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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

发布: 2011-4-08 08:30 | 作者: 弋舟



        王努的步子的确有些飘,他心里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会故意选择这种步态,其实那点酒,对于他根本不算什么。卫生间里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在王努步态凌乱地离开时,跟了出来。他贴在王努的身后,悄声问道,先生,需要小姐吗?王努停下来,回头上下打量这个人。应该说,王努这个时候是相当清楚的,因为他问出了一句相当理智的话。王努问,多少钱?对方说,三百。事后王努想,自己当时犹豫了吗?答案是没有。王努当时没有犹豫地说,带路!
       
        王努被带到了一间包厢。他甚至没有去给少君打声招呼。王努想自己很快就会出来的。包厢里倒还雅致,一排沙发,居然还有一束郁金香。随后那个穿着黑裙子的女人就进来了。她很直接,进来后就交给王努一枚安全套,然后背过身去,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沙发不够宽大,女人的四肢吸盘似的在身下扣住了王努,他只能站在地上,俯下身把头埋在她的胸前。王努吮吸着女人的乳房,起初口腔里那种微咸的汗味多少还令王努生出了厌恶,但是他很快就被点燃了,忘情地陷入在那对乳房所带来的安慰中。它们饱满地贴在王努的脸上,令他一阵阵的窒息,他也真的是像潜水一样,有意地把自己的鼻孔和嘴全部挤压进去,让那种遒劲的肉的力量堵塞住自己的呼吸,直到肺部将要爆炸的时候,才求生似的仰起头。这样就有些是像做游戏了。女人不耐烦起来,催促道,你快一些。于是,王努在女人的催促声中,完成了下面的事情。不管这件事情后来发展到怎样糟糕的地步,王努都愿意承认,这是他迄今为止最酣畅淋漓的一次性事。那个时候,他当然想到了杜颖,甚至都想到了贵妃杨玉环。王努想,最灿烂的那个瞬间,自己感受到的那种巨大的滋味,就是“怀抱有时”吧。
       
        王努起来整理自己的裤子时,那种被阳光普照着的感觉依然没有消退,以至于那个女人在身后发出疑问时,他居然快乐地笑了起来。女人问,哎!你刚刚戴套了没?这句话王努听清楚了,但是巨大的满足令他忽略了其中蕴含的危险。王努笑了,说,什么话?你不怕得病,我还怕呢!女人的脸阴沉下来,用手指了指地面。顺着方向看过去,王努立刻懵了。地面上扔着一只打开了包装但却没有展开的安全套。怎么会这样?!事后王努判断这完全是个圈套,女人是在他整理衣服时调了包,那只使用过的安全套被她藏了起来。但是当时,王努的确是糊涂了,他不能够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在狂乱中忘记了安全。王努甚至不甘心地捡起了地上的那只安全套,把它展开,对着灯光检查起来。没有等到王努得出结论,包厢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撞开了,三个粗糙的男人走了进来。
       
        4
       
        少君被领进包厢时,王努刚刚看过自己的表,九点差十分。王努想起来,自己今晚十一点钟是要乘飞机离开西安的。当然,被他想起来的还有其他的事情,比如,他出门时没有带手包,钱夹也扔在宾馆里,所以,现在面对讹诈,他没法迅速地摆平。少君显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进来时像一只仓惶的兔子。王努却很镇定,身体刚刚获得的巨大安慰,给了他从容的态度。王努甚至依然向少君愉快地笑了笑,从裤兜里摸出房卡交给他说,你去宾馆,在我的房间里把钱夹拿来,里面有张银行卡,你去提款机里取五千块给他们。少君呆若木鸡地站着不动。王努只好催促他,快去呀!
       
        少君走后,其他人也退出了包厢,只留下王努一个人在里面。王努坐在沙发上,开始反省自己这一天的行为。渐渐地,就有了一个基本的脉络:王努觉得杜颖难脱其咎,那个在乾陵上打进来的第一个电话,唤醒了他“超过三个月”没有解决的欲望,而且,天气,乾陵的地貌,贵妃杨玉环的体态,李经理的乳房,与杜颖神圣的会面,少君的反证法,都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样看来,天下万务都有定时,自己最终毫不犹豫地走进这间包厢似乎就是必然的了。但是,王努觉得这些理由还不足以让自己判若两人。燠热的天气,女人的诱惑,朋友愤愤不平的抱怨,这些几乎是每天都发生着的事情,为什么只有今天才令自己失去理智呢?一定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因素被忽略了。那么是什么呢?王努绞尽脑汁,也找不到那个理由。想得狠了,恐惧就涌了上来。王努的思路被带向了另一个问题——自己究竟戴没戴安全套呢?越想越倾向危险的结论,王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种黝暗的病变,鼻腔里甚至弥漫上溃败的腐烂气息。
       
        这时候门外突然纷乱起来,有人在跑动,有人在大声呵斥。然后门就被撞开了,两个警察出现在门口。王努一阵眩晕,他不能够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被警察带出酒吧时,王努看到了少君。他站在闪着警灯的警车旁,脸色煞白。王努苦笑着说,老同学,你毁了我了。少君神经质地抖起来,声音尖利地说,我觉得还是应该报警。王努伸手搂搂他的肩膀。这一次少君没有躲开,瑟缩着把那张房卡塞在了王努的手里。王努感到自己的这个兄弟是在一瞬间垮了下去,黑夜巨大的阴影在一瞬间淹上了他的脸。那一刻,王努抵达了一天中痛苦的顶峰。他不能相信少君会迂腐到这样的地步,直到坐在警车里后,少君那些郁郁寡欢的反证法还喋喋不休地回响在他耳旁:你有几套房子,你有专车吧,你春风得意的,应该展望才对……
       
        在派出所里,王努惟一可以选择的,就是拨通了李经理的电话。在此之前,王努被做了询问笔录,并且在自己签下的每一个名字上摁上了鲜红的指印。随后李经理就到了,和她一同来的,还有他们公司几位重要的高层。王努一直保持着镇定,用沾着印泥的手分别和他们一一握手。王努的异常只有他自己可以感觉得到,他觉得走出派出所时,自己仿佛是在水面上滑行着的。
       
        坐在车里,一位姓张的老总对王努说,让您受惊了,是我们招待不周,不过您放心,这件事情绝对到此为止,您不需要有什么顾虑,善后工作我们一定处理好。王努点点头说,谢谢。然后王努摸出了一支烟。李经理就坐在王努的身边,王努记得自从他们见面以来,每次只要自己摸出烟,李经理就会准确地把一只点燃的打火机伸过来。但是现在,李经理的头偏向车窗外,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侧影。这个女人显然是受到了伤害,她不能理解,精英王努的趣味何以会如此低下,从某种意义上想,王努的行为简直是对她的侮辱——难道她不是一个更具诱惑力的安慰?
       
        回到宾馆后,虽然时间紧迫,王努还是坚持进了卫生间冲洗自己。王努把所有的浴液都浇在自己的下身,然后又一遍遍地用香皂去揉搓,但是那股溃败的腐烂气息始终弥漫在鼻腔里。王努惊悚着颤栗起来,夺眶而出的眼泪混在汹涌的水流中。抬头间,王努看到了镜子中自己的身体——它孤独地站在花洒下,水淋淋的,像只落汤鸡。王努遽然找到了自己这一天所有异常的根源,那就是,在清晨面对镜子中自己的那一瞬间,他痛心疾首地意识到,自己依然匀称和标准的身体,只用来春风得意和夹昂贵的手包了——它居然没有用来败坏过。
       
        十点钟刚过,王努向机场出发了。王努的身后是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那家公司所有的高层人员都前来送行。他们提前开始了庆贺,因为那份价值千万的合同几乎已经万无一失地落实了。他们欢迎王努尽快回来补上一场压惊酒。车队快到机场时,王努突然想起些什么,问身边的李经理,你们见到我那本书了吗?李经理不解地问,书,什么书呢?王努对她形容了一下,说,有这么大,黑色的壳,精装。李经理摇摇头说,没有,我们没有见到,要不您告诉我书名吧,我一定替您再买一本。王努说不必了,他始终没有说出那个书名。
       
        那一天,在登机的时候,王努突然感到了自己腋下的异样。在飞机上坐下后,王努缓慢地拉开了自己手包的拉链。它果然在里面,尺寸,厚度,恰到好处地紧贴着柔软的皮革。王努闭起眼睛,用手指抚摸它的书脊,觉得有时,这一天还没有过去,但是已经虚无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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