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能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引起一场龙卷风。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蝴蝶效应”。蝴蝶效应不仅出现在气象方面，而且也出现在社会生活当中。申维最近发表在《福建文学》2008年第6期上的小说《碰撞》就是一部典型的社会蝴蝶效应文本，让我们看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何演变为一场引起社会震荡的命案。
《碰撞》的故事起因于两辆车在街上“碰撞”了一下，损失不算大，由于没有得到妥善解决和有效防范，事情越闹越大，卷进的人越来越多，于是一件普通的交通小事故，竟然酝酿发酵成一件轰动整个城市的社会事件。对于这样产生蝴蝶效应的事件，我们司空见惯，但是我们很少了解到对这一事件产生推波助澜作用的背后的东西，又就是对产生蝴蝶效应的放大器我们知之甚少。
让我们从小说中事件的最初放大之处来看。当时，如果这碰撞的车如果都是一般的车辆或者都是豪华车，或者都是本地熟人，事情很可能就会很快得到解决，哪怕是当事双方都能大度一些，作点退让，事情也不会闹得这么大。可是事件还是被不断放大了，其主要问题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社会不同阶层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相互之间存在着敌意。这里相碰撞的一辆是出租车，一辆是奥迪，他们分属于不同的社会阶层：出租车司机虽然算不上社会最底层，但也只能算是社会平民阶层，平时工作很辛苦，不仅很少受到人们的尊重，而且有时还要受到别人的欺侮，心里常常窝着一肚子的委屈，憋着一肚子的闷，于是对富人和上层社会怀有嫉妒甚至仇恨；奥迪车主侃爷属于大亨阶层，有贵族气派，喜欢摆显，常常表现出不可一世，十分骄横，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因而，不仅出租车司机算不了什么，就是交警乃至市长都可以随意训斥。这样，出租车和奥迪车的碰撞就不单单是两辆车之间的小小交通事故，而是发生了大亨阶层与平民阶层之间的摩擦，而且缺乏情感的联系和思想的沟通，敌意在仇视在不断加深。这就决定了他们之间的矛盾难以调和缓解。
其次，问题还不只在这里，如果出租车司机出于怯弱和对当地权势的畏惧而怏怏而去，这事也就完结了。可是这辆奥迪车挂的是外地牌照，这就让出租车司机觉得可以欺生。在中国，人是有地域性的，这是封闭的农业社会遗留下的思想意识在作祟。一个人在本地由于拥有千丝万缕的社会关系，一旦发生点事，就可以通过各种社会关系来摆平。而外地人就往往由于缺乏这样的社会关系，常常不能将事情摆平，不能得到各种社会关系的庇护和关照，也就很可能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最后息事宁人。正是这个原因，出租车司机的表情“变得鬼魅起来”。这个事件中的围观者大多也因为看到奥迪是外地车，奥迪车主侃爷的撒野而感到受到了羞辱，觉得整个城市的面子都都受到损害，于是将其围住不给走。
再次，围观者当中又有不少好事之徒，试图借机发泄或者寻求点刺激，乘机起哄，扩大事端。鲁迅曾经在《藤野先生》、《阿Q正传》、《示众》和《药》等散文和小说中都写到了无聊的看客。就《碰撞》事件的扩大过程来看，看客所起的推波助澜作用是相当巨大的，这些看客而且比鲁迅小说中的看客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不再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旁观看客，他们不仅仅将别人的事件当着一般的谈资和笑料而已，而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搅火棍，总喜欢将事情搅得越大越好，这样他们才觉得刺激和过瘾。本来是看客的牛大虚子就是这样的人，他本来就是继承了文革中造反派的好斗传统的地方泼皮和无赖，他在现场貌似作证，实际上却在将事端搅大，将水搅浑，以便从中捞取好处。
其四，事态的扩大招来了交警，然而交警没有能力公正执法，原因是交警虽然是国家执法人员，但是地位也很可怜，虽然他们有时在出租车前可以耀武扬威，但是到了权势和贵族阶层面前便自觉矮了一截，变得像猫一样十分服帖。事件中的那位交警一见到奥迪车主侃爷，立即显得俯首帖耳，十分恭顺，看上去他不是国家的执法人员，而像是一条哈巴狗。如此的警察只能使国家的法律法规蒙羞，导致国家的法律法规失去效力，其结果在许多情况下由于处理事件有失公允公正和公道而导致事件失控，事态扩大。不过，小说中的这位交警还是通过询问目击证人，摆出公正的样子，好歹将事端快要控制住了。交警如此窝囊，派出所的警察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就在事件不断升级之时，派出所没有派出警察了作及时处理，只是派了两个联防队员飞敷衍了事，而这两个联防队员不仅不能有效地处理和控制事态的发展，反而被一帮黑社会分子所糊弄，让那拿刀伤人的辣头给跑了。严格地讲，派出所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表现为不作为。后来当牛庄人因牛小虚子被杀而发生骚乱，派出所必须得特别无能，不能没有能力有效地控制局面，保护自己，而且连抓来的几个妓女都给脱逃了。
其五，就在事端就要被控制住的时候，事端一下子由于意外而实控。偏偏那奥迪车主侃爷觉得自己在这事件中陪了50元钱，很丢面子。中国人的最严重国民性劣根性之一就是爱面子，而且这面子似乎比什么都重要，甚至超过自己的生命。为了面子，有的人可以打肿脸充胖子，有的人则失去理智，变得非常冲动。因为，面子实际上反映的是一个人心理的严重自卑和缺乏自信，反映了人的争强好胜的心理。在社会上，面子关系到一个人能够震慑住他人让别人服膺，关系到自己的威风和地位，关系到周围人对他的看法和评价，特别是在市民社会里关系到是否能够混得下去。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他摆起了谱，大喝一声：“等一下，这钱不好赔。把你们市长叫来，我要听他说该谁赔？”他这一吆喝，极大地伤害了整个围观人群的面子，于是人们要扣住奥迪车，要车主给说法。然而，奥迪车主确有一番本领，调来了当地的大亨马三为自己护驾。马三出面让交警放走了侃爷，激起了围观者的愤怒，尤其是颇有地头蛇色彩的牛大虚子更是觉得丢了面子。这个牛大虚子本来没有他的事，他掺合进来就是要将这事看成一个可以表演的舞台，通过自己不凡的表演，吸引大家的目光，他要将水搅浑，就是为了乘机通过表演成为围观者目光关注的焦点，为将来在他牛庄这块地盘上树立更高的威信，让牛庄这块地盘上的所有人都敬佩他服从他。但是，他根本没想到半路上杀出的马三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竟然被马三打了一巴掌，他立马觉得自己受到极大的侮辱，立即招来儿子。
其六，黑社会介入，导致事件暴力升级。自从牛大虚子父子介入事件，原来的当事人逐渐退出了事件，黑社会分子辣头等相继冲了进来。黑社会本来就是社会的恶瘤，以暴力方式处理各种矛盾和纠纷。黑社会分子基本上都是些社会渣滓、地痞流氓，亡命之徒，他们没有是非和正义感，谁给金钱就为谁办事，把事情摆平，成为推磨的小鬼，因而往往成为大亨款爷们解决纠纷，镇压他人的走卒。社会生活中的纠纷和矛盾一旦有黑社会介入就注定朝着流血的方面发展。辣头被调到现场，一旦谈妥金钱，便立即动起了东洋刀，砍向小虚子，进而酿成了血案。
正是这几个因素的综合作用，一次次推波助澜，将一件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推向流血事件，进而发展为影响安定团结和社会稳定的骚乱。事情闹到这一步，只好由市长出面答应解决问题。结果辣头被枪毙了，问题似乎得到了解决，然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当天首尾两条新闻：头条是这个骚乱事件的幕后元凶马三主持下的环城公路的开工仪式隆重举行；新闻的最后则是以辣头被枪毙收尾。起源于蝴蝶煽动翅膀的一场风暴过去了，天下似乎太平了，但是造成这一效应的放大器依然如故，没有丝毫损毁。因此正如辣头在枪毙前所说的：“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谁能保证蝴蝶效应不会再次在芜城发生呢！
就《碰撞》来说，蝴蝶效应放大器之所以畅通无阻发挥作用，主要是不同社会阶层的严重对立情绪没有得到有效的化解，政府和执法部门缺乏独立执法和行政作为的能力，黑社会势力的猖狂没有得到有效遏制以及市民的文化缺陷没有得到应有的解决。所有这些问题的存在都需要全社会予以关注并着力尽早解决。
当前我们正致力于建设和谐社会，平安社会，但是毋庸讳言，我们社会生活中还存在着类似于《碰撞》中的蝴蝶效应放大器，我们的社会还面临着严重的危机。这需要引起我们的高度警觉和警惕。申维的这篇小说为我们揭示了我们社会蝴蝶效应的放大器及其工作原理，有助于我们吸取经验教训，建立和谐社会。
2008年7月1日于扬州存思屋
作者简介：孙德喜（1960-），男，武汉大学毕业，文学博士，扬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和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