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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與解夢

发布: 2014-5-15 13:45 | 作者: 顔忠賢



        「甚至,我自己也還在演化,到後來有時我入禪定的時候,可以看到自己睡著,我的眼睛沒有閉而且身體也沒有起來,但是,我卻可以看到自己一如飄浮在房間頂端往下看的樣子,甚至,離開身體的我還可以起來然後慢慢離開房間,一如你所說的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飛的飛行。但是,所有的神通也可能有不能勉強的進步和退步,一如所有夢的玄奧和費解,一如我曾經有一段時間擁有一種神通,一開始在練習的過程就會變強,也變得容易控制,但是不知為何,過了一段時間,這種神通就會慢慢不見,或是,可能過幾年又換成另外一種神通。一如現在,我又退化到完全不會飛了……」
        第二個夢。女鬼。
        我想到了一個我的困住的夢。
        在小時候的老家,一個仲夏夜的天剛黑的晚上,我剛從外頭回來,不知為何,一說話,就被母親吩咐,要我隨後就去神明廳要跟一群忙忙碌碌又專注的大人們念經上晚課,彷彿是為了做大水在誦經,或是正在要開始進行著更重要的什麼法會或祀典,但是,我不清楚,因為,在夢中,我還是太小的小孩子,而且就只好跟著準備要去大廳念經,水讖,那最陰森的關於超度累世親債主的人面瘡來報仇的故事。
        但是,那時候,太小的我並不了解這些可怕的因果,而只是悄悄地走進了我小時候的房間,本來只是要換衣服,就這樣無心地打開衣櫥,但是,太令人不安地吃驚了,我竟然一找找到好多這四十多年來買的古怪衣服,紐約SOHO潮店買的半透明蕾絲上頭有盤龍紋印花的刺青裝,米蘭找到的二次世界大戰時代的舊卡其軍裝大衣,京都廟前買的極細膩老絲綢的古著僧服,蘇州巷中老店裡找尋到的老湘繡花開富貴的華麗嫁衣,還有更多更多我也不記得的行頭,滿滿的整個衣櫥,這光景令我不知如何是好地楞住了,看到這些太美麗又太世故到充滿滄桑的驚人衣服,我完全不敢相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忘了,還是我還沒開始的人生找上門來了,我怎麼有這麼多衣服,這麼多怪衣服,就這樣,那時候還小的我就站在那裡,一直分心,一直在試穿,但是,仍然還一邊聽他們的上晚課梵唱的迷幻的聲音,所以,不知如何是好的我還是遲遲沒過去,因為,法會進行好久了,媽媽吩咐姊姊一直在叫我,而我一直沒法子決定要穿什麼。
        另一個夢中,一開始是清明要回去拜拜,但是,在路過老天井前的那個長壽街舊房子所改裝潢成的貴婦下午茶咖啡廳裡,電視畫面上卻始終一直出現一個彷彿剛上巿的化妝品廣告,裡頭出現了某種口號般的字眼始終揮之不去。漢字,但是用我聽不懂的日文說出,在狂放的森巴舞曲配樂的那麼野那麼挑釁的旋律中,畫面中不斷地有人影恍惚地晃蕩,但是正中間卻始終有一個一直放大佇立的血紅字:「激」。激是美人之激瘦,激進,激生,激突……種種漢字如跑馬燈字一般一行地從畫面跑過去,
        那咖啡廳裡所坐著的幾個穿得極其妖嬈美豔的女人們始終在大聲說話,她們好像一直在交流一些她們所知道的沒人知道的什麼事,什麼訊息或流言,什麼緋聞或祕辛。
        用一個秘密要跟另一個女人交換另一個秘密或交換些別的什麼,就一直待在那個咖啡廳裡,後來甚至就不走了,或只是在談一些別再猜也別再一直吵這種事,最後,就只是在討論要怎麼想辦法出去,但是又始終不離開……後來,不知為何,有一個女人有點著急,彷彿是什麼事的最後一天,因為另一個在那老房子咖啡廳現場裡的外國女人提起了,在想她第二天要去另一個地方,在另一個城,她在想要不要去,問她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但是,後來也就不去了,整個過程都在某種荒誕的狀態之中發生而且是甚至近乎不可思議地胡鬧玩笑,但是卻又那麼地自然而然,也並不令人不快或不安,或許因為她們是太常來的常客,或許因為她們是不能得罪的貴賓,或許也只是因為她們太過美麗而所有人都讓她們,所以,就像她們在一個空舞台上賣力演出般地誇張,但是,就這樣,還是沒人太理會她們近乎驕縱地談笑。彷彿那裡就是她們的後花園,她們的家。
        即使,我們正在用最繁複古老的祀典在老神明桌前準備祭典的三牲供品認真打理所有拜拜的細節,更後來,天井燒香和燒冥紙的煙霧已有點被風吹散而瀰漫到她們那邊了,但是,奇怪的是,她們並沒有發現,或許她們也不在乎。
        更後來,在長壽街舊房子的地下室最破爛而年久失修多年的老倉庫裡,回去清明掃墓的等最後擲筊燒冥紙的空檔下去找她舊衣服的我姊姊,找得太深太裡頭,還竟然無意地發現了很多小時候的鬼東西,甚至找到了許多以前拍的一堆黑白照片的早年手工沖洗的破印樣。
        我看姊姊所拿的那些斑駁泛黃相片中的那些女人,那是什麼時候拍的嗎?應該是我拍的吧?但是,我卻完全不記得我有拍過這些奇怪的照片,在這些奇怪的地方。像是某種不存在的青春時光的離奇宿醉夜遊甚至一夜情或偷情私奔但是一回到現實就都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那種忐忑不安,但是,這些照片並不是這種偽裝,因為,到底是怎麼拍出來的,我是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甚至我懷疑更可能不是我完全忘了而是從來沒發生過。
        但是,更奇怪的困擾卻是裡頭全部都真的是我的情人,在每個不同時代的,從小到大,斑斑血淚的那些令我傷心的女人們,像我葬禮蓋棺敲釘的最後一刻前才應該出現來為咒我或嘲弄我或流淚或惡笑的她們……
        有的情人是小學從鄰家巷口那裡等了好幾年才等來的,有的是初中寫信每天近乎痴狂地寫很勤才追到的,高中一起辦詩刊校刊裝硬蕊文青憤青才贏得的,大學電影社泡著的一起看費里尼柏格曼的學妹到念研究所到後來論及婚嫁但兵變的,一如那些太老派或太落寞的青春尾聲的無奈所留下來的註釋種種我的當年完全不像話的初戀的,暗戀的,單戀的,苦戀的,始亂終棄的她們竟然都在,太可怕的愛情電影大全,太不純情的戀愛博物館型錄,太不願提起的前妻們,即使我始終沒有結婚,但是就真的一如快轉了的一部爛港片那種太濫情到又哭又鬧,或就像女鬼們找上親債主累世的遺緒全部倒帶重來一回,但是我仍然逃不了,心虛極了,彷彿是辜負人家那般地不知如何是好,因為我內心總是覺得自己往往是被拋棄的啊!但是,姊姊在旁一邊看老照片時一邊嘲弄我,她們真的是我每個時光的活菩薩,她們真心地待我愛我到支撐不了我的浪子人生,才算渡完我,往往也是很不容易才走的,你還把人家當女鬼。
        或是,畢竟我在裡頭老是自以為是扮演那灰頭土臉地一如《男人真命苦》的寅次郎總是一開始把她們當成女神或當成活菩薩般地百般敬拜款待但是總是因為人間太多無奈而最後還是摸摸鼻子落寞地離去。
        但是,在這些重新找回的老照片裡,好像時光封凍了,時差並沒有出現,所有的她們仍然停留在當年我和她們在一起的時候的模樣,還是那麼地令人不安的美麗妖嬈著。
        而且,彷彿她們答應被拍的條件是一定要在當年我跟她們一起去過的某個太甜太唯美的過去一起造訪過的風光前,某個太浪漫的時光荏苒的最終落點,某個不再能擁有甚至挽回的心碎般絕美的勝地。
        有的在無人清晨太空曠的海邊古舊燈塔門口旁,有的在大學某草原一棵巨大近乎神木的老榕樹蔭下,有的在一個荷花滿開太鮮豔的老池塘邊,有的在那古城裡明代古蹟的老石橋上,有的在京都開滿櫻花正在慘白地落櫻如雪的林中,都像是要一起去殉情的地方那般地纏綿悱惻而美絕近乎夢幻。
        而且,更奇怪的是,她們還竟然對著鏡頭做同樣的一個奇特的危險動作,所有的人都做了一個近乎不可能的姿勢,身體面向前而兩腿直立張開,但是卻倒身而後彎到頭顱近乎碰地般地往後凝視。
        我完全不記得這些狀態了。不記得為什麼要這樣拍,為什麼一定要用這古怪到近乎翻轉上下前後那般不真實的變態姿勢……拍這些活菩薩般的女鬼們。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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