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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a town》

发布: 2015-12-18 07:20 | 作者: 顔忠賢



        像那些老書法、老字畫、老符咒式的古時候的圖籙……是不是和藥有關都算吧。
        但,後來還是買了,只好認了……但卻也打從心裡……問起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喜歡這些?」
        沒有這些老東西,我是什麼東西嗎?
        其實,腦中在這時閃過某種賀年的日本合金超人穿古裝的怪玩具花樣,或某種又花又亂到令人髮指的多民族風典故服裝秀的同樣令人敬佩,他們也是在試古代在這時代的出路。
        但,馬三寶心中過年的「花樣」是什麼呢?
        甚至,他所煩惱不只是指懷舊到底是什麼?這些關於懷舊的煩惱是「紀念品式的紀念」嗎?
        我在不「紀念」時還是懷舊? 
        「老的、舊的,都是不好的、笨的、沒用的。」馬三寶遇到在China town討生活的她說。
        他知道那是因為她從小長大的方式的不依賴懷舊的另一種態度的新。但他呢?為什麼他會,或只能靠這些老的或舊的東西,而且認為它們才是好的,偉大的……或更嚴重的,他懷疑起自己對中國是什麼的種種源於歷史的書裡的歷史的眷戀,到底是什麼意思?
        在除夕的時候,在那麼遠的異國,想起來這種問題,就更容易自暴自棄與挑剔糾結。想到有些和自己「身世」有關的事,但卻越懷疑就越荒誕....。一如除夕夜看紐約擁擠人群的馬路上在賣的和「過年」有關的東西。「紀念」太多太多中國的古代一如鬼魂般地糾纏不去,太多廉價字畫筷子竹藤編假青花瓷碗殘破佛像成堆同樣擁擠的「紀念品」攤頭,馬三寶留意到更多更新更怪的細節....那一個木頭做的很粗糙的小型舞獅頭,要8塊美金。一個會動的鮮豔塗料塑膠作的....電動的怪異獅頭伸頭閃燈到晃晃然如閃爍童玩....然而,年輕的她說:這歌我竟然聽過....因為那嗚嗚叫的電子音樂正是黃飛鴻電影配樂那極端做作蠻橫誇張的〈男兒當自強〉的無比華麗炫目卻又無比可笑荒唐。
        
        夢中,他始終擔心....
        馬三寶夢見他到了一個陌生的國家,繞路找路太久還是迷路而困在一個山區,某幾個彎道最後竟然從近乎沙漠的荒地瞬間轉入了非常龐大山谷的山凹,不仔細看前方似乎是完全沒路。像是某個他小時候清明節掃墓才會深入爬上的山中,然而卻放大了數百倍的崖身,緩坡蜿蜒斜坡到後來形成極端陡削的山壁,有時則在不斷扭曲蛇身般忽上忽下的山路....馬三寶仍然和一群老人們待在那台破爛不堪的舊時代公車上,搖搖晃晃到快解體的車身中還隱隱約約傳來古怪的又腥臭又芬芳的氣味,荒煙蔓草蔓延地太過離奇,然而就在他分心於窗外的風光迷離時,突然整部車身撞開的路旁的石頭為了不被前頭路上擁擠人群阻擋而竟然近乎俯衝式地衝下斜坡坡面極端崎嶇的谷底,就在車身被撞到人身歪歪扭扭地倒入椅身最底時的尖叫呼救激烈哀嚎之中....馬三寶仍然用最後的眼角餘光,完全不敢相信地看到破爛不堪的舊車前窗持續破裂還仍然往下衝,甚至快脫落的車輪就還同時壓過別的同樣摔落的其他大大小小傷痕累累的車體,然後就也還有時輾過羅列的怪異彷彿陣列的巨型石頭堆一如崩塌破碎字跡已然模糊的墓碑殘塊,甚至是和旁側更多更怪異的繞堆起的冥紙堆所燒了起來的....引發更大更濃密的煙霧彌漫到快令人窒息的荒煙氣味....
        馬三寶老是緊張兮兮地更小心又擔心地注視車窗的前方,他不知為何感覺自己是那一台破車的嚮導,為了探路帶車隊,但是在路上失去所有通訉的可能聯絡而迷路到完全回不去。而只好更擔心....
        但是,他有時不免想起在破車啟程往這段可怕山路的最後一個歇腳的老村子,吃過飯出發前,曾經和村落小孩們一起拿「紀念品店」櫃檯旁擺滿的髒兮兮的玩具木劍而胡亂地玩耍假裝對決。本來馬三寶以為是跟年齡還小的他們玩。但是過招套招的對決玩久了,才發現,那些木劍攻尖的狀態完全是偽裝。雖然他們看起來像是像是小孩也像只是在胡亂胡鬧,但是玩具木劍卻怎麼砍都無法砍到甚至無法近身,他才意識到或許他們並不是真正的尋常小孩也不是在玩,而是一群遠比他強太多的隱形對手們在對決中戲弄他。
        馬三寶心中越來越懷疑,或許他所這一路遇到的狀態都遠遠不是他原來想像的那樣....那山凹深陷的谷底惡地形並沒有那麼危機四伏,那他以為自己始終是找路的辛苦的引導者也不過只是他想像自己的艱難角色。那些車上的始終害怕驚慌失措老人們都只是假裝....只是不說,但是到了最後太過愚蠢的他才發現應該擔心完全不是他更來擔心的....
        
        一如馬三寶遇到了一個CHINA TOWN的裱禙店的老人。
        裱禙,其實是老人晚年唯一的樂子。一如拾荒般地找尋那個在紐約殘留的破爛不堪中國城關於中國的殘留感....他那麼地小心翼翼地對馬三寶說,你們不懂,裱禙,是一種老中國的樂子。因為所有的水墨畫,都是一種老中國的殘留,一種老中國的更內心戲般的廢墟。不是為了畫什麼,而更可能是為了畫後頭更未知的什麼....因為畫召喚了什麼或是封印了什麼的....
        老人說,不論畫工好或不好....老宣紙的神力來自於用毛筆蘸墨寫上去的剎那,水墨畫中的修心養性畫出的四君子或更入世的工筆畫出的界畫中的老時代中國斜屋頂支撐起灰瓦紅磚屋簷的合院天井中的更多老中國生活細節太過繁瑣複雜的殘留感。始終是令人費解的。畫上去的不論是梅蘭菊竹不論是花鳥蟲獸都會像畫了鬼東西所下的咒語般的效應....因為老宣紙變成畫的時候,始終充滿了外人甚至畫人自己也看不出的老時代祕術般地層層疊疊地封閉隱藏....
        但是也不免充滿反諷。
        水墨畫的紙拉到了真實生活的紙....生活內部的一個總體又集體的體檢,解剖自己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的病理學式的心理分析。
        每一種收集的病態證據。
        老時代生活的殘留,然後怎麼看待新時代生活的……,那不免是一個抽象概念式的對老中國的善後跟費心處理....
        到了一個老地方,一個老的精神狀態或是老的時代感所充斥的進入。
        收集....找到那老宣紙老可能是在幫忙找到,好像是現在的生活已經忘記或是逃離的某一個老地方本來應該是的狀態,歷史痕跡,不應該要切割掉的過去的什麼。
        但老地方其實本來就是一個地方放入回憶更深的時間感,把過去殘留的收集的老宣紙放進入了一個真的有歷史有身世有傷痕有故事的老地方....找尋更深一點的收集。
        另外,在裱褙這些水墨畫的時候,也彷彿是在懷舊,老人說,或許也只是對自己的過去的收集,收集自己過去怎麼長大和是怎麼變成的,那個曾經擁有過或是忘記了的那個老東西的,這個很像一張符把魂叫回來,或是把小時候在北京童年的什麼重新再追憶一遍。
        可是這又不是像一般紐約新時代收藏古玩或是庸俗古蹟巡禮。其實收集到的老宣紙的回想....是肚子裡的古蹟、腦子裡的古蹟,在紐約的老中國城,那老宣紙所喚回的是中國太古老的廟抽籤詩紙簽、舊綫裝書、紥紙人老玩具,過去對他自己在中國小時候長大的重新回憶的快轉,這個殘留等於是把之前那個殘留的老時代,放入了一個太新太真實....的遠方。
        裱禙是水墨畫所裱入的是一個更老的鬼東西,或是他腦子裡更老到已經忘記了的殘酷,但是對自己的不願意承認的或是數典忘祖到家裡的遺產從來不知道有多少的殘酷。
        因此,裱禙術,在我這種老人的心中,可是一種法術....難的不是漿水的濃密或稀薄,畫紙的平坦或皺摺的種種尋常技法講究,永遠卻是在完全看不見的如何使老宣紙的咒術被喚出,即使只是喚出咒術的殘留感....因為水墨畫的殘留感,永遠太過妖幻,太過誇張地背離,背離那畫軸掛上的那地方變成水墨畫的背景,那種古代中國的殘留感使那地方彷彿瞬間變成一種跟現實脫離開的黑洞、一種結界的更封閉隔離的精神狀態被召喚出來。抵抗某種辨識原樣水墨畫一定是什麼樣地方的必然理解的那種理所當然。
        那紙跟那墨,就是在召喚出殘留的那個老東西的那個前提,所以那殘留一如廢墟的廢....是在某種新時代縫隙中如何找回老時代的用力。
        甚至,即使是沒有水墨畫上的空白老宣紙裱禙出古代的木欞格紙窗上所糊出一如一道有封印的長廊邊界的長白紙牆....都是某種老中國的廢墟。
        或許,更重要的是....所有的空白的宣紙都是等待要被畫過寫過,之後要被貼在那個遲早會變成鬼地方那頭的某個不祥的門額或窗扇或走廊底部的端景。一如即將被邊畫邊下咒語般的一個符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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