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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与艳遇

发布: 2009-8-20 22:43 | 作者: 司屠




       离发车大概四十分钟后,张固有了睡意。睡着之前,无须回头,凭听觉就可知道其他人即使没有睡着,也已瞌睡懵懂。车厢里已无说话的声音,热烈的谈话以至于片言只语都已不再,伴随着车子单调的行进的是人打呼噜的声音,它们混合在一起,更加地催人昏昏欲睡。

       终于所有人都睡着了,除了司机。司机带着一车一言不发的人默默似乎也更专心注志于他的驾驶。而这车——如果从外面看去——其时有如一支箭,仿佛并不由人控制地径直穿梭。

       后来是各种响动(主要是说话的声音)传入张固的耳朵使他醒了过来呢,还是他醒过来先于他听到?张固醒了过来,体会着存在于车厢里的那种虽然细微的骚动,这是由于大家刚刚陆续醒来造成的。有个先于其他人醒来的,他的显得缥缈的声音正在讲到即将经过的城市,原来车子已经进入杭州境内,两公里外便是服务区了。

       (睡了将近半个小时)一觉醒来,加上阳光明净(不耀眼),人人精神饱满,停靠服务区正好给了他们久坐之后舒展手脚的机会,到了之后,便都下了车。

       张固去了趟厕所。厕所外通往大厅的走廊上分布着卖书报、食物的摊点,出来,张固看到陆萍萍和方园蹲在其中的杂货摊边上,方园的手中举着一把梳子。张固慢慢地往陆萍萍身后走去(自西而东,自右而左),去往大厅。此刻由于他处在她的身后,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将目光笼罩着她。但张固怎么觉得陆萍萍感觉到了他的关注,因而并没有将心思放在方园和她的说话上,而是稍稍向左边侧着头(从而使得左耳尽量向着后面,似乎在听他的脚步声)——在等着他过去,然后才好把她提着的一颗心以及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

       张固在大厅里随便转了转,在这过程中也不是没有等待陆萍萍和方园她们过来的想法(至于过来了怎么样,他还没有想得这么远),但这不是压倒一切的想法,后来当他特意环顾大厅,看到她们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就从另一边出了门,回去了车子。车子已经停在了大厅的外面(刚才它在加油),方园和陆萍萍的位置空着。隔着车窗,张固看到两人正自一开始他进去的那扇门里出来,站在了阳光底下。看到了车子,仿佛车子就将启程,她们当即跑了起来。

       先跑的是陆萍萍。陆萍萍跑动时双脚略微向两边拐,一踮一踮,辅之以她那饱满而不失匀称的身材及脑后的马尾巴,显得矫健——她少女时必定也这样跑,仿佛你曾经见到过她跑,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在这么跑着,这不免令人感动,然而,当年那种青春的清新已不再保留在她的跑姿之中,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让人不那么舒服的东西(虽说这普遍如此),某种因在生活中浸染过甚导致的毒素通过她的跑动挥发出来,显现在她的举手投足之间,如今,以其说她矫健,不如说是强悍。

       方园一进车门,扬了扬手中的一把梳子。

       方园,你买了把梳子啊?

       怎么样,怎么样。

       多少啦?

       15块,讨价40块。

       老高拿过去在他稀疏的头发上理了一理,认为便宜的。但有人却不屑地说是买贵了。同样的,他说上次他在云南看到过,10块够了。

       扫兴。陆萍萍说。

       呵呵。

       不要理他,方园说,看他可怜,我上次给他介绍了个女的,人家挺好的一个女的,他却看不上眼。

       好个屁,给我介绍这种女的。

       史建豪,你这种人,唉,好心当作驴肝肺,以后就算求我给你介绍我也不会介绍了。

       史建豪,你是不是已经有女人了?老实交待。

       好了,老刘,你自己管好自己就行了。

       “好了”是老张的口头禅(老张这次没来),史建豪借用于此(加重语气用普通话快速说出——老张是外地人,一贯用普通话交流),博得了大家的一阵欢笑。

       史建豪已经四十多了(虽说看上去还很年轻,不像老高他们大腹便便纯粹中年模样),来这个单位也已多年,故而他对五十多的老刘也可以出言不逊。

       史建豪从没结过婚,至今还是单身。

       这时,响起两声手机短信的“嘟嘟”声。好几个人都拿出手机来察看。张固也看了看,不是他的。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因而接下来他没有把手机放回去最正常不过。接下来——似乎他拿出手机来是为了做以下这些——他把收件厢里存着的短信逐条看了一遍,然后把包括发出的信息在内的所有短信删除一空,而后他又浏览着通讯录,在翻到某些姓名时会停留一下,似乎是在思索与这些人相关的事情,其实不一定是,有时只是目光落在了那姓名上,并无所思。

       南京张固有一帮朋友,昨天他已经把他要去一事电告了他们,大家说好了到时一起吃顿饭。

       窗外景色流泻而过。小河中破旧的木船,田野上小树一围,前方高速公路拐弯处被分开的山丘(剖面的颜色便截然不同),远山模糊的轮廓……从一个形象到另一个形象,目不暇接或视若无睹全凭当时心境而定。经过一座大桥,桥下江面宽阔,江心泛着金光,而江水微微晃荡,仿佛被四面限制于其中。如果傍晚经过,一轮落日有如凝固于江面,浑圆、暗红,铺陈稀薄的光亮(犹如来自另一世界,抑或遥远的往昔),不禁使人想到“中国”、“生死”、“美”、“心灵”这样的字眼。它的确是美的,美的磅礴,美的深邃,让人无以言表,将人提升到与置身其中的这个古老而疮夷的国度融汇一体。

       张固后来又睡着了。在睡去之前的朦胧中感受得到车厢里的热闹气氛。这一觉他睡得不熟,与其说是在睡,不如说是打了个长长的盹。中间,他依稀听到有两个人在说话,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而当他完全清醒过来,身后却一片沉寂。

       张固别过头去,看到坐在靠窗位置、戴着耳机的陆萍萍正出神地看着窗外。张固猝不及防,赶紧回过头来。

       师傅,车到哪里了?张固问司机。

       司机告诉他前面就是太湖。

       车子在太湖旁的服务区停靠时,大家又都下去了一趟。这是他们第二次停靠服务区,也是抵达南京前的最后一次。此时离南京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再次出发时,位置有了小小的变化——张固注意到老高和陆萍萍坐在了一起,方圆则坐在了原来老高的位置上。司机似乎这才想到车子里有电视机(悬挂在发动机盖的上方),他把电视打了开。放的是邓丽君的一个演唱会。大家便仰头看着,边看边听。这“看”似乎很难抗拒,就算你刻意不看,不知不觉你的视线又移向了那里。

       位置的关系,张固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画面。

       目的地在即,以及有了邓丽君的歌声相伴(有如南京籍邓丽君的歌声以示对他们到来的欢迎),在这之后就没有人再睡着。

       根据安排,到了南京之后,他们将先去参观一个景点,再吃中饭。张固打算饭后开溜,去南京城里转转,逛逛碟店之类,然后和朋友们会合。

       南京张固去年来过一次。他喜欢这个城市,这里有他的朋友。这次他跟团来的一个能够说得上来的想法就是和南京的朋友聚一下。至于旅游景点,他一向就没有看的兴趣。

       将近南京时,车子驰入一片阴影。车子来到了一个阳光照射不到的山坳,公路陷于群山的团团包围,有如处在一只碗的碗底。这里大概终年光照稀少,加之刚从明亮的地方来到暗处,人感觉不无凉意。

       惟有斜前方最高的一个山头上披盖着一片阳光。它便与其下不在阳光势力范围内的山体以及周边的山峰在视觉上形成明显的差别,前者明亮,后者暗淡。在大面积的暗淡无光的烘托下,这山头显得特别地“阳光”。

       不久,汽车开出了山坳,眼前又明亮如初。还在车子行进在暗处时,便可看到前方明暗同存的路面。由于这明亮来得并非突然,不比刚才进入山坳时的“暗”给人的感觉那么显著。

       他们将去参观的第一个景点是雨花台烈士陵园,此前张固没有听清楚,现在通过传入他耳中的同事们的只言片语刚刚猜到,接着,他便听导游说车子已来到烈士陵园的门口。

       依次通过验票口,大家步入陵园,向纪念碑走去。纪念碑在陵园尽头高高地矗立,指引着人们向它走去。陆萍萍自墨绿色的单肩背包里取出一只相机(配置了长镜头的那种,而非人人都能拍的傻瓜机),开始取景、拍照。看来陆萍萍还是个摄影爱好者。摄影爱好者似乎如今到处都是。因为拍照的缘故,她就落在了众人的后面,也落在了张固的后面。张固故意放慢脚步,等她上来。于是,张固便处在了大家和陆萍萍之间,离双方都各有一段距离(离陆萍萍近,离大家远)。方圆在前头高喊“陆萍萍”,看到陆萍萍无动于衷(陆萍萍只是“哦”了一声),方圆对张固说:张固,陆萍萍交给你了。张固冲方圆挥挥手。方圆是那种典型的热衷于撮合人们相好并且但愿人们相好都没有逃过她法眼的妇女,她读大学时,必定经常在谈情说爱方面给室友出点子,而她自己却没有恋过爱(然而大家都愿意听取她的意见)。“陆萍萍交给你了”——方圆无疑话中有话(张固仿佛看到了方圆狡黠的、作为同谋并且仿佛对于前景已了然于胸的笑)。但如果她过于露骨,就算陆萍萍对他有好感,她也会对他刻意保持矜持。因而,张固冲方圆挥手在表示他晓得了之外,也有不耐烦的意思在。

       此时,陆萍萍已经上来,和张固几近平行(她在张固的左边)。她对着左边的树丛拍了通照片,然后把视线转向右边的树丛,目光扫过之间的张固(两人明确地相互看了一眼)。飞来一只小鸟,停在前面右边的一棵树上,陆萍萍便向右边走来,走过张固,举起相机对着小鸟。张固发现陆萍萍的相机有液晶屏,便凑过去看。陆萍萍回过头来瞅了他一眼。

       飞走了。张固说。

       在陆萍萍回过头来时,鸟儿自液晶屏里飞了起来。等她随即回过头去,液晶屏里已失去了鸟。

       陆萍萍抬头寻找着鸟。

       呐。张固向陆萍萍指出鸟的位置。

       哪里,哪里?

       呐呐。

       陆萍萍看到了,她冲着它按下了快门,一下,两下。张固自她身后看着液晶屏。

       陆萍萍收了相机,调出照片。

       不错。张固说。

       那当然了。

       什么牌子?张固发现自己在说普通话。

       佳能。

       说着,陆萍萍一个转身向前走去了。张固慢腾腾地跟上(“跟”的不明显),一边拿出手机,有看无看地翻看着短信。然而,陆萍萍似乎投入于拍照,她举着相机,一会儿瞄瞄这,一会儿瞄瞄那。而后,(大概有了什么新的发现),她绕过石凳,走到树丛旁,站住了。张固觉得继续跟着陆萍萍(继续跟着陆萍萍就得向陆萍萍走近,这么一来,也就等于明确了他的跟)未免冒失,毕竟和她不熟;而如果向前走去(总不可能傻乎乎地呆在原地不动吧),在拉开和陆萍萍的距离后,故伎重演,徘徊再三,等她上来,(此等已非彼等了),则会让人觉得他这人可能粘乎,夹缠不清,甚至莫名其妙的。张固就此离开陆萍萍,径自走向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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