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和秦羽生的关系终于走过了一个界限,兰慧原以为自己会有很大的心里压力,特别是要面对蒋卫超的时候。然而,事实上她等待中的内疚和负重感都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强烈，她仍然可以平静地和蒋卫超一起讨论一些日常的家事:要不要给孩子找家教,厨房的改建方案,春节去什么地方度假。。。。。。这是她熟悉的家庭气息,重复的有着烟火味的。独自一人面对内心的时候,兰慧会问自己,我为什么没有背叛家庭的负罪感?
负罪感,自然是来自于所犯下的罪恶，和秦羽生的这次做爱算得上是罪吗?兰慧不这样认为.她不认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有一次肉体的交融,道德和家庭的标杆就倒塌了。她想,这得看是如何的交融，在兰慧和秦羽生作爱的时候,她其实忽略了她自己的身体,她和秦羽生之间,不是以身体的欲望来开始的，至少对兰慧来说是这样的。在她还是少女的时候,读过一本爱情小说,里面的穷女孩对自己爱的人说:我是这样的爱你,可我不知道能给你什么,你把我拿去吧! 你把我拿去吧,这里面是一个女人最纯净最绝决的爱情,在这样的纯净和绝决中,身体是什么? 不过是表达的道具.
对兰慧来说,那一夜流着泪的纠缠是一个仪式, 她用这个仪式让自己的余情未了,心有希冀走到了尽头,她让这些天来象野草一样疯长的对他的惦记,幻想都走到了尽头.这原本是她不要的.成年并有了婚姻的女子兰慧,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要保留对一段感情的温度就只能将它放在可望不可及的地方.然而,她终归还是没能把握住自己,她把事情弄砸了。兰慧一下子就走到了底,一把就把魔术戏法的装饰布拉下来了,露出了她不该看的底牌.她想,她和秦羽生告别的时候也就快到了.
果然,他们之间的电话开始稀疏起来。先是秦羽生打给兰慧,约了她两次,她都找不出时间来见他，然后等兰慧打给他时, 他又正好要去美国出差.。秦羽生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在电话里说话的人,兰慧不打电话,他也就做罢了.
越来越多的时候,兰慧会陷入沉思.她内心的那种海啸般汹涌的激情, 开始慢慢地退潮,变成一种温柔的怀念.她养成了去百度的习惯,她将秦羽生的名字写入那个空格,然后去看和他有关的那些报道.她安静地,在他不知晓的状态下远远地注视着他,注视他的时候,心会柔软地痛着.
春节很快就来了.初二的那天,儿子在爷爷奶奶家玩,蒋卫超带着兰慧出去吃饭. 他们去了一家意大利餐厅,那是蒋卫超选的,他知道兰慧喜欢那里的情调.
兰慧一进餐厅的门就看见了秦羽生,他面朝着大门坐着,正和他对面的人说话。那是兰慧和蒋卫超的必经之路,就这样,兰慧看见了坐在秦羽生对面的那个姑娘,一个和兰慧二十年前的年龄差不多的姑娘,美丽,而且有一双因为年轻而闪着亮光的眼睛。
如果秦羽生不站起来,兰慧会沉默不语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然而,秦羽生站起来了,并对着兰慧笑了一下,说,好巧啊!
兰慧也笑了,说,是啊,真巧,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你。她转过头去,看着蒋卫超说,他就是秦羽生.
蒋卫超立即热情地伸出了手,老熟人一样地大声说,春节快乐!
那女孩也站了起来,兰慧看了一眼秦羽生, 他冷静地回望着她, 介绍说,她是小安.
蒋卫超寒暄了几句,有时间到家里来玩什么的.然后他们走开去,在餐厅的另一个角落坐下来.两人各自拿着菜谱底着头看了半天,蒋卫超问兰慧,选好了吗,想吃什么?
兰慧心不在焉地说,无所谓,什么都行.
蒋卫超将目光从菜谱上抬起,面色阴沉地看着兰慧,然后,砰的一下将菜谱用力摔在桌上,低声吼着,你以为我是傻瓜吗?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和那个姓秦中间的事吗? 兰慧,我告诉你,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兰慧也放下了菜谱,抬起脸来对着蒋卫超, 她不想掩饰,也掩饰不住了,她的脸上已是泪迹斑斑.
九,
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兰慧都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见到秦羽生和小安后自己就失态了?这种既愚蠢又幼稚的事,与兰慧的生活智慧是不相符的。第一次见到秦羽生,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有些情感故事,如果没有那才怪了。然而想象和直面终归还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兰慧意识到,虽然知道秦羽生的生活中会有别的女人,但她仍然一厢情愿地希望对他来说,自己会是一个不同于其它人的唯一.女人对爱过自己的男人的态度始终是矛盾的,兰慧希望秦羽生过得好,但这个好应该是不完美的,有缺失的,有一点伤感的.就如同兰慧自己。
然而当兰慧见到小安的时候,她如大梦醒来一样地明明白白的看到了事实的真象,看到了秦羽生和她之间的关系的实质。他对她所有的好,仅限于那一点怀旧, 一点点的怀旧.兰慧再让他怀念,也是旧了。兰慧也是怀旧, 兰慧的怀旧是因为看不见前途还有激动人心的事, 她只好回过头来在过去的激情里寻找慰籍,她是要靠过去来应付眼前甚至将来的日子的。
而秦羽生的怀旧却是不同的,他只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在这个交代里,他曾经的青涩,惶惑,微小和失意都得到了平衡,兰慧成全了他,补偿了他青春的缺失,给了他圆满.而在这圆满之后等着他的,是兴致勃勃生机昂然的新生活,还有再次呈现在生活中的青春。
兰慧的失态, 除了直面了秦羽生生活中存在的女性之外,更是来自她面对小安时感受到的巨大的压力和不平衡,小安是那样的年轻。兰慧第一次悲哀地感到,无论自己是多么地不愿意正视,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地想去保留住内心的敏感和激情都是枉然的，她已是被翻过去了的一页,秦羽生不动声色温柔地将她迈过了，是的,她已经被迈过了!
春节过后没多久,蒋卫超对兰慧提出了离婚.从内心里,蒋卫超并不特别恨兰慧.和她结婚这么多年,他一直知道兰慧不是一个务实的人。他没有抱怨过, 实际上年轻时他正是因为兰慧的不现实而爱上了她,一个女孩子有妖娆的内心和爱幻想, 使她带上了一种诗意的美丽.所以结婚后他也很大度地包容了她,他也不希望她变成一个身上只有油烟味的市井女人。但蒋卫超的包容是有底线的,现在兰慧破了这个底线。
对于兰慧和秦羽生的纠缠,蒋卫超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怨和恼怒.生命都走过了一半了,放着现世安好的日子不过,兰慧非要去玩火。蒋卫超自己是男人,太明白男人是怎么回事了。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年轻的女孩对他有好感,但蒋卫超自认为还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最主要的是他怕麻烦,任何感情和改变对他来说都是一种麻烦,尤其是他知道在麻烦后面接下来的仍然会是一样的东西。从他个人的愿望来说,他不喜欢有什么改变,过日子嘛,平静就好.可现在不一样了,兰慧居然不珍惜他的这番苦心, 他也没什么理由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想,如果要再结婚,一定要娶一个崇拜自己的年轻女人, 对他来说,这样的女人多的是。
春天的某一天,刚刚离婚的兰慧坐的公共汽车终于到了终点，她无可选择地和所有的人一起下了车.。她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以前从没来过的地方,远离市中心, 看上去是城乡接合部,杂乱,喧闹.马路边有进城的农民摆着菜摊, 每一步走下去都得小心踩着污水和烂菜叶。穿着唯族服装的假穆斯林在买烤羊肉串, 带着强烈的孜然香味的烟雾呛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一个胖胖的妇女拉着她哭泣的男孩子从兰慧身边走过,她听到那女人一连串带着脏字的责骂声. 还有一个老太太裹着厚重的黑色棉衣坐在墙根儿晒太阳,雪白的头发在阳光中显出了白银般的纯静.，接着，兰慧听见了鞭炮的爆炸声, 是一家新开张的小饭馆正在庆祝开业.
兰慧就站在那里等着,那激烈嚣张的炮仗终于炸完,然后是突然的安静.兰慧觉得这很像是自己追求的那个念想,在短暂的激越之后, 无可挽回地沉寂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