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消失的球

发布: 2014-2-20 17:09 | 作者: 張啟疆



        4
         
        「誰跟你是朋友?」小虎一巴掌甩開那小個子的手臂。
        小個子居然挨近暴跳中的小虎,輕拍他的肩膀,說:「不要這麼激動嘛!大家……大家都是朋友。」
        小虎今天三次上場都被三振。他長得短小而結實,下盤朔重,像一頭憤怒的臘腸狗。他是我們村子「永恆的第四棒」,今年夏天已擊出七支全壘打。可能是手太短,剛才他被一只外角滑球騙得大揮棒落空,氣得掄起球棒,猛「操」本壘板,操到第四下時,突然喀嚓一聲,球棒硬生生斷成兩截,棒頭呼呼砸向小個子的膝蓋,被小個子彎腰接個正著。
        小虎揮開對方投手的動作,立刻激起兩陣的緊張。大夥兒一下子聚擠在本壘的兩側,推拉吼罵亂成一片。對方一個大傢伙鼓起胸肌,滿嘴「幹你娘」,豎起中指,猛擉小虎的後腦勺,我衝上前,一肘子拱開他,拉回小虎,忍著氣說:「要操就操那不帶把兒的陰球,幹嘛操斷自己的槌子。」
        不過,今天我也是三次三振。說良心話,小個子的球路著時陰刁莫測,是上乘的變化球。以他的身材(比我矮半個頭),能把球投到這種地步,可能是一種天份。小羅曾形容他的球路「在一頭齜牙裂嘴的八叉蛇」,的確,他投球時氣定神閒,面露冷笑,既不掄拳劈腿也不破喉喊叫,要一擰,臂一擺,就是一群金蛇竄進你的褲襠和腋窩之間,教人分不清哪一頭蛇才是真的。帶你一驚後,發覺那只是幻影,已經被判出局。面對他放出的毒蛇,我總是凝聚全宇宙的能量,搤緊球棒,期待一舉擊破那唯一真實的蛇頭。我和他對陣十二場,只擊出一支陽春全壘打(十二場比賽我方唯一的一分),其餘十一場三十三個打數全遭三振。小虎、小羅他們更是連球毛都摸不著。
        後來我聽說,小個子率領的TK隊和我們一樣,喜歡轉戰各地;不同的是,他們從未輸過。不過我們也從未怕過。我甚至不後悔,明知今天的比賽比輸,還是敢拿「退出球場」當做破釜沉舟的賭注。
        我不後悔。我老爸修理我時,我不會因為害怕而停止偷偷練球;我的班導拎著成績單指著我冒汗的鼻尖百般辱罵時,我會用微荏的眼睛回瞪他。昨晚小個子親自跑來下戰書,我即明白,我和他,外客幫對TK隊之間,是需要一種屬於男人的,類似決鬥的象徵行為來解決一切。
        我一直不肯相信「惺惺相惜」這句話。仇恨往往比寬恕、友愛來得乾淨俐落,天長地久,易於貫徹奉行,或在激越的心中反覆彩排、推演,用以支托百無聊賴的生命。甚至,賡續我們上一代一肚子冤仇忿恨無處報的栖惶。
        我寧願用一輩子的時間恨陳國雄,恨十五年前「解決一切」後又衍生、蔓爬、盤根錯結的一切。
        陳國雄就任組長以來,一直對我得遲到、早退、輕忽散漫和間歇性躁怒視而不見。前幾天,我被人密告拿廠商回扣,這位陳組長未經查證,即堅持為我辯白。我知道他是憑直覺相信我;他可能不知道,在這之前,我剛利用山東老鄉長的「憤世嫉俗」,造了一個他陳某人趁公務之便,牟利自家關係企業(他老頭搞高科技電子,勇有一棟辦公大樓,七家衛星工廠)的謠。他愈是無視(寬恕!)我的卑劣,愈像是存心挑起舊怨,十五年前,以及十五年來加諸於我的種種挫敗。陳國雄的出現,害我原形畢露,無地自容。我愈是憎恨他,愈是口是心非地加入挖牆角集團的搧風點火(並且成為受害者),也就愈不能原料自己。我掉進回憶的漩流中,瞠視著齷齪、頹廢而又恥於齷齪得不斷翻騰的自己。
        就在此時此刻,陳國雄快步向我走來,表情恍如奔赴一場決鬥。我卻看到三個月前,初進辦公室大門的他───英俊可憎,多禮而傲氣逼人,眼神因笑意而閃爍著狡黠的穿透之光。我完全認不出這張長大後的面孔;但我確定是他,正因為他的眼神,當他神色自若地走向我們,我反倒覺得是我氣極敗壞衝向他;他只是等在那裡。一直都等在那裡。
        
        5
         
        昨晚,我衝進人堆,架開急怒的小虎時,一眼瞥見一對烏亮閃爍的瞳子。
        小個子正被咱門的弟兄團團圍住。
        他那黑黝黝、醜巴巴的小臉環視著四周火辣辣的眼瞳,竟似毫無畏色。嘴唇閉成一條筆直的線。
        他是來下戰書的。理由是:咱門婦聯的小羅率眾堵住在他們學校的後門,見人就捶,捶完了擋郎,擋不到郎則再拖到停車場克爛飯。小個子說,他們西松幫不想玩陰的報復,只想和不要臉的婦聯來一場光明正大的棒球決戰。誰輸陣,誰就夾起卵葩,自動從地球表面消失。
        「我操你媽,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什麼地方?」小虎指指右手邊刻著「婦聯新村」的大理石碑:「講話這麼囂張?」說完掄起拳頭就要劈過去。
        我再次拉住小虎,同時斥退張牙舞爪的小羅、騷屄他們。一方面是因我不想以多勝少,另方面,我看出村對面冰店裡至少有一打右手藏在書包裡的TK,目光一致,盯著我們。
        當時,不知為何,我的腦海一直迴盪著五分鐘前老爸罵我的話:「蔣總統都不會要你……」
        我捋緊小虎蠢蠢欲動的臂膀,一面壓抑自己再也按捺不住的怒氣。我狠狠瞪著小個子敵意環伺下依舊鎮定的眼瞳,瞪著對街冰店裡一屋子得賊頭龜腦、刀光閃動;狠狠咀嚼著我自己被提高宣判的命運。一股莫名的血海深仇,瞬間燃遍身上每一個毛細孔。
        不知為何,我突然又想起一年前那個「克爛飯」的悲慘的下午。那天好像是清明節,我和阿東、小羅到小個子念的國中打籃球,突然圍上來二三四十個操扁鑽戴老虎指獐頭鼠目的痞子,當頭那個最矮的起首就給我一耳光:「聽說你這個外省仔很罩,素不素?當人家老大,素不素?」
        「是又怎樣」?我的回答是一個上仰三十度角的下巴。結果換來正中鼻樑的一拳,左右腿脛骨各補上一腳,我一個踉蹌,幾乎跪在地上,冰雹般的拳腳、唾液和老虎指,綿綿密密砸在我身上。
        小羅、阿東早已伏地求饒,所有的凌遲,集中在我堅持站立的身體。當我努力護住要害和血流如注的鼻樑,並且無望地等待死亡時,不意間瞥見人推外一線朦朧的閃光,一種介於嘲諷、同情或者其他什麼的詭異的目光。穿越拳頭與仇恨,狠狠盯進我的內裡。
        當時,我垂下雙手,忘了疼痛,有樣什麼東西在更深處鞭笞淌血。我望著那位素未蒙面而用眼神默默憐憫我的小個子,任人飽揍而不自覺。小個子灼閃閃的目光,刺穿我的傷口,刺傷我薄弱的自尊心。
        我咬咬牙,接住那雙變化球般的閃動的瞳子:
        「告訴你背後那群『不想玩陰』的痞子:明天,下午一點,草地棒球場,誰輸陣,誰就永遠滾出球場。」
        「別忘了!明天下午一點,赴蘇考察團行前會議,少了你可不行。」昨晚臨下班時,陳國雄堅定地拍擊我的肩膀(整個下午他忙著替我向上司闢謠)。我則始終保持背對他的姿勢。
        那天的確是清明節,我不會記錯,一九七五年四月五日。我永遠不會忘記,十六年前那個清明節的上午,所以的報紙、電視乃至天空,一片黑魘而崩亂的回憶。那天也是爺爺在世間的最後幾天。爺爺似乎忘了自己的垂危,整個早上,揪著父親反覆的哭訴:「這可怎麼好哇?完了!完了!中國完了!」父親不停的低聲勸慰:「爸爸,老蔣總統雖然走了,但我們還有小蔣。」
        「小蔣怎麼成?他連兵都沒帶過,怎麼帶我們打回大陸?」
        那天下午,爺爺蹭進廁所,撞見斷了鼻骨歪了下巴偷偷洗傷的我。他眨巴著老眼,投來一種極為陌生、驚恐的瞪視,伸出手,穿過我身體,在空氣中揮了揮,然後嗚咽、流淚。彷彿我不存在,彷彿我是個死不瞑目的幽靈。
        爺爺嚥氣前,又忽然瞋直了眼珠,預言般地唸叨著:「說是咱們眷村要拆了是不是哇?說是拆了以後我們配不到國民住宅,得花錢買是不是哇?我們怎麼買的起,兒子呀!」
        「爸爸,您先別管這麼些了,要拆也是明後年的事。而且,黨一定會配給我們的,會配的,會配,會的……」
        父親說錯了。「黨」並沒有配房子給我們;眷村改建,也不是「明後年的事」,而是延擱到十三年後,小蔣逝世的民國七十七年,也就是我那一輩子相信「蔣總統帶我們回大陸」的老爸爸撒手西歸的第二年。老爸的遺言是:將他的骨灰,供在「為黨國貢獻一生」換來的新家裡。
        
        6
         
        直到夜闌人靜,小虎等一夥人做鳥獸散,我仍待在村門口練投。
        我死命將球拋入黑夜。灰白駁朽的老牆,沉沉地回應我的心聲。
        小個子離去時,回頭,丟給我意味深長的一瞥,彷彿在說:不管比什麼,你們輸定了。就在那時,一陣窸窣聲和哐噹生爆起,至少三打以上的人影,從對街冰店、轉角書店和書店旁的暗巷竄出,揮舞著長短不一的刀鉤鍊棍,揚長而去。
        小虎的臉色轉青,膝蓋打抖。其餘的人縮起手悄悄後退。
        我不害怕,只是感到絕望。因為我竟然相信了小個子的暗示。漫漫惡夜,我獨立村門口,瞠視著一公里外草地上毒辣辣的陽光,第二天沸騰滾爛的血戰。
        投向老牆的第一球,傳回一聲裂帛,我掉下第一滴眼淚。
        不好,不好。球有點曲。不夠筆直。不是男子漢的球路。
        第二球,是老爸諄諄教誨:「你知不知道全台灣的初中生現在正在做什麼?」
        還是不夠直,也不夠快。我只投直球,快速直球。
        第三球反彈回來擊落牙齒,我聽見斷裂的齒根對發怵的我說:蔣總統不會要你。我喃喃唸著:但那是個好球。
        第四球,快速直球,視線糊掉了,球也滑了。
        第五球,快速直球,像一束光。
        第六球,一道白光。
        第七球、第八球、地酒球……數不清的第無數個球,無數道燃燒的光。
        白光漸漸變成紅焰,宛如旭日光芒。球染紅了。當那線極速彈回的光穿破手套擊中胸膛,濺起汗花、淚沫,我聽見痠疲不堪的身體對不服輸的大腦說:沒有用的,你的一生已經輸掉了。
        「我一定會贏。我從來沒有投得那麼好過。」話一出口,我發現我面對的是一九九一年的時空了,以及,一張空白的簽呈。我坐在不到四坪大租來的房間裡,愣視著日光燈閃爍的光條和漫天舞動揮之不去的回憶。
        我漸漸明白:想要擺脫當年那一仗的夢饜,唯有再打一場當年的戰役。
        三個月前,當我在人事公佈欄看到「陳國雄」,即預知這一戰得不可避免。因為在那之前不久的一個晚上,小虎退伍跑來找我,在發了三瓶高粱的牢騷後,突然插進一句:「還記不記得陳國雄?」
        「陳國雄?」
        「就是當年那個又醜又黑專投陰刁球的小個子。媽的,這小子不簡單,我在少年感化院時,認識的一大票臺客都是他的弟兄,聽說後來他還是台大畢業,我操!」
        當時,我整個人店住了。手中的酒瓶無知無覺地掉落,散碎一地,將近十五年來,第一次,我掉進時光隧道,回到那座早已不存在的球場。
        我一直以為,我已經忘記那場賽事,忘記後來聯考落榜、謀職不順,以及眷村拆除後一輩子為房租發愁的諸般事實。
        眼前的這份差事,是老爸爸動用生前僅存的「政黨關係」,所賜給我最好的庇蔭。我就在這庇蔭中瞎混、腐爛,學習遺忘自己。
        進入這個貿易機構四年,我沒有女人,不交朋友,也不爭取進修升職的機會。倒是常常陪山東老鄉長猛灌雙鹿五加皮,彼此嗅聞由酒嗝、胃酸、嘔吐物、喋喋不休的唾沫和爛紅的眼珠子所發酵混醅的那種接近腐屍的氣息。或者,聽他說:
        「什麼三月政爭?奶奶的早就密謀好了,李登輝之後就是連戰啦,咱們講二公子一輩子甭想當上『臺灣國』的總統。這就叫做他奶奶的『本土化』,小伙子聽清楚了嗎,本土化!你姓蔣都無用……」
        我呆滯地望著老鄉長臉上麻亂的渦紋和酒槽鼻子,其實正在豎耳傾聽四年前父親臨終時夾纏不清的遺言:「我不再指望你什麼了,好好工作,好好做人,知道嗎?記得把我的骨灰放在新家裡......對了!你知不知道全臺灣的應考生正在做什麼?不要再打棒球了,聽話。」當時我說不出一句話,流不出一滴淚,卻在四年後某個時空錯亂的夜晚,當我抖著手寫不成一封最簡單的辭呈時,近乎嚎啕地對父親的亡靈吼叫:「但那是個好球,我從來沒有投得那麼好過。」 
        
        7
         
        最後一到白光,三振對方最後一名打者時,我的腦袋突然陷入一片空白。就像今天清早那石破天驚的最後一擲。
        我依稀明白,某種至關緊要的什麼,就在那一剎那完成,而且毀滅。
        那時,黎明的鋁光一線線刺穿我乾涸的身體與意志,那血漬斑斑的最後一球剛出手,我整個人不支倒地,然而,那球卻筆直聽在半空中,逆著光,兀自打旋……不,或者說,是以一種肉眼無法辨識的速度,在另一度空間迂迴前進。陽光刺痛我的眼,只是,我發現,在感到疼痛之前,球的光軌凌駕了光的線條,超越了光的速度,我和牆之間,忽然出線層層疊障的空間,裡三圈外三環的閘門;那球衝破了第一道屏風,屏風上浮貼著我驚愕的眼瞳,第二間暗室藏著若干年後我憔悴的背影,第三個窗口則出現一張三十歲的愁容,四十歲的模糊的側臉......每一個愕視著破窗而逝的球軌;球軌串成我的命運跡線。我的一生就繫在那停格不前同時又無情衝刺的極速一擲。當球抵達終點的一瞬間,整面老牆應聲崩毀,坍崩處漩出一口黑窟窿,那球沒入黑洞之中,從此銷匿無蹤。
        我一定是面孔朝下,硬挺挺地砸向泥草地。遠方響起若有似無的回聲:「球不見了。」
        周圍轟亂起來,好像有一堆人七手八九抬起我的身體;而我甚至找不到自己的投。我聽見小虎的聲音:「肯定是昨晚練太兇了,不過,我從沒看他投得那麼好過。我操!無安打,無人上壘,十七個狗娘雜碎被他三振,他媽的,為什麼這一場不是世界冠軍爭霸戰?」
        我好不容易睜開眼睛,看見主審的鼻子:「七局結束,零比零,你們打平,要不要延長?」我偷偷舞動手臂,發現手臂抬不起來;握拳,拳頭像是灌了水銀一樣,再也握不緊。
        TK陣營又發出刺耳的嘲笑聲,五、六個狗娘雜碎對我比出不堪的手勢;我聽見自己的胸膛和腦門,傳來喀嚓喀嚓,類似骨投斷裂的回響。
        「我操你的祖宗十八代,要幹就來幹,誰鳥誰!」小虎大聲回應對方的叫陣。
        
        「不要說了,小虎。」
        三個月前酗高梁的那個夜晚,為了這句重複十次以上的哀求的話,我差點砸破小虎的頭。
        小虎喝掉地一瓶高粱時,只是在抱怨部隊、牢獄中的一些瑣事。他乾一杯,我陪一杯。他訴說自己的不幸與對整個社會的不滿時,他灌一杯,我喝雙份。小虎的臉變成豬肝紅,話題轉到去年大砲攜械逃亡被軍法槍斃,這件我早已知道的事實時,我連乾三杯悶酒清聲說:「不要說了。」
        「他媽的這世界太詭異,他老頭在大二擔被老共炸掉一條腿,他卻死在自己人的槍桿子下。」小虎好像聽不見我的話。
        小虎不要再說了。
        「反倒是以前那些不帶種的,如今混得比誰都好。聽說前兩年小羅搞房地產噱翻了天,還帶著阿東、騷屄他們搞股友社,操!想到以前小羅偷雞摸狗擋郎的龜模樣我就有氣,你還拼老命照他們,結果你猜他們背後怎麼說你───」
        小虎我懇求你他媽的別再說了。
        「再看看你,以前『釘孤支』你跳地一個,現在好像連髒話都不會說了......什麼?為什麼不要說?你老頭一直是村裡的模範長官,你不是說他的獎章足足塞滿一皮箱,結果又怎麼樣?他的寶貝兒子窩在這種發霉生蛆的地方......他媽的你讓我說完,跟我這個下三濫的狐朋狗友,喝他奶奶的雞鎚子的臭高梁。你老頭如果地下有知……」
        「我操你媽妳妹子操你大姨媽你八嬸婆你還說?還說?」我一把抓起酒瓶,順勢就要劈向小虎的腦袋───
        那一瞬間,我發覺我的手臂根本抬不起來,當然也砍不下去。我應該安靜地坐著,或者躺平。我的氣怒再也激不起鬥志。這句三十歲酗菸縱酒的皮囊,已經不適合「釘孤支」。
        小虎的紅臉瞬間退潮,驚愣愣地回瞪我;迷糊的醉眼哩,夾纏著我模糊的戰慄。
        那只酒瓶就這樣僵懸空中,直到小虎吐出一個名字:陳國雄。
32/3<123>

发表评论

seccode

最新更新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