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面对面两排沙发，倚坐着十来位小姐，看见有客人进来，坐在门口的江北小龟站起来招呼，啊先生，敲背么，红双喜递过来。老袁婉拒，指一个嫩的，你。那个就站起来，提了化妆箱，摇摆着往房间曲折深处引老袁，先生你以前来过么。老袁说，没有。哦我们是只敲大背，一个钟三百，带淋浴的话，加一百小费，我替你洗。老袁说好，冲一把也好。好端端的民宅，一旦改成这类用处，建筑的表情就全然异样，屏风掩映出太多层的进深，好比留园拙政园，螺蛳壳里做得大大一个全套水陆道场。
绕至一堵墙，眼前全然无路，原来小碎花的暗色墙纸，装点一扇暗门，这边轻敲，门侧转着开了，管门的男人袁老板初看吓一跳，揣摩大概是新疆人，怎么活脱一个普京。普京达瓦利西让进他们两个，关好门，告诉小姐，5号房。
5号房本不算房，哪间房也不算房，都是一间一间拿纤维板隔出来，两边都有呻吟声透过来。墙三面满镶镜子，里面有窄窄一方淋浴，看上去算得干净。小姐打开空调，随身展开方厚塑料布，铺在床上。然后看看老袁，老板，脱衣服啊，自己几下就脱净了，原来极瘦。老袁也脱成赤身，遵嘱躺上去，小姐抽了几张湿纸巾，角角棱棱抹到，吹，等自觉可以了，摸出套撕开，用嘴给老袁戴上，老袁看看镜子，妖精打架，激励小姐一句，来咱们叫得比两边响。小姐笑嘻嘻在下面假浪，叫老公你好大，老袁因为凑的近，看见小姐眼角挂的白粉颗粒，睫毛挂的黑粉颗粒，倒好似一幅宋人的雪景山水。他拍拍小姐屁股，转过去，小姐哀哀一求，老公，屁眼我不给的。老袁说放心，我也不要。然后两个人都跪，真假好歹搞一通，老袁怕，还是拔出来射了，摘套，去细细地冲。小姐过来帮忙，两个人才有两句真攀谈，小姐原来真小，闽东人，17岁，后面就全是套路了，来上海才一个月，到这里做才三天，待到月底就要走。老袁觉得她下面也不是墨墨黑，就姑妄信了。想这种地方不好久滞，付账走人为上，被警察堵了，要紧没啥要紧，五千块，就是有点难看相。17岁飞快地穿戴好，送老袁出门，一路说话，小姐就是泡面，虽然不比正本饭菜，饿的时候，还是想吃的。再说泡面也有好坏，摊子上油炸的多少钱，康师傅多少钱。老袁忍住笑，拍拍这孩子，你是康师傅。
下剩还有点辰光，老袁不想去鼎盛坐等人家下班，附近寻家咖啡馆点了CPC,看浓荫垂柳，男女过往调笑，声音渐渐稀少，醒悟这是乌鲁木齐北路北京路尾巴，当年的小菜场。邻桌笑语，耳中也渐渐喑哑下来，自觉上了年纪，刚才又一泄如注，时近午夜难免有些懵懂，鼻息浓浓，就歪在沙发上一个人嗑冲颠倒，咖啡什么时候上来的，他已经不晓得了，等到手机把他从繁复疲倦的梦境中拉回来时，他一边应答一边端起来啜小口，CPC居然已经冰凉。
电话里六十六号一万只抱歉，说真不晓得这么晚了你会来，刚刚碰到姐夫才知道你还在等，在哪里等？我这就过来。老袁还有些晕，说我在哪里哪里，倒是不远，我来接你。姑娘说不必，几分钟的路，我过来，末了语无伦次添一句，真对不起袁老板，等这么长时间，电话的背景里已经听到车声，想见出门。老袁赞叹，年轻人说话中气十足，这么快就出门，好算百伶百俐
唤过服务员，老袁事先点好一份冰沙，叮嘱人到了再做也来得及，毕竟一起吃过三天夜饭，这种殷勤还关照得来，想到六十六号，勉强打点起残剩的精神，看门外衣影翩纤，轻惹红尘，果然来了。坐定了就是长篇抱怨，客人无礼，死忙，接着就抱怨到对面的老男人头上，袁老板你怎么死等，现在都几点了，你和我电话约个时间，明天我不接别人的钟等你就好啊。老袁一笑，说明天我去北京，民政部寻一个司长，生意上的事情，可能就从北京直接回美国了，那边公事私事也催，是该回去。彼此一静，冰沙正好上桌，同样冰凉的一声问讯，那什么时候走？老袁点上烟，姑娘，那个时候，你肯定还在睡觉。
彼此间稍稍冷场，袁老板到此时，端得好称作虽疲极而不舍，老了一个面皮，低低的下告，也是譬似不似的算度，说小关，这是末脚一夜，我也不好打包票，将来三年五载还能厮见，你辞工嫁人远走他乡才讲了here,也帮我没啥关系，但是热络中这么突然要走，其实难舍。我大了胆子求你，陪我这一个夜道哪能。也不必一定要做什么，我老了，做不做不妨，你看看手机，就连囫囵一整个夜道也没有，过特一歇马上要天亮，就听这么小半夜，啊好？六十六号也不搭腔，冲牢玻璃杯点一下头。
镇宁路诸安浜路，从咖啡馆出来只要三五分钟车程，是一个日本人开的酒店式公寓，星级吹嘘的可观，顶要紧好处是隐蔽，有点身价的鸳鸯都跑来戏水。临街面一个大卖场cosco，一边一个小买卖，左手味千拉面，右手星巴克，拉面馆边上毫不起眼一条小石头路，走进去乾坤不小，露天铺了一方一方的木头地板，从浙江山里买来的古树名木，还种了不少竹头。这树讲起来作孽,种不到半年稳死，又要再去浙江买，这么良性循环着，倒也葱茏可喜，一派鲜碧。
老袁体贴，生怕姑娘尴尬，让六十六号去好德自买点小零小碎，自己硬撑着一个人开了房间，还是套房，1502，到了看看一百样都梳理好，电话楼层和房号，说你上来吧，电梯进门左手转弯就是。等人进门，丢开东西紧抱在一起，老袁力竭透支，觉得心脏几乎就是被针刺了一下，松开透一口长气，说小关你先坐，我去洗澡。勉强冲净，裹了睡袍出来，换六十六号进去淋浴，自己歪倒在床上，看午夜的东方电影频道，希区科克《后窗》，按着左胸大喘了几口气，闷痛似乎缓解，但是眼前电视里的彩色影子都慢慢模糊了，沉沉黑去。
说那女孩子出浴，芳龄正当，有宋易安居士做的两句口号形容的彻骨，叫香脸半开娇旖旎，玉人浴出新妆洗；又一首小曲儿，也是合该对景的好题目，唤作贺新郎，嘿嘿，只是新郎官业已游幻太虚，春梦难醒哉，词曰：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
关小姐水汪汪的走出来，打开着长发，披的也是酒店白浴袍，她班头关系，寻常睡得晚，这时襟怀半掩，正在一点芳心无处收拾的地步，哪里能平静得下来。事先赴约之前，化装间里小姐妹中曾有此经验的，早就拢在一处酝酿气氛，计较长短。嘲谑调笑之外，正经关照自家群姝，不要让在老家的男人知道首尾，否则年节下回去怎么处。彼此都是贴心亲眷，当然赌得落咒罚得落誓，再说自己的把柄也常常落在他人手里，做这行的，谁都有动心的时候。当下时光大好，又兼身心俱如春水般荡漾，一把淋浴冲得阴凉，薄荷浴盐味道还残在肌肤深处，轻轻销开薄毯，譬如一片好昆吾玉，贴在老袁后背心上。
只是老袁那里醒得过来，一味沉酣，随你柔声轻唤，只含糊应得一两句毫不相干的梦里厢说话。关小姐只好打点精神，放出比寻常做六十六号时还要妖娆十二分的手段，赶趁着翻身的当口，掏出来婆娑把玩，微有感慨，毕竟有岁数了，毛都是黄灰，却哪里想到老袁事前曾嫖娼出火，所以无论如何手抚嘴吸，起色仍然不大，一会儿看看已经硬了，跨上去手帮着却依旧塞不进，醉酒般东歪西倒，倒惹了她一身汗，本来就忙了整天，几近脱力，末了只好叹口气，强按捺下性子，勾着脖颈一道睡了。
老袁中年，晚上再哪能拖延，倒合了古训，居家以不晏起为本，敲七点钟，神清气爽的醒，知道了身边是谁，觉得好像吃大餐一般。身下已经铁硬，拿手肘撑住床沿，翻身在上，打开了关小姐的困衣想大弄，却只看见这姑娘侧着粉脸，睡得没有一点知觉，以手摩胸，两粒赤豆涨成豌豆大小，但是细看神情，眼皮都不曾动一下，睡得着实深浓，想想也是，六十六号的夜班，从下午两点起，做到晚上两点，晨昏颠倒，现在的辰光，你要她怎么醒得转。
于是自家去冲淋浴，浴罢新凉，浇老袁刚才一腔猛火成乌有，远观床上翻侧之人和墙上挂钟，明白自己耽搁不起，止住身体的微颤，去外面厅里摆放电视机的横柜上，大褐塑料夹抽出一张酒店抬头的白笺，拨出自家惯用的十字架水笔，寥寥几行敷衍短信一封把仍在甜睡中的小关，大意无非是要赶上午的飞机，现在动身已经迟了，亟亟危要赶不上，匆匆不多赘言，唯望玉人保重，山高水长他日相见后会有期云云，折了个小方送进酒店抬头的信壳里，想想又拿出来打开，增减几个字，放回去，再往空隙处放了些钱，穿戴齐整，轻轻的开门闭户，下电梯出酒店，顿时淹没在这方圆十里的紫陌红尘中。
正是：
飘零萍梗又经秋，此夕思君独倚楼，寒雁一行何处去，白云天远大江流。（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