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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记

发布: 2013-10-31 19:51 | 作者: 夏榆



        现在我跟我老婆处于冷战时期。我们很久没有过夫妻生活了,她一直躲着我。有好几次我忍不住把手放到她的身上就被她打开,她用被子裹紧自己,好象她是个死守贞节的烈女。以前她不是这样,她在性欲来临的时候可以跟我口交。现在她冷酷的逃避着我,在我需要她的时候无情的把你的手打开。
        老婆就是这样,老婆的爱和母亲的爱是不同的。
        我遇到我老婆时她是医科大学的进修生。她是我妹妹的同学,在一个寒假里来我家找我妹妹玩,我们就认识了。那时我父母正为我的没有着落的婚姻伤神。物价飞涨,父母省吃俭用倾其一生积攒的积蓄,两年前可以在这里买两套楼房,两年后只够买半间。按我们这里的风俗,男人娶亲要付女方昂贵的财礼。两年前父母的钱可以大肆铺张一番,但两年后他们就捉襟见肘了。这个情况令父母焦虑万分,惶惶不安,他们担心他们的钱袋会继续瘪下去。我说我不要你们的钱,我一分钱也不要。他们也还是不罢休。
        我不结婚,我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女人,没有我感兴趣的。但在我住的地方,我不结婚好象是我的缺陷。我是司机,人说十个司机九个花,出车的时候司机就跑到野店去嫖妓,找小姐。我不喜欢,不是说我多么假正经,我是觉得没意思,我不喜欢那种地方,不喜欢那种方式。
        我一直不想把自己随便交出去,我一直等,我要等到一个我看中的女人,然后我把自己交给她。在这之前我要为她们守护自己的身体,我希望找到我爱的女人的时候,我的身体是干净的。一个男人怀有这样的念头是不是很古怪,我就是这么古怪,我甚至有贞洁感,在现在满世界都缺少操守的时刻,我的贞洁感会变得可笑像个傻逼。但我就是这么一个傻逼。我把跟妓女的嫖宿看成是失贞,所以我从不像车队别的司机那样去宿鸡。
        车队的一些老女人试图引诱我,她们把我看成一个雏儿。那个管仓库的女人,司机们叫杨姐的,长了一身白肉,以她的老谋深算对我张网捕鱼,我也没兴趣,杨姐就是杨小玲,她后来嫁的还是我的班主任老师,他们的儿子也四五岁了,她还是想搞我,我也觉得很奇怪,这样的事情在我是不能接受的。
        我就是这样。你说是老派,不开化都行。
        我自己理解这算是还不下流的格调。
           
        那段时间我肯定会感到生物性的困扰。
        我是一个成年人,没有性的要求肯定不正常,况且我从不觉得人对性的要求有什么不对。我在一本书里看到托尔斯泰对付自己欲望的办法。他说:“人有欲望,要干的最佳做法是:1.完全自行毁灭它。2。次佳的是和女人一起过,她有一种高雅的气质,能分享你的信仰;和她共同养育孩子,帮助她就如同她们帮助你。接着是比较差的方法。3.当你被情欲折磨得难耐的时候去找妓女;4.和不同的女人潦草的完事,5.更差的做法是和一个男人的妻子发生关系;6.最差的方法是和一个背信弃义、道德败坏的女人生活。
        我觉得托尔斯泰忽略了一个最佳方法,那就是自慰。
        我是在十九岁那年感到自慰快乐的。当时我刚搬了家,新的邻居是两个男孩子。有一天我看到他们烤红薯吃,他们也把烤熟的红薯给我吃,我坐到他们的床上时我看到他们放在床边的一部手稿,稿面上写着《少女的心:曼娜回忆录》我随手翻了几页,看到的那些文字描述的感觉很吸引力我,他们允许我带回去,我就离开。回到自己的房子,我从头看那些文字。
        然后我就感到欲望的升起。我很想干,想念曼娜那样的女人,但那时没有谁可以,我的周围甚至没有女性,我没有办法对付我的生物性的冲动,我不知如何安慰自己,如何满足自己。我感到很难过。
        我离开了家,我没有去那两个兄弟的房子。我知道没有谁能够帮助我,这是我个人的隐私。从这一天起我长大了,这部手稿成为我的启蒙。那时候我到附近的树林,我很想能等到一个过路的女孩子,我有一种性侵略的愿望。但是没有这样一个人,我感到一种很深的挫折。
        我回到家里。我从挂在墙上的镜子里看到妹妹,妹妹正在洗头,她把长发浸在水盆里,她的长发象黑色的瀑布一样。我看妹妹洗头,我第一次怀着欲望看妹妹饱满的胸茁壮的双乳,但这个念头让我感到罪恶,无耻。我移动了一下位置,错开那个角度。妹妹穿着拖鞋去厕所,我听到她小便的声音,那种声音第一次令我心惊肉跳血液奔流。
        我真的感受到成长的困惑和苦痛,在这个年龄我觉得性的意识成为我要面对的一个敌人。那是青春的敌人。我关起门来,我拒绝看到妹妹的身影,拒绝听到妹妹的声音。我拉好窗帘想睡觉,但是我无法自然的安睡。我抚摸着自己青春的身体,抚摸着自己坚挺的根器,我很内疚,不知道如何安慰它自然的渴求,那时候我吃惊的发现所有的生物都有这样的一个根器,窗台上的花朵,林间的植物、奔走的家禽、畜类,它们无限地敞开,自然结合,但人却遭受着被限制的困境。我抚摸着自己感到很难过。
        但慢慢的我竟然亢奋起来,我发现通过自己的抚摸能让自己的身体获得一种安慰。我开始专心的沉醉在自己的行动中,直到精液喷射出来,我幸福极了,我全身发软,呻吟着摊倒在床上。
        这一刻我获得了解脱。我明白我通过自己也可以解脱这种困境,我可以给予自己的满足。我很快乐,因为我消灭了乱伦的意识和犯罪的意识,我感谢自慰,它使我平静下来,使我放弃了侵略和攻击的行为。
        我看到过一幅照片,是英国著名战地摄影家本?麦克松在1957年拍摄的关于美国摇滚乐手“猫王”埃文斯普莱斯利。镜头是五〇年代最火爆的猫王正对着电梯口的镜子茫然的审视着自己。1957年,当猫王在纽约举行第三次电视音乐会时,麦克松拍到了这个镜头。他回忆到:“我为这样的事实震惊,在他的盛名和歌迷下面,我们看到的是一个非常孤独的人。”
        1955年和1956年,一位只受过高中教育的前卡车司机的普来斯利突然出现在美国音乐界。这位年轻的歌手是白人,但很多人以为他有黑人的歌喉,实际上这是一种具有扫荡一切力量的结合。这位出生在密西西比的贫穷和笃信宗教的男孩子变成了举世瞩目的少男少女崇拜的偶像。但是到了1981年,美国人艾尔伯特?哥得曼写了一部畅销书,这位被许多人视为圣杰的“王子”呈现出另一面:
        他是一个自恋的男人,一个生活在幻觉世界里的性怪癖患者。哥得曼指出普来斯利对他母亲奇特的迷恋,还有他奇怪的性嗜好,普来斯利更喜欢手淫,而不是正常的性交,他只对年轻的女性感兴趣,一直害怕受到比较成熟、比较有经验的妇女的拒绝。哥得曼还指出了普来斯利好用药物,说他用药是为了克服内心的不安全感。
        那时普莱斯莱的隐秘生活带给我安慰。
        他当然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但是我知道这么个天才歌者,偶像级的人物也跟我活得一样畸零时,心里还是觉得安慰。这之后我的自慰成了我的秘密生活,就像我的头疼成了我的秘密生活一样。除了神灵,没有人知道。自从我成功地尝试过自慰的快乐后,我就很骄傲的想,我可以独立了,我不需要依赖女人也能生活,因为可以自慰,我就不必忍受和随便一个什么女人厮守的那些无聊的生活,不必去找妓女等等。我不用再到大街上和别的男孩子一样去泡女孩子,我不喜欢她们,我没有兴趣更没有必要去讨好她们,我的情感获得了独立,我不需要女人,我可以欣赏她们,但我不需要她们。
        但是时间一久,我就感到伤神,我从镜子里看到我的眼圈发黑,脸色发暗,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渐渐的我开始不安,甚至惊恐,我担心这样时间长了会损伤自己。我就是这么矛盾。
        多年来我一直把自己独身的原因归为没有合适的人选。
        我认为是这样,直到碰到李淑英——就是我老婆。我觉得卸下了这个十字架。
        可是人是会变的。人心变得更快。
        现在我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李淑英见我总是爱搭不理。
        她是看我没出息,挣不来大钱,没本事。这年头有本事的男人也真是多。
        吃喝嫖赌。坑蒙拐骗。甭管做什么,只要能挣到钱就是好汉。
        那些事情我都做不了,也不愿意做,所以就只有受穷的命。
        我老婆,这个曾经被我看成是黑暗岁月中的光亮的女人,她指责我说我的疾病不是在头部而在精神,我要去看的应该是心理医生而不是内科医生——她是指我把生物性头痛弄成我的秘密和隐私,她认为这个更大的病。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种疾患弄成我的隐私,我这样害怕暴露我的病弱残缺证明我的心智不健全。在现在,大家都陷于普遍的萎顿疲倦无耻麻木的时刻,我执意坚持要保持个人的尊严,这是不是我傻逼。我为什么就不能让人知道我是个偏头疼病的患者呢?没有谁是健全者,我看到的所谓正常的人健全的人其实是更加病态的人。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的疾患搞成个人的隐私呢?我就是这样矛盾。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偏头痛,包括我的老婆和儿子。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不敢想象他们在看到我无法自控时的疯狂和歇斯底里,我做不到,我情愿去死也不想让他们看到这个景况。
        但我老婆还是看到了。我老婆发现我的病患时,我们正在谈话,我们坐在市区公园的一张长椅上,当时天已黄昏,夕阳西下,我们那时正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呕气,我一直坚持保守着自己的贞操来迎接的女人现在变得日益琐碎,婆婆妈妈。旁边的一对恋人正拥抱着互相亲热,两人正在把舌头互相吮来吮去,让我看着心烦。那女的已经很亢奋了,男的还在不紧不慢斯文的攥着她的手,那种蔫糊劲儿让我没来由的就想过去搧他嘴巴。空间是那样的狭小,几乎所有的位置都被人们占据,我心情烦躁几乎是仇恨地看着身边的那些恋人。就在这时我的头开始疼了,我感到情况不妙但很快脑子就铮铮作响。我的头疼欲裂,我只好在仓促间结束冷战。我说我们回去吧。李淑英不走,但我实在顾不了那么多,只好自己走,我不顾一切,逃亡一般试图离开公园,离开李淑英。但李淑英一把将我从背后扯住,不让我离开,她要让我把一件事情说清楚再走,我无法说清楚,我那时什么也说不清楚,我只想逃离。
        现在我从我老婆脸上看到的就是仇恨、愤怒、轻蔑,她知道我的隐秘之后就开始对我疏远。我的住房狭小,没有条件分居,她只能忍受着跟我共居一室。我一直觉得住房狭小,没有各自的独立空间是不人道的。但想想最不人道的还是贫穷。我弄不来钱,整天开着破卡车来回颠,却拿不回来钱,日子过得一贫如洗,在这个经济时代物质时代这有点不可饶恕。我这样的人在我老婆看来是罪当诛之。她常常挖苦我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现在又是肌体的病者。
        现在穷困使我们绑在一起,想到我们分开,还要重新结婚,我就烦,还不如就这么凑和下去。算起来我跟我老婆冷战的时间,掐头去尾也有半年了,这样漫长的时间有时令我焦虑。平常的时候我每天起床,赶在出车之前把儿子叫醒,给儿子穿好衣服,在他噘着嘴一百个不情愿的时候送他到母亲家,由母亲照看,然后到晚上再接回家。我的老父老母都退休在家,没事可干,哄孙子也是一个乐事,但这有个前提,就是他们的儿子的婚姻是良性的时候。而现在的这个情形父亲就不满意,经常抱怨。
        我这样干着,时间长了就烦,觉得这不是人过的日子,还不如离了。但想想眼下跟离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大家还没有最后撕破脸皮罢了。但我跟老爸老妈什么都不敢说,只说媳妇工作忙,没工夫送孩子。但这样的理由哄孩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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