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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

发布: 2011-2-18 07:45 | 作者: 唐棣



       假想,一个人钟情于小镇的黄昏。他钟情的表现便是定时在黄昏时分把头从十二楼阳台上探出去。
      
       那么,这个人一定看到外乡人被人跟踪了。小镇不同往日,如今抢劫的事情蔓延到了这里,案件频发多到不再能让人提起兴致。他喜欢小镇的黄昏,这时看街上的人流有种难以言传的感觉。他跟着跑入深巷的外乡人的急促步伐哼起了节奏:哒——哒哒——哒——哒——哒哒——外乡人拐过几个胡同。
      
       尽管,这些都是过去发生的故事,但那些片段在我的叙述里栩栩如生,以至于只能用现在时态来讲述,就像一个转弯与一棵树的出现只在瞬间。等第三个转弯闪出时,我们甚至可以切实感受到外乡人的呼吸声。他在一家的酒馆前消失了。那几个人在街上,转半天,才悻悻离去。
      
       有时,我们可以把一个人普通的视线神奇化。比如,当街道空无一人,视线也可以无所事事地学着人的样子晃进酒馆。要进去,视线得绕过外乡人,因为他正倚着门后大口的呼气呢。这也是第一次有人注意到外乡人生动的眉毛,他眉毛在眼眶上随着呼吸抖动。他手叉在裤兜里。
      
       “啊!”他一面叫,一面转过头,与晃入酒馆的视线撞了下。后来,从视线的后方伸过来一只手,他抖了抖肩膀。女服务员朝他微笑着。女服务员说,请!而后,又伸出另一支手。她是想替他脱去外衣。外乡人摇着头,往后退,他嘿嘿笑说:我不饿。他说完,服务员像脱去皮的蛇一样脱去了刚才的温柔,光溜溜地扭了一下腰,指着他说,那就滚!外乡人离开酒馆,按假想的那样,转过三个弯,重新走在街上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即将被被饥饿征服。他挺着肚子咕咕的叫声,意识到刚跟服务员说的那句“不饿”与败军之将回光返照,喊着“我没有失败”的倒地声如出一辙。哒——哒——哒——外乡人被饥饿以及由饥饿引起的恐惧打败了。他不想承认自己的怀疑。“我是不是进入了错误的战场。”他想,还是很久前吃过块面包。
      
       现在,肚子恐怕空如他正走过的街了。终于,前方出现一条僻静的小路。感觉走在上面,它就能将你引向郊区去。当他觉察到这点时,其实已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这条路很长。而他却愿意走下去,走下去,哒哒——只偶尔才抬起头,向对面,望上几眼。然后,再低下,继续前行。他想继续走。他不想为省几步路而跨过围栏引来不必要的注意。最好不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过,他想,就像最近这些天听得最多的风声,消失于风中一样。他觉得,才够干净。也许,只有这样才不至影响他的寻找。外乡人又把手,伸进裤兜。裤兜里放着一张信用卡,他知道,一旦动它,现代科技就会把他的痕迹留在小镇上。他立即打消念头,坚定地直视前方,并且越走越快。
      
       那么,此刻的叙述就有必要缓下来,逆向而行。哒——哒——哒——我想说说开篇提及的那场追逐……当时,外乡人眼睛突兀着,炯炯看向走远的人群。忽然,一个人从后面跑过来喊他。我说过,他不想理会任何人。其实,从岸边过来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近。这一夜,似乎比这么多天的追随更加难熬。所以,外乡人艰难地拨开苇草,瞪大眼睛向远看去。看见小镇轮廓的第一眼令他兴奋不已。这个小镇他寻找已久,他甚至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找到啦。”他想。而后,他几乎是随着河渠中的风飘上了桥。看上去身体已被消耗地很轻很轻。至于为什么,他毫不怀疑的前行。我觉得他俨然是把踏上桥头的第一步便理解成了接近目标的开始。只有,真正走入镇子时,他才后悔笑得太早了。
      
       对着身后逼近他的摄像机镜头,他才后悔笑得太早了。镜头后的这个家伙从此刻潮水退去般的人群中停下来。外乡人仿佛还听见他说,哥们你走得真快,我想调查……我是记者……
      
       如你所想,再联系到我提到的追逐。外乡人无疑并没有放慢脚步,反而越来越快。“你走得太快”这句话,就是在记者的追逐中变成:“你——走的太——快——”的。风景闪回。外乡人身后传来喊声:等等!别跑!当两人逐渐吸引到众人的目光。其实,两人已追逐了有一段时间了。后来,注视着他们的奔跑。那时,已能从他们脸上解释出各种含义。比如,有点像警察抓小偷。迎面过来的人对外乡人喊:喊你呢!外乡人却依旧不回头。说话的人回头看着这个聋子从自己身边经过。他消瘦的身体在风衣的呼呼声中时隐时现。追他的人也跑过去时,这个行人嘀咕了一声:“多瘦的聋子!”
      
       这个胖子就是一直看着外乡人拐进了一条深巷的。
      
       他在黄昏时分跑入了在深巷中,而小镇中有一个喜欢在这时眺望街景的人。这种眺望,你可以理解成是这个人对诗意的缅怀。或者,别的什么。总之,当他把头从十二楼阳台上探出去,他依旧习惯性的,从远处干枯的石榴河看起、依次经过桥、旷野、郊区小路、杨树林,直至视野回到眼前这个小镇。回顾小镇的小路,对于习惯眺望的他来说,路像一根腊肠,是凭借味道指引方向的。所以,外乡人在这条路上奔跑着。虽然,他在眺望者的视野中消失了一会儿。这一会儿,眺望者也没有闲下来,他看到几个人在外乡人消失的地方说话。然后,他们散了。眺望者才搓了搓手掌。他感到伤势好多了。等伤好了,他觉得他也该学着适应……
      
       眺望者最清楚无法抵达的涵义。还有,那份离乡后深深植入心里的恐惧。外乡人再次出现在路上时,由于奔跑,他都不及分辨。其实,路已变得有些陌生。他迷路了。事实上,环卫工正从对面不远处,穿着他们桔色的工作服走了来。这时节,他们的任务就是给杨树刷上截白圈。显然,此刻他们下班了。他们中的一个停下脚步。与他面对面,手提毛刷,等他开口。外乡人有点喘气,瞪起眼,使劲地看着他的嘴巴。
      
       外乡人的词句和此地差异很大。很多时候,他的话经过特殊语调的过滤之后都变得有些暧昧(事实上,我此刻都无法通过叙述完全的翻译)。这里只消说他们交流完毕,外乡人匆匆点头,用缺少中指的手摸了下脸上的汗水。他们看着他。外乡人走的方向是工人挥舞着手上的毛刷指给他的。
      
       “从这里走,回到你来时的那路去。一条近,恐怕你又会迷路;另一条是大路,虽然有点远。”
      
       虽说有点远,外乡人还是选择走大路。慢慢的,一家银行在林后裸露出来。进去时,里面有几个人,门打开,大家看向他。你知道的,这张卡已没法再透支。他在大厅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感受了下众目睽睽。大家看了他一会儿,只有他以为它会引起大家的好奇。其实,并没有。他冷静下来,感觉似乎攒了很大劲,掂了掂腋下的包。门外的一个人注意到他从银行里走了出来。当外乡人看见他时,那人正向他递来一张地图。他问这一条路的名字。你得问别人!他说。事实上,他问的这条路,眺望者的视野每个黄昏都会从那里扫过。
      
       那人无趣地走向另一个路人。又问了第三个人。然后,便从外乡人的回首中慢慢消失了。一切在这时变得节奏均匀,犹如外乡人的呼吸。外乡人获得了一种异常的平静。平静之中,他回想刚才的行动是否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他挟包匆匆走向公园,并向中央喷泉过去。
      
       现在,外乡人寻觅多时,偶尔几个游戏中的小女孩,即使跑来,也是来追逐落下的鸽子的。而他的脚步声惊动了羽鸽,噗啦啦,它们扇起翅膀飞上了天去。等他的视线从空中降下来。眼前取代小孩的是几个青年人。他们继续着小孩的路线朝他而来。他们越走越近。来到跟前时,他还躲了躲他们中伸过来的手。那只手最后还抓住了他的衣领。“把钱还给他!”周围的青年说。外乡人不认识这些人。他晃了下小小的脑袋。“我?”他问。“当然是你。”原来,均匀不过是叙述的假象。没等呼吸彻底平复,外乡人的另一个肩膀已被人按住。扭头看去,外乡人想起他是刚才的问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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