——来信了。老天,要不是就惨了。果真是的,是小鸟依人一般的她写来的信。急急忙忙地撕开信封,因为太过急切,把里面的信角也撕去一半,这不用紧,我有做浆糊的本事,可以把它原模原样地沾好。她还是那种柔情似水的口气,读得子书心中热烈烈的。可是,可是,就在信的最末,可爱的她写道:"原谅我,我不是你想像中的一尘不染、冰清玉洁的好女孩,我愿真心真意地做你一辈子的小妹妹!今后,哥哥你一定会找到心仪的女孩。"

        明明白白的几个字,子书一时竟读不懂了。刚刚还是一片狂喜,现在却是一片冰凉。头是昏昏的,一个人愣在那儿。

        "子书,下来喝你的酒。"森宝在楼下叫道。

        哪里还有喝酒的兴趣。躺到床上,发现枕边还有另一封信。看那弯细的笔迹,知道是小咪写的。也是这个小咪。她和雪波是好朋友,两位可爱的女孩,都是在校生;十七八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季节。

        去年七月,子书大学毕业,到梧桐日报社做了个招聘记者,认识了雪波和小咪。

        梧桐城对于他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也是个美丽的地方。在过去的千百年里,梧桐城里的梧桐远近闻名。据传,当年法国人曾经来过这里,喜爱这里的梧桐,并把梧桐带回法国。往后,法国梧桐又传回中国,像是镀了金边,成了珍贵的树种。而梧桐城里的梧桐,则成了岁月的守望者。这里的人们嫌弃梧桐树秋天落叶太多,冬天只会在空中胡乱比划着粗黑的、丑陋的手指,渐渐地被人们漠视、淡忘,乃至铲除,换成其他看不出季节变化的树种。现在,梧桐城里只有不到三百米的一条街还有梧桐,以前这条街叫梧桐路,现在,连名字也改成平淡无奇的花云路了。

        梧桐的凋零,预示着一座崭新的城市也将沦落为世俗的沙漠。

        子书关心的是眼前的两个女孩。在她俩面前,子书曾明显表示过,我只喜欢雪波一人。但在许多场合下,子书看得出来,他越是喜欢雪波,小咪越发喜欢他。雪波的冰冷,小咪的火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于自己来说,不存在什么选择,心里的确只喜欢雪波一人。人就是这么怪,喜欢谁,便觉得其余的都是多余的。

        子书不止一次地对小咪这么说过,我心中只有雪波一人;而雪波也不止一次单独对子书说过,小咪最喜欢他了,叫他不要错过这个缘分,过了这一山,就没有那一山的庙了。

        子书清楚地记得,是雪波第一次带小咪来见他,当时子书没有记住她的名字。第二日,小咪就一个人来找他玩了。子书却对小咪说,我要去找雪波。她也说要跟他一起去找雪波,一点没有为难的样子。

        在许多时候,小咪在子书身边是多余的。在情爱中的男男女女是注意不到这份情的,即使注意到了,也会理智地分清什么是友谊和什么是爱情,因为那个时候他们除了情,还是情,不掺杂其他的东西。有时,他们在一起到郊外游玩,子书想和雪波走近点,好和她多说几句话。可是雪波却走开,小咪反而越走越离子书越近。此刻,子书觉得有必要讽刺一下小咪,他把小咪比作了一个千瓦大灯泡,小咪十分生气,脸都气红了,一个人径往前走。子书得意地走近雪波。雪波却说:"你还不赶快去哄哄小咪,她真的喜欢你呀!"子书乘机说:"我要的是你。"走了一段路,小咪停下来等他俩,笑盈盈的,似乎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

        直到那天,子书告诉她俩,他不在报社了,要到乡下去,虽然是去做村官,却是什么官也不是。宋江大哥当年曾经感叹过,小吏最苦,他可能连小吏也不是。

        雪波听了不动声色,小咪则惊叫起来,说什么时候会回来?要不要好长时间?要走的那天早上,只小咪一人一大早来送子书,她一见面就说:"昨晚,我做了一个梦。说我无论如何也要来送你的,所以晚上不敢熟睡,但还是睡着了。忽然听到喇叭声,原来是天已亮了,我急得大哭,说是你走了,不能来送你了。一直到我哭着醒来,才知道做了一个梦。"

        子书听了好笑,说:"小咪,你是一个好姑娘,将来会有好福气的。"

        子书随手打开录音机,刚好播的是流行歌曲《像雨像雾也像风》。室内的空气一时间似乎像雨像雾也像风一样地弥漫开来,美妙的音乐,甜美的歌声,轻快而沉重的节奏。小咪提议不妨跳个舞。子书抚着她的纤纤细腰,拉着她的小手,跳起舞来。
        
        ……
        
        再给我一次最深情的拥抱,
        让我感觉你最热烈的心跳。
        我并不在呼你知道不知道,
        疼爱你的心永远不会老。
        
        ……
        
        ——梁雁翎的歌声唱得火辣辣的。子书注视着她一闪一闪的黑眼睛,手心却在出汗,心中却在想着:小咪呀小咪,你为什么偏偏是小咪而不是雪波呢?我们之间,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她是那么温和柔顺、热情似火,素香萦怀,近在咫尺。

        子书听到她喃喃而语:"你就要走了,你就要走了。"她在痴痴地等待着,这么近,就在怀抱中,就在双眼下,急促而有力地呼吸着。

        "小——咪——,"子书的声音颤抖了,想说出心中的话、想做出本能的动作时,收音机的音乐戛然而止,接下来是不合时宜的、歇斯底里的广告。

        音乐一停,俩人拉着的手自然分开,看得出来,她还想再跳一次。"和你跳舞真愉快,以后我再又不跳舞了。"小咪极认真地说。  

        子书说:"小咪,你要告诉雪波,叫她多给我写写信。"

        想到如烟往事,子书拆开小咪的信看。原来她也知道我们的事了,因而才写信来劝解我,叫我不要为此伤心难过,说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在信中,她还说我是——"多情终被无情恼"。她把"却"字改成了"终"字,虽是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小咪平日里精读唐诗宋词,所以写起信来佳句连珠,引经据典,别出心裁地引用了东坡的诗句——"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接着,她顺势而下,再次摘录了东坡的诗句——"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这是子书从小就会吟的《卜算子》,以前只觉诗句之美,如今才觉境地之苦,心中一怀愁绪,闷闷难以消除。一个"冷"字, 道出了多少的辛酸,道出了多少的苦衷,也道出了多少的无奈。又想起了那天早上她来送时的诗意情境,想起了那首刻骨铭心的歌曲,想起了她那意乱情迷的舞姿, 想起了她的喃喃细语,想起了她眼神中的那种渴望……她是多么深情啊!人就是如此,你喜欢别人,别人却不喜欢你;你不喜欢她,她却偏偏喜欢你。当初,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我是多么不解情;如今,一切的一切,像雨像雾也像风一样,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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