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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记之六十六号

发布: 2013-5-16 20:59 | 作者: 郁俊



        老袁头闷在透气洞里,抬头舒一口气,再问,姑娘那你今年多大?姑娘说这个不好问也不好回答,秘密怎么好这么轻松透露。老袁说册那全世界女人都是这副卵样,我在美国算了说美国干什么。那要么你猜。我猜,老袁笑眯眯的,你和我一样大,我验验你,手勾牢试图摸胸。六十六号哎呀一声,半真不假回一句去你妈的,手在他腋下一划,老袁吃痒,上半身抬起来,告饶不敢,彼此又静下来,一搭一搭说闲话。哦原来你怕痒,怕痒的怕老婆,女人合算。老袁说什么狗屁,我倒是有过老婆,眼睛一瞟,现在只有你了。
        后背推完油,小姑娘的手就滑进中段。先也是一方热巾,细细叫揩,角角落落都得端正到,一边在耳尖轻唤:老板,你放松,两条腿摒的嘎紧,我怎么好擦干净,等下你自己也不爽。袁老板听这么说,心虚虚地把腿打开一点。六十六号嬉笑一声:老板你信我不信?老袁点头。那你就要放松,否则我够不到。老袁被数次催促骗哄,终于慢慢全然松下来,热毛巾重新换了一趟水,几乎是飞滚发烫,自臀入,要抹到前面,在从菊花处兜回来,反反复复,偶尔手上还有轻重分别。
        空调冷风直送进老袁沟壑深处,一会儿热毛巾停擦,就干松了。油冷冷的直滴下来,在腰眼微凸聚成一个小潭,顺势流下去,漫到大腿根,被六十六号双手托住,那时的油已热,逆着滑上来。女孩的手指最是狡猾,在臀沟至睾丸下来回推拉,指尖每次都是刚刚好够到菊花,就微微压一下,再迅速的回上来,老袁起先还微微抗拒,三五分钟以后已经全瘫,只有每次被压到的时候,口中呻吟一声:咝---啊呦。
        老袁是文革后的第一批读的大学,师大政法系,那个时候叫师院。同寝室有个应届的男孩子,姓赵,瘦瘦的很秀气,两个人久了,常常粘在一起。每次六十六号的手推到菊花,老袁就突然想起某个暮春夜雨,他和小赵同撑着一把伞,从食堂绕过小湖走回寝室,似乎有别样的温暖被唤醒。六十六号的声音更为娇媚,那时她的脸老袁已经看不见了,他埋在自己的往事里,姑娘轻轻的问:老板,那里要不要插进去?老袁摇摇头,碰下就好。那把伞,是蓝底白圈。
        俯卧着做了刻把钟的肾保健,小姑娘又问:老板,你是翻过来推前面呢还是先做腿?老袁脐下三寸已经火热,回答先解决重点,推前面好了。六十六号帮着袁老板改成仰卧姿势,手轻轻一捻,赞叹老板你真硬。老袁说是啊,就是尺寸一般,我在美国,看到洋鬼子的家伙,有这么长的,你见过没有?姑娘笑了,我们怎么没见过,有个加拿大男孩子,人还挺帅的来,天天醉醺醺两三点钟来,东西真得大,不过没你硬,他倒是经常点我钟,不过洋人也有小的。老袁点点头,小的也不一样,他们都是割过的,没有皮存不住尿水,所以小便完了不像我们总要抖,拿手往前一捋就净了。
        打飞机,用的往往是美国强生的婴儿露,取其柔滑无碍,手势更是繁复。有词说这酒后寻芳的艳处,至此方好称作极乐:
        晚步芳塘新霁后。春意潜来,迤逦通窗牖。午睡渐多浓似酒。韶华已入东君手。嫩绿轻黄成染透。烛下工夫,泄漏章台秀。 拟插芳条须满首。管交风味还胜旧。
        老袁五十多了,又兼被酒,这一起来,不轻易会倒,且这前面风韵与刚才毒龙不同,要转步登阁,渐行渐高,一层一层那上感觉的温热包裹,都是不同。老袁呼喝声变闷,低低问小姐,有没有寿头就是进来推一个全身油,不做肾保健。六十六号双手围住,自头上反复往下揉搓提拉,回答说老板,一百个男人,一百个都要做的。老袁此时看着姑娘,已于刚进来时容貌不同,头低低的,脸微红,不由得又攀出手,去够她正好俯下的胸。
        六十六号双手捧定了正在忙着套弄,再也生不出第三只臂膀搁挡,老袁却本就在旁观,现在腾起空着的双手,按捺定胸部抓把满怀。这姑娘不干了,自己头脸身体,比寻常女孩子要贵重,一招一式都要换钱的,理所当然侧过身体,嘴上更是一迭声的哀求和警告:老板,这个不行的,不行的,姐夫有规矩,我们这种店。老袁隔着衣服,又兼闪避,正在不得趣的苦恼,难免声气粗大,嘿册那你们这种店怎么了,不好上手的啊。姑娘点了点头,调子放软:老板我们做一个钟也提不得多少成,你要解开了摸,我收你一百小费,外面帐台另算,好么。
        袁老板这个光景,怎么会不答应,只是觉得便宜。说停当了,反正他自己手闲,就细细的解六十六号套装裙的纽扣,衣服打开,不免心惊,居然没衬海绵,滴刮是真货色,不免大喜,又想上嘴去吮,被六十六号一把揿在按摩床上,只好手不住的把玩,赞叹你这个小女孩子,个子看起来不大,力气着实不小。又问,你这么大,替客人乳交么。这姑娘正色,给多少小费,胸推我们都不做的,其实老板你也知道,胸推不舒服的,不如手,想怎么弄都可以,说着手上起一点花头,老袁一声哎呀,上身都弯了起来,才明白现在的自己,被眼前这个山西姑娘紧捏在手心里。
        胸上下看饱,老袁再过得三五分钟,终于觉得下面麻痒到不堪的地步,似乎已经在微微发跳,上身不由得要坐起,手抱扶住六十六号光脊背。这姑娘多少职业,晓得就快要飚,单手把定了飞快地上下滑动,另一只手去抄住底轻揉,嘴里故意粗重了呼吸来应和,老板,你的蛋蛋现在也是铁硬的了。老袁觉得这房间似乎所跟着自己一起骤然缩小,闭眼抬头,抽动起来,首根白线最远,从六十六号的指缝里直射到自己的左胸。余下的尽被她收拢,取了“飞机票”来擦擦手,说老板你休息会儿,我去去就来,拿着塑料盆掩门就出去了。
        等六十六号回来,看见袁老板已经是老板样子端正得蛮好,衣裳整齐,人品从容,坐在按摩床上抽烟。她不免诧异,说老板你还有腿没有敲呢?老袁说枉空你做了这行,原来不通,敲什么,我中间这条腿已经敲过就好,其它都是前后场的龙套,多盘没有味道。看女孩子笑得袅娜娉婷,一百块钱早就备在手里,急不煞递过去,说谢谢你姓啥,下次来我找你。六十六号又报了自己的号数,说我姓关,刚才说过啦,记住我的号就可以,我们都姓关,你单单说姓,也不顶用。
        当下里关火掩门,暗撮撮的地方两个人转到外势来,沿途上板壁轻薄,里厢人的动静,难免吃他们两个听得端详真切。老袁虽然已经弹尽粮绝,战斗欲望倒还是炽热,手甚不老实。六十六号怀揣小费,想马上就要送鬼出门,吃点豆腐啥额道理,也就半推半就,脚下不停便了,有口号一首为证:
        露痕高漾月痕低,六院笙歌五院迷,莫道襄王惜香梦,巫山只在画栏西。
        外势买单的厅里,和老袁一道来的何老板正在和姐夫大讲帐,谈笑风生,左手无名指拉赤焦黄的婚戒只看见在眼面前甩,看见袁老板出来,大家心定,各自付账出门。归途中这样长这样短两个人在车上还考究一番,说到六十六号,何老板也笑叹,这个胸真不假。有书则长,无事简短截说,挨下来的几天里,老袁跟着朋友,也去别地赏玩,但是“鼎盛”,则每日更忙须一到,夜深常是点灯来,有时候六十六号没空,也请别人推油,只有一件憾事,这油粘在身上,又不是什么好油,苦了每日回家,还是要仔仔细细的冲净,方才睡得下,但叫他不去,万般不能。
        不想晨昏易过,天天都是醉酒笙歌的纤秾之夜,谁管天上星宿却暗暗叫变化,幻出灾像来,西方白虎七宿属金,本就是杀伐之神,被五个小妖干犯,于那世间绝高处弄险,妄延虚火,搅扰国脉,转过天来未时日央,地大震动,田舍屋宇倾倒杂沓,不计其数,杜工部云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正是此等意境。川陕,云贵二督不能安生,折子雪片样送递京师,礼户吏兵刑工六部震恐,首辅大人数临灾区,也不免洒泪,后来甚至惊动了当今西狩,然十万军民,一朝俱成枯骨,实为我朝罕有之灾年。
        于是当今悲天悯人,谕下着礼部拟国丧礼,批折子用的朱笔改换蓝笔,不许剃头,禁止饮宴娱乐,酒糟鼻子不给出门,然下层地界遵守严格,个个洗脚桑拿的地方都歇了业,那真正有背景的,却照常开放,只是灯火较往日暗淡些罢了,所谓山川草木犹含泪,府台船中唱采莲,小民那里管得。
        袁老板的生意,本和民部瓜葛再三,他回国也是为了调停这件事情,现在人家忙得电话都打不进去,也就落得自己轻松。那晚无事,从自己住的酒店又踱往延平路来,正是黄昏时分,街上人人穿着黑衣,紧着手脸,许多人眼圈暗暗的,分明悲恸过,不由得感慨。
        哎觉到今朝邪气奇怪,画了两只脚掌的灯不亮不转,弄堂里也不见客人进出,连白墙上“鼎盛”的灯箱招牌也是暗的,老袁才想明白,国丧大概,所以打烊。门还是开的,于寻常点的灯不同,就亮一支老日光灯,室内面目全非。算帐的柜台里,只有个五岁大小的女孩子在扶着转椅看电视。看见老袁进来,却晓得去柜台下面按铃,对里面黑洞洞的叫:妈妈,妈妈,妈妈。
        两号端着一碗菜饭走出来,这两号长得虽然稚嫩,却与一般姐妹身份有别,是老板娘的近亲,所以姐夫之下,唯有她能管束下面几个,且只做足浴,从不推油。见了袁老板,面熟陌生,打叠出笑面孔招呼,老板不巧,今天店里休息呢。起左手去拉小女孩子,宝贝吃饭来,电视看多了,脑袋里长虫子。
        老袁认得是两号,掏出烟,敬一根彼此谦让着点上,两号一边训着孩子听话吃饭,一边搜电视台新闻,看屏幕里街上的人都住了脚,汽笛声响。老袁说,不巧,我就回去了,过三天你们还是要开张的,难不成一直震下去。两号点点头,突然困梦里醒来一样,对老袁小小呼喝,说哦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每次只叫六十六号和十八号的老板,对么,美国来的,她们说起过,我他妈看你好像认识的,又不敢认。老袁应下,说是的,和六十六号熟,我是回头客哈哈。两号说都是回头客,还有朋友带来消费的,一回生,二回也回头,老板你先不走,我们虽然店里休息,可是姐夫说了,姑娘们还是活络的,我进里面去替你问问,刚才我和十八号一起吃的饭,现在她们几个人都在后面打牌呢,你带去住的酒店推油,也是一样,有几个钟,小姐拿钱带回来就是了;如果路太远,老板你看着给点小费,让她打个的啊好?
        场伙又不是特别大,鼎盛里厢寻个把人,便当得很快得很,嘿偏偏这回慢,老袁想随便吧,定定心心给自己倒一杯桶装白水,坐下来抽烟。两号的女儿看见有生人来,觉得比电视好看,就不住睛地盯了看,老袁想,自己可惜了不喜欢甜食,这时分口袋里有快悠哈巧克力也好。用手把飘向小女孩子的烟赶开些,妆点一脸的爸爸表情,和小孩子攀谈。孩子倒也不躲,去自己的屁股底下抽出一本五彩的薄册子来,递给老袁,听故事。
        老袁正在面对这本苏联人写的《小无知历险记》犯难,出来白相,还要耐定性子做保姆,有点委屈,正好两号引着六十六号,说笑着走出来。因为要出门,所以看得出六十六号打扮过了,眼睫毛上粘了不少粗黑颗粒。老袁先和两号敷衍,女儿乖巧伶俐,好啊好啊,将来知心着肉。别转脸对六十六号,你跟我出去怕不怕?我一个蛇皮袋装你去山西老家,三千块钱卖给本地农民,年纪跟我一样大,还有残疾。
        六十六号和姐妹们道别,大方挽着老袁走,嘴里也不退让,说我晚来一小会儿,是出门装束和店里不同,你也不必这么恨尽毒绝的,我倒不怕回老家,看看亲戚挺好,我们两个真得打起来,你未必有我力气大,到时候,谁卖谁还不一定。老袁笑,拍拍她的手,说姑娘我知道,不过我这样的,称斤两也卖不出价钱。心里暗暗感慨,做按摩推拿的女孩子,手比干农活的还要粗,手指关节已经微有变形。又听到女孩子自顾说,最怕的是家里知道我做这个,其实我又不是穿了吊带卖的,不过回家只说是在美容院里,推销化妆品。老袁听了,又捏捏挽住自己的手,反而说不出什么话来。
        天随的人愿,国丧,阴晴都不明朗。出弄堂上了差头,老袁一本正经告诉六十六号,我在上海,不住酒店,有原来父母留下的房子寄居,一来乱,二者一帮老不死的碎嘴相邻有年,带你去不得;倘仅仅是为了敲背去开房,这个情理上也不合是不是。姑娘点头,是。老袁又问,你吃饭了没有。答还没呢,睡得晚起得晚,做惯夜钟,规律和他们做足浴的不同,常常夜深了才吃饭。老袁大喜,说我也还没有正经吃夜饭,那我带你去个地方,陪我一道吃饭。看着姑娘踌躇,老袁说要什么紧,反正钟照买,就是说说话,时间到了我送你回去怎么样?
        车子在南京西路尽头小转,顺着57路的线拐向华东医院,老袁指点你看这是以前蛮好的地方,华山饭店,现在破落成这样。姑娘顺着他的食指去看,老房子门前摆着一句残棋,茶色玻璃上极了很厚的灰,灰上密密挤满了手划的字,少不了鸡心,谁爱谁之类。老袁感慨:还是上海好啊,旧宅破落,也这么热闹,我在美国当乡下人,朋友来了要嫖娼,居然要开一个小时的车,哪里还起得来。六十六号插嘴问:找小姐也要和朋友一道去?我们这里,也常常有客人结伴了来,这事不是要悄悄地做么。老袁说你们不懂,这事又不丢人,有搭子才好白相,一个人无趣得很,你在上海有男朋友么?没有,有过,没有了。那你一个人啊孤单?一个人不孤单,一个人多好,行动自由,不过,想一个人就孤单了。
        听到这句老袁点点头,想说这话可不像你能说得出来的,赶紧屏住不响。进了家馆子,菜色却也寻常,六十六号吃得不多,话就更少,单听得老袁被了一瓶花雕酒,讲他自己,讲到有趣的关节,彼此开怀。姑娘好半天才止住笑,问那边好好的,怎么想到要回来。老袁叹,掉一句文虽信美而非吾土,说那天我在蹲坑,册那无聊,掏出原子笔在草纸上写我这辈子困过的女人,起先写的还有姓名,要死要活,后来的一些只记得身体特征,例如胸特别大,对比你的还大,屁股特别翘之类,末了只朦胧记得睡过,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后来呢?后来我想我袁一尘年纪也不小,过了瞎混的时候,就拿这张写满名字的纸擦擦屁股,回来了,现在两边跑,半年半年。老袁知道只要自己说这个,一定会引得女孩子别样的赞许,看六十六号,倒也只是淡淡的,不免有些失望.
        话长话短,一连三天老袁就是带着六十六号吃夜饭,看的小姐妹淘议论纷纷,她自己心不免也有些慌,不过从十来岁就在这条路上走,红眉毛绿眼睛的见得多来,想想也就这么点事情,还能怎么样呢,定下心跟着多利川菜馆的小厨子学四川话,来打发这三天国丧日子,只是临到黄昏时分,难免有点异样的盼望,也不晓得是盼他来那还是不来。
        三天一过,鼎盛开张,华灯一路结到沿街面的弄堂口,客人又是挤得不开,姐夫叮嘱,现在什么光景,姑娘们打起精神来,让客人放松满意,也算爱国。大家听了觉得这个话不太通,但是看姐夫好像换了一个人,想不管,反正上钟巴结一点没错就是了。所以一间一间的莺莺燕燕,烈火烹油的场面做大,乡邻每个月都有红包拿的,这个时候只好双层玻璃关关紧,闷声发财,啥人会对黑猫撒一只屁。
        这天老袁晚到一歇,晓得重新开张,索性吃好了去放松,被了酒,颈椎也好久没有人轻捶,头有些发晕。跑进店堂来一看哦哟,抄家一样闹猛,还有排队等的,心想现在人啊,三天苦也吃不得。跟姐夫寒暄过,问我的姑娘呢。姐夫笑笑,有钟,老板你稍等,今天生意太好,平常没有人点的姑娘都上钟,六十六号么更加不谈了。老袁说那好,我晚点来,她什么时候落班?姐夫算一算,她是晚班,不通宵,两点就好走了。老袁看看表,抬腿出门,想到六十六号在替别人拿捏揉搓,不免微微沮丧。原本是寻咖啡馆消磨,刚出弄堂,看官们谁不知道延平路上多少追欢逐笑的地方,他也不多想,看到一家正对上街沿的门面,粉红色自玻璃橱窗里直射出来,小姐们一色细吊带高跟鞋,推门就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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