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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穿透苹果

发布: 2009-12-17 20:39 | 作者: 黄土路



      
       那是一个早晨,秋妹还在熟睡,母亲已起床把冷饭热好了,秋妹起床时母亲正埋头伏在桌前吃着饭。见她起来,母亲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平淡,冷漠,让秋妹觉得百般的辛酸。秋妹漱口洗脸毕,坐到桌前,母亲已吃完早餐了。她把挑起箩筐,默默无声地走出家门。秋妹叫了一声,妈!母亲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又无声无息地挑着那对大大的空空的箩筐,朝门外那条冷冷清清的路上走去了。天还完全亮,母亲的背影在灰暗的空气中显得那么单薄,那么落寞。秋妹感觉有什么东西有脸颊上爬,是泪!
      
       秋妹去上学时,太阳刚好投在屋后的那座青鸟山上。
      
       上学不免要经过那个街口,那棵樟树。每次走到那里,她的胸口就没来由地疼,仿佛有一把刀一直插在自己的心上,她的耳朵里就响起母亲那直插云宵的尖叫,眼前晃动着父亲背后那把明晃晃的刀。于是,她加快脚步,甚至,跑了起来。
      
       隔几天,秋妹就会去一趟派出所。派出所在一幢很狭窄的小楼里,楼面上爬满了爬墙虎,整幢楼就显得绿茵茵的,也显得有些阴森。进了大门,一楼是户藉室和值班室。走上狭窄的楼梯,二楼最里间的那间办公室里,坐着一位脸膛通红的警官,他负责秋妹父亲的案子。第一次,他瞪着细小明亮的眼睛,用充满了同情的口气,慢吞吞地说,秋妹,秋妹你放心,案子我们一定要破的。他的一双大手在裤袋里摸索着,竟摸出一个钱包来。他打开钱包,从里面掏出五十元钱,塞给秋妹,说,你回去吧,等消息,有什么进展我们会通知你的。他几乎是推着秋妹出门的,秋妹的手里还捏着那五十元钱。在走廊上,他安抚秋妹说,我们走访了附近的人家,希望能找到目击证人,但目前还没找到,没人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谁下的手,但请放心,我们一定要尽力破案。他把秋妹送到楼梯口,就急匆匆地转过身跑回办公室了,因为办公室的电话那时响了起来。
      
       后来,秋妹又去了几次派出所,每次去,红脸警官总显得局促不安,去得多了,他竟不奈烦了。他朝秋妹挥挥手,说,你们不用每天都跑来,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们的。再后来秋妹再去,竟找不到那个红脸膛的警察了。秋妹不知道,他就躲在派出所的那个爬满爬墙虎的楼顶上。
      
       从派出所出来,秋妹才知道什么是绝望,她的心里一阵的灰暗。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整天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谁会对这样一个和蔼的老实人动刀呢?秋妹看着街上的男人,竟觉得每个人的脸上竟都隐藏着凶相,显得可疑起来。谁会是杀害父亲的凶手呢?秋妹在心里猜来猜去,从此看每个人,就渐渐地有了一些敌意。
      
       到冬天的时候,在马城农贸市场卖菜的租户们发现,那个枯瘦的卖青菜的女人一直在不停地咳着,一阵一阵的,不断地吐着啖。旁边卖西红柿的女人发现,她吐出的啖里,竟有着一缕缕的血丝。她的脸色腊黄腊黄的,没有一点血色。卖西红柿的女人知道卖青菜的女人前几个月刚死了男人,就紧张的问,妹子,你没事吧?卖青菜的女人一边咳着,一边摇着头,艰难地说,没事。
      
       但卖青菜的女人的咳嗽却越来越厉害了,她吐出的啖里,鲜红的血丝令人毛骨悚然。买菜的人走进菜市,即使是那些老客户,走到买青菜的这,看到卖菜的女人伏着腰,咳咳咳地咳着,带着血丝的啖吐了一地,心里就嘀咕,是不是得了肺结核了?赶快都躲开了。到后来,就连旁边卖西红柿的,卖胡萝卜的,卖茄子的,卖豆腐的,卖鸡蛋的,卖活鸡的,都开始远远地躲着卖青菜的女人了。每天清晨,卖青菜的女人把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菜摆在案板上,一边咳嗽着,一边等待着早上买菜的人们,但直到晚上,人们看见她,总是绕得远远的。捱了几天,一根青菜都卖不出去,卖青菜的女人突然才明白人们在想的什么,就干脆收了摊,从此再也不见踪影了。
      
       卖青菜位置空着,卖西红柿的,卖胡萝卜的,就往中间挪了挪,占了卖青菜的原来的位置。过了一阵,卖西红柿的,甚至也稍带卖了点青菜来,生意竟比起以前好了很多。
      
       一天,也许是第二年的夏天吧,卖西红柿的女人挑着一担西红柿,提着一箩筐的青菜,摇摇晃晃却有节奏地扭着身子,朝着自己的摊位走去时,看见自己的摊位与卖胡萝卜的中间,竟多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还有一担青菜。女孩正笨手笨脚地往案板上摆青菜。青菜水灵灵的,一棵一棵地摆在案板上,竟青青翠翠地像一幅画。见卖西红柿的过来,女孩子把自己的箩筐往里挪了挪,然后继续往案板上摆青菜。卖西红柿的为自己的摊位平白无故地占了,正要发作,却突然间发现这个女孩的眉宇间像一个人。像谁?卖青菜的女人!她就疑惑地问,你是秋妹?秋妹咬着嘴唇,怯生生地对卖西红柿的说,阿姨好!
      
       秋妹,你老妈呢?她怎样了?卖西红柿的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直接问了。秋妹咬着嘴唇,却不说什么话。卖西红柿的就明白,卖青菜的女人,也许已经死了,于是就摇摇头,开始往自己的西红柿上洒水。
      
       好些年以后,卖西红柿的女人还记得秋妹到菜市来卖菜的第一天的情景,她刚往西红柿上洒完水,卖活鸡的男人和两个卖猪肉的屠户就突突地开着摩托车冲进市场里来了,卖活鸡的是一个温温雅雅的男人,戴着付眼镜。他把几笼鸡分别打开,把鸡一只只地捉住,搬往另一个大笼里,一群鸡就在那叽叽喳喳地闹开了。卖猪肉的呢?一个矮矮胖胖的,长得却很结实,一个是黑乎乎的小伙子,光个膀子,一身的精肉。他们把摩托车后捆着的几扇红都都的、盖满了紫色的印的猪肉,噼噼啪啪地往案板上甩,然后拿起砍刀就咣当咣当地砍起猪肉来。先是,把四个猪脚卸了,然后,后腿肉,前胛肉,五花肉,一一分开来。他们咣当咣当地忙着,却没发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多了一个卖青菜的女孩,她正捂住耳朵,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他们手中的刀。倒是卖西红柿的女人最先发现了女孩的异样,她说,秋妹,秋妹,你怎么啦?她叫了几声,秋妹才回过神来,但她眼里的惊恐令人揪心。卖西红柿的女人顺着秋妹的目光,看到他们手中起起落落的刀,突然明白了什么,就站起来,对两个卖猪肉的男人说,你们轻点,你们轻点,听见没?两个男人听见了,他们停下手中的刀,狐疑地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齐看着卖西红柿的女人,这时他们才发现卖西红柿的女人旁边的卖青菜的女孩,那女孩虽然已经不捂着耳朵了,但眼里仍是惊恐的样子,两个卖猪肉的男人就愣愣地呆在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轻点?轻点怎么砍得脱猪肉啊?他们不明白,但他们的视线都转移到秋妹的身上了。
      
       新来的啊?矮胖的屠户把圆下巴往卖西红柿的女人递了递,关心地问。
      
       这是秋妹啊?你看看。卖西红柿的女人说。
      
       秋妹,都这么大了?你妈呢?矮胖屠户说,才突然发现卖西红柿的女人在拼命地朝自己眨眼睛,就打住了话头,嘿嘿嘿地傻笑着。他回过头来,看到年轻的那个屠夫正愣愣地看着女孩,就叫了他一声:韦树柏,怎么啦?
      
       韦树柏吓一大跳,回过神来,黑乎乎的脸竟红了。他低下头,挥起刀砍着一个猪脚,发出的声音没刚才那么响了。
      
       秋妹用了几个月的时候才习惯了菜市场里砍肉的声音。开始的时候,韦树柏砍着猪肉,眼睛却瞟着秋妹,秋妹侧对着他坐着,他砍一下猪肉,她的身体就颤了一下。怎样才能让秋妹注意到自己呢?韦树柏拿着砍刀,啪地一声,使劲地砍在一个猪前腿上,连接的骨头应声而断,韦树柏看见秋妹猛地缩了一下脖子,果然回过头来,不过,她的眼里却是惊恐和恼怒的神情,于是韦树柏尴尬地朝她笑笑,改砍为切,一刀一刀地,把猪腿上的肉切了下来。
      
       中午过后有一段清闲的时光,菜市里变得冷冷清清的,有时候,会有几个人聚在一起,玩一会扑克,一般是卖西红柿的、矮胖的屠户、卖水果的、卖豆腐的,然后旁边再围上几个人,就变成热热闹闹的一堆人了。还有的甚至把摊位交待给隔壁的人帮照看一下,然后人就不见了。年轻的或许约会去了,逛商场去了,老的呢?甚至跑回家去,睡一大觉,睡到四点多了,然后才神清气爽地回来。
      
       秋妹呢?韦树柏从自己的摊位看过去,看见秋妹的侧影,她正捧着一本书在看呢。什么书?韦树柏仔细观察,发现今天是一本高中语文课本,明天是一本数学,后天呢,甚至是一本韦树柏一看就头疼的物理。韦树柏心里想,这个女孩子,心眼高着呢,还想着读书呢,也许她在这个菜市场就呆不久了。这么想,心里突然有些堵,韦树柏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卖青菜的女孩。
      
       本来,下午的那段时光,韦树柏也是爱跟大家凑到一起,打打扑克什么的,自从秋妹来了,他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每天下午,如果还没有什么客人,他就去菜市门口的买一张早报,在那里看起来,他边看边把报纸翻得哗啦啦响,他的眼睛的余光却瞟着秋妹。秋妹还是那么闷闷不乐,苦大仇深。韦树柏心里就跟着变得很难受,他恨不得变成一个玩具,逗逗秋妹,让她变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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