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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工人哲学家——霍弗其人及其书

发布: 2012-2-16 19:40 | 作者: 埃里克·霍弗



        埃里克.霍弗(Eric Hoffer, 1902—1983)的一生是个传奇,他终身从事码头搬运工作,直至退休。
        他7岁失明,15岁复明,父母早逝,靠自学成就学问,1964年成为加州伯克利大学政治科学高级研究员。但他仍喜欢码头搬运工作,他的许多思想,都是在那个环境中获得启发。因此,他被称为“码头工人哲学家”(longshoreman philosopher)。
        霍弗都是利用工余时间写作,一生写出超过10本作品,《狂热分子》(The True Believer)是他第一本书,1951年出版后即被誉为是社会科学领域的经典之作,其风格犹如16世纪散文家蒙田。《纽约客》则将其与17世纪的法国古典作家拉罗什富科公爵(Duc de La Rochefoucauld,1613—1680)相比拟。其他的批评家也盛赞这本书的冷隽机智与一针见血的比喻。至今,其名言佳句仍不断被引用、辑录。此书在初版的短期内即销售50万册以上,被译成10余种语言,是当时许多大学政治系必读之书。艾森豪威尔总统还大量买来送人,并公开引用他的文字。(不过霍弗对此举却说:“这表示每个小孩都念得懂这本书。”)
        关于《狂热分子》这本书,我们可以从它的原书名《忠实信徒:论群众运动的特质》(The True Believer: Thoughts on the Nature of Mass Movements)谈起。副题清楚说明,此书的主旨是分析群众运动的特质。对“群众运动”一词,霍弗采取最广义的理解,举凡政治运动、革命运动、社会运动、宗教运动、民族主义运动……无所不包,所以你看到他用来举证和议论的例子包括了宗教改革、清教徒革命、早期的伊斯兰教、初期的基督宗教、纳粹主义、共产主义、法国大革命、太平天国、印度独立运动、犹太复国运动……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正因为采取这种宏观视野,霍弗可以发别人所未发,把极纷纭的现象作为一个整体来把握。正如他在本书卷首开宗明义说的:“本书探讨的是群众运动共有的一些特征,不管那是宗教运动、社会运动,还是民族主义运动。我并不是要主张这些运动都一模一样,而只是想指出,它们所共有的一些特征让它们长得像一家人。”
        但何谓“忠实信徒”?就是指作为群众运动的中坚的追随者。他们狂热地相信自己的信仰、主义绝对正确,而其他人的信仰、主义则绝对错误。很多群众运动摧枯拉朽的力量,正是来自其追随者这种确定不移的信仰。他们所以能够无比坚定,力量亦是源自于此。他们不会因为危险而却步,不会因为障碍重重而气馁,不会因为有反面证据而困惑,因为他们根本否定有危险、障碍和反面证据的存在。诚如法国哲学家柏格森(Henri Bergson,1859—1941)所说:“信仰的力量不表现在能支使人移山,而在于能让人看不到有山要移。”
        但什么人比较容易成为狂热的“忠实信徒”?群众运动一般是通过哪些方法让人成为“忠实信徒”?“忠实信徒”除狂热以外,又会表现出什么其他心理倾向?这些,都是《狂热分子》着力剖析的重点。
        霍弗会思索狂热分子和群众运动的题材并不奇怪。20世纪前半叶就是一个群众运动风起云涌的年代,前有俄国的共产革命、德国的纳粹运动和意大利的法西斯运动,后有亚、非各国的民族独立运动。不过,令他终身不懈思索这个课题的,还有另一层重要原因:他大半辈子都是和那些最适合当狂热分子的畸零人生活在一起的。他对群众运动的思考,大都是从生活中观察而来。
        要说霍弗探讨群众运动,还不如说他在探讨人性。如他在书中所说:“无私者的虚荣心是无边无际的。”“愈作不好一般事情的人,就愈胆大妄为。”“当我们在一个群众运动中丧失了自我独立性,我们就得到一种新自由——一种无愧无疚地去恨、去恫吓、去凌虐、去背叛的自由。”
        又如,他与伯克利那些大学生们的接触,使他了解“今天愿意创造历史的只有那些年轻人”。1964年,伯克利校园学生争取言论自由,学生喊出:“我们不要研究历史,我们要创造历史。”
        霍弗发现,在某种程度上,成人在面对环境的大转变时,其心态犹如少年人,都是一种无着落,前途茫茫,为了生存,都必须在某种意义上死亡然后再生,其与群众运动中的狂热分子心态同质。人不癫狂枉少年,其实都是一种冀望毁灭之后的再生。
        霍弗也观察到,每一个群众运动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一场移民,追随者会觉得他们正向一片应许之地迈进。那些在一个群众运动初起时会急忙投入的人,往往也是乐于得到移民机会的人。
        由于与劳工生活在一起,霍弗发现美国一般的劳动群众是相当优秀的,他认为美国是由占总人口数60%的劳动民众所创造的,但是他从未看过有哪一本书谈过他们。他对于当时自命清高的知识分子,反而不信任。
        霍弗认为我们大部分人都必须对“忠实信徒”的动机和心理有一些认识。“因为我们的时代虽是无神的时代,却不是无信仰的时代。“忠实信徒”无处不在,他们昂首阔步、列队前进,要通过劝说和激烈手段,按他们的形象塑造世界。不管我们是打算加入他们还是反对他们,都应该尽可能多了解他们的特质与潜势。”
        《狂热分子》这本研究群众运动的圣经之所以风行半个多世纪,对理解今日世界的处境仍然贴切适用,是否正因为人们失去了自我,使得历史一再重演?
        霍弗1902年出生于纽约市,双亲是自德国移民而来的犹太人,父亲从事木工。7岁那一年,霍弗碰到两件伤心事,一是母亲逝世,一是双眼莫名其妙地瞎了,从此由女仆玛尔莎照顾。因为这件苦难,他从未进学校或受过正规教育。
        15岁那年,他的眼睛又莫名其妙好了。从此,他如饥似渴地阅读,每天8到10个钟头——部分原因是他总认为他随时会再瞎。他这种阅读的热忱,终身不辍。
        他家附近有一家旧书店,在三年之间,他几乎把里面的书读完了。书店的主人对植物学很感兴趣,这方面的藏书特别多,霍弗在植物学方面的知识也因此非常丰富。
        不过,霍弗第一次到那家旧书店时,立即吸引他注意的书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白痴》。因为在他失明后不久,父亲说过一句话:“对这样一个白痴孩子,我怎么办?”这本小说他读过十几遍,每次都发现新的意义。在那里他读了拉格诺夫、哈姆生和已为人忘却的德国作家瓦萨尔曼。他喜欢读小说,从小说里,能获得那些他从未经历过的生活知识,如法国的鹅肝酱、闺房和有香槟酒的早餐,等等。
        霍弗的父亲在1920年逝世,但他对1919年女仆玛尔莎离美返德之事却印象更为深刻。他后来虽从未写信给玛尔莎,也不知道她的情况,但有近20年的时间,他对玛尔莎的感情比对任何人都要深。父亲在玛尔莎走后第二年去世,他的感受是:“我自由了。”玛尔莎曾说,霍弗家人都是短命的,所以他应该也活不过40岁。那一年他18岁,认为生命已过了近半,不认为自己有何前途可言。父亲留下约300美元,他便决心到加州去,因为那是穷人去的地方。“我买了到洛杉矶的巴士票,在贫民区下车,一住十年。所以你可以说我是直接从育婴室走向贫民窟的。”
        起初霍弗只是读书,什么都不做。等父亲留下的钱用光,便到处打零工果腹。28岁那一年,他不知不觉起了自杀的念头。其原因我们无法尽知,也许是因为相信自己40岁就会死,多活几年又有什么意思呢?但这次自杀并未成功,原因是那瓶果酸毒药味道太坏了,一进口就像针刺舌头一般,被他吐了出来。
        这事件结束了他在贫民区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到了一个生命的转折点,因而决定离开洛杉矶。
        与穷人一起的生活经验,使他认为弗洛伊德的精神压抑之说,在他们穷人世界中是不存在的,他说:“我们这里的人只有金钱的烦恼,没有精神病,要是他们有精神病的话,那是一种金钱可以治好的病。”
        在贫民区的一段日子他已懂得,希望并不是生命可以寄托的东西:假如你不能在没有希望的情况下生活下去,那你的脚就踏不到实地了。歌德说过一句话:“丧失了勇气,便丧失了一切。”在本书中,霍弗说过,会被群众运动吸引的,一般都是那些缺乏内在资源、没有了希望就活不下去的人。这个观点的雏形早在他居住于洛杉矶贫民区的时代就成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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