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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犬吠PK抽油烟机

发布: 2013-8-22 16:55 | 作者: 岑岚



        三
        
        北国的冬天来得早。十一月中旬起,就时而有星星点点的雪花。老赵早早地就买好了一把大雪锹。以前住公寓不用担心铲雪的事,今年可不同往年,他有一条十五六米长的车道要对付呢。
        清晨老赵照例被狗叫声吵醒。自从住在这里,每天一早整六点,那隔壁的矮种小狗就开始狂叫,简直比时钟还准确。老赵曾对秀玫说:“我怀疑那位香港老先生就是让这狗叫给吵得受不了才卖房子的。要不然,住得好好的为什么卖房子?”
        这狗叫的确也影响了老赵和秀玫的生活,每天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尖利的狗叫声吵醒,这滋味可不是好受的。秀玫忍受不了狗叫,曾经抱怨过多次,要老赵找个机会跟邻居提提,看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让狗叫,或者不要在大清早叫。老赵对秀玫从来是有求必应,也非常心疼妻子睡不好觉,就很爽快地答应了秀玫遇见邻居时看情况说说这事情。但几天过去后他想想又退缩了,跟秀玫说:“你看,这狗叫哪是人能控制的呢?我想,邻居老两口也不是不知道狗叫吵人,起码也吵他们自己吧。要不是没办法,他们也不会一直这样任它叫。” 秀玫听了,也同意老赵的话。她当然明白丈夫的为难处,刚搬来没多久,就直接去说邻居的不是,也是不太合适。于是,他们只能改变自己的一些生活习惯来减少狗叫的干扰了。老赵陪秀玫去商店买了一种耳罩,每天晚上秀玫上床前都戴上耳罩,虽然戴耳罩睡觉有些不舒服,至少可以减弱狗叫的分贝。老赵不愿意戴耳罩,也有自己的办法对付狗叫:狗吵醒了他,他就起床去锻练身体,在半地下室――也就是一楼的走步机上直走到狗叫声停止,才洗个淋浴上床接着睡。八点钟,秀玫起来做早饭,而他都是再躺半小时才起。
        秀玫下楼的脚步声还没消失呢,就听见她一迭声地叫唤:“乐天,乐天,快起来,下大雪了。”老赵一边穿衣服一边嘟囔:“都几十岁了,什么没见过。下场雪,也值得像孩子似的乐得直叫唤。”待拉开大门,他惊呆了:面前是半人多高的一堵雪墙。他关上大门,回楼上重新装束好,拿起大雪锹,从侧门出去。
        对付这么厚的雪,这可是老赵平生来的第一次。他拿出当年插队干农活的干劲来,挥舞着大雪锹,一口气干了十几分钟,累得气喘吁吁,只得停下来杵着锹把歇会儿。看看周围,也只清理出了车库门前方圆二三平米的地方。
        “早上好,肯。”耳边响起了一声问侯。是邻居比尔,他也出来铲雪了。
        肯是老赵的英文名字。三年前他到现在这个高级中餐馆工作,老板史迪文帮他取了这个名字,为的是见客人介绍时方便。当客人吃得高兴往往会要求见一见大厨师,老赵就得出去亮一亮相,说几句“感谢”,“欢迎再来“的话。老赵在加拿大也呆了十年了,厨房里的英语基本没问题,一般日常对话也还能对付。平时见了邻居除了礼貌性地打招呼,偶尔也会与比尔聊上几句。
        老赵赶忙也回问了比尔一声,两人就开始铲雪。由于车道是在中间,所以他们各自把铲起的雪往两边已被雪掩埋的草地上扬。车道慢慢显露出来了,而路两边的雪则很快堆得几乎与人高。有点像什么呢?老赵忽然觉得这有点像上甘岭的战壕,可比尔不是当年的联合国兵(那时加拿大也是参战国之一),而是与他同挖战壕的战友。老赵又一想觉得自己的比喻实在太荒唐滑稽,就忍不住地自己偷偷笑了。
        雪铲到车道尽头时,比尔停下来,翘起大拇指,笑着对老赵说:“干得好,肯。”
        老赵觉得比尔年过七十,可也能和自己齐头并进,心里很佩服,说:“你也一样,比尔。我们一块干的。”
        这时两辆铲雪车从南到北沿街缓缓驶来,街道上的雪是铲干净了,可推过来的雪又把他们才铲出来的从车道上街道的一段堵上了。两人又奋战了好一会儿,终于大功告成,汽车可以从车库一直开上街了。
        分手时,比尔说:“谢谢,肯,你是个好心的人。”
        老赵明白他是指刚才铲雪时,自己考虑他年纪大,有意多铲了两尺宽。对他的感谢,老赵也不知说什么好,嘿嘿笑了两声,与比尔互道“再见” ,就哼着曲子回家了。
        这是一个多雪的冬天。自那以后,老赵与比尔又在一起铲过多次雪,彼此之间已经相当熟络。虽然从未互访过对方的家,但两家人见了面都会热情地打招呼,并顺便聊几句天。
        
        四
        
        漫长的冬天总算过去。仿佛昨天还在飘着雪花,今天一出门却发现草地已返青了。
        一个休息日的上午,老赵与秀玫去采购。在超级市场联锁店Loblaws的花木部,陈列着一排含苞欲放的红杜鹃花。这使老赵想起了当年他插队的红土丘陵,那里的春天漫山遍野都是杜鹃花,紫的、白的、粉的,尤以红色的为最。他毫不犹豫地买了两盆回家。
        下午,老赵去大门前的花坛种杜鹃花时,恰好比尔也在草地上拔杂草,他的妻子凯西坐在一把帆布折迭椅上,从自家大门前的平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松了套索的矮种小狗在草地上撒欢。老赵和比尔一边干活一边聊起天来,他们聊的主要是关于整理花园,侍弄花草的事。
        忽然,凯西插了话:“肯,比尔说你是一位大厨师,是吗?”    
        老赵自然很高兴别人知道他是个大厨师,说:“ 对,我是个大厨师。”
        凯西又问:“你当大厨师多久了?” 
        老赵在心里算了算,说:“二十七年了。”
        凯西接着问:“你在中国烹调的食物与这里的一样吗?”
        老赵顿了一下,说:“差不多一样,只是有一点点不同。”
        “什么不同?”
        “口味,中国人的口味和加拿大人的口味有差别。”
        “听说中国人很喜欢吃野味,是吗?”
        “可以这么说,野味是‘山珍’ 的一部分。”
        “什么是‘山珍’?”
        老赵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山珍”该怎么用英语来说,只好用了汉语音译。没想到凯西追问不休,憋了半天,说:“山珍的意思是美味的食物产自山中,包括野生的动物和植物。”
        凯西“噢”了一声,似乎在思索什么,没再接着提问了。老赵松了口气。自他来到加拿大,听到很多加拿大人赞美他的厨艺,但能对他的烹调工作提出这许多问题,凯西是头一位。他虽然为此感到很高兴,可有限的英语词汇和会话能力却使他觉得像在通过一场考试似的那么紧张。杜鹃花早已种好,他拍拍手上的泥土,收拾起锄头铲子等工具准备回屋。
        “肯,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凯西又叫住了他。
        他停住脚步,侧过身来望着站在对面七个台阶之上的凯西,说:“当然可以,凯西。”
        凯西的脸上带着很认真的神色问:“肯,在中国时你烹调过野生动物吗?”
        老赵没想到凯西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想了一会说:“作为一个厨师,我没有烹调过野生动物。”
        凯西的脸色变得严肃了,她有些毫不客气地问:“你的意思是不是当你还不是厨师的时候你烹调过野生动物?”
        一直没插话的比尔起初笑吟吟地听着妻子与肯的对话,听完这句话,他的脸色变了,喊了声:“凯西!”
        老赵的脑海里闪过自己当知青时与伙伴们抓蛇、逮野兔、山老鼠,然后烧烤着吃的情景,笑了笑,坦然地说:“当我非常年轻的时候,我确实抓过和烧过野物,像野兔和蛇。”
        凯西的嘴唇哆嗦着,看了一眼比尔,有些怯怯地问老赵:“你是不是烹调过狗?” 
        比尔突然大喝一声:“凯西,够了。” 冲上台阶,拦住凯西。
        老赵的四方脸一下涨得通红。他知道长期以来,有很多加拿大人对亚洲人,尤其是对韩国人、中国人吃狗肉有看法,但他绝想不到自己会这样直接地面对这一问题,而提问题的竟是自己的邻居。这使他的心情从开初的高兴急转直下,变得不快、懊恼、焦躁,甚至有些愤怒。他甩了甩脑袋,似乎想把这一切甩开,可他办不到。这时他看到秀玫在向他做手势,要他快进屋。显然透过打开双层玻璃的厨房窗户,她已听到了他与凯西的对话。
        可老赵天生是个遇事不愿躲着闪着的人,为了自己的尊严,他觉得必须回答凯西的问题。再说他也不认为中国人在中国吃狗肉是什么可耻的事,各国有各国的食文化和吃习俗么。老赵试着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后,说话了:“凯西,你猜得对,很久很久以前,在中国,我不但烧过而且吃过狗肉。请记住,狗在中国的农村不是宠物,而是和牛、羊、猪一样的家畜。人们吃狗肉是很正常的。这里不一样,狗是人们的宠物。我们移民到这里,就按照这里的习惯改变了对狗的看法。”
        老赵正说着话,那矮种小狗凑到了他的脚边,嗅了嗅,绕着他走了半圈,冲他摇起了尾巴。老赵笑了,正想蹲下身子去逗逗小狗。忽然,凯西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冲了过来,一把抱起了小狗。老赵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直起了腿。凯西抱着狗后退两步,警惕和怀疑的目光在老赵尴尬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转身走回到她家门前的台阶上,在帆布折迭椅上坐下。比尔一直还楞楞地站在那儿,嘴半张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凯西的目光像一把利刃深深地刺痛了老赵的心。他终于没忍住,说:“别担心,凯西,我不会烹调你的狗。再见。”说完,老赵也不看比尔和凯西,拿着工具进了自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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