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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质时代

发布: 2013-4-04 12:44 | 作者: 鱼鱼



        原来的我想不劳而获,从自我和书本中演算出一个别人没有发现然而一直悄悄存在的普遍的人类生存之伟大意义。而现在这一切看来没必要了,我必须而且只能先自己找到自己的意义了。我也不能为别人负责了。好多天以后,我痛苦的承认,周老师大约是对的。据说普连汉诺夫临死时指着院子里的小白杨很欣慰地说,他也很快会成为其中一棵。周老师次年自杀了,都说同性之爱的周期是很短暂的,类似于友谊的爱情,黄金期大概是一年左右,不知道为什么周却没有挺过去,一走了之。也许是别的原因,我想。他的人生未必不如你我,可还是令人遗憾。唉,他有一双潮湿的羞怯的手,有一个讲究逻辑思维的大脑,不知会不会在未来也成为一棵阳光的不再潮湿的小白杨。
        我知道我活着的意义并不是为了遇见物理,我一定负有伟大的使命。可有一天我想,我如果疯了,那么我活着的意义将变得渺小了许多,将停止在物理身上。所以,躺在床上我使劲地掐自己,你不能疯,不能再钻那所谓爱的牛角。可我管不住自己,我日益憔悴。
        因为爱情,我变得神经质,成为一句歌王。除了优美的用日语唱的《驿动的心》外,其他喜欢的歌曲,我都能把最忧伤的那一句唱几天,直到大家厌倦了才换。冬天我剃了光头,喝醉了向隅而泣,穷途而哭。总之无聊的不要脸的抒发感情的手段都用过了,却每每不抵事,反而逐渐加重病情。有一次我给糠皮写信:“皮,你快来吧,等你考到北大物理系,可以做一些有用的研究。除了你的消音器,我觉得你还可以发明一种不用把人吃成傻子,就可以忘记心爱的人的物理疗法。我听物理系罗教授说,在宇宙无数星球里面都有人类以及发展远超人类的生物。有一种生物进化更快,他们雌雄同体,没有感情,在宇宙很大的范围里纵横驰骋,个个都比韩信、林彪厉害。但我找不到这个星球的位置,即使找到了,当我凝视它的时候,据说也得过几千年后我的目光才能落在那个星球上一个不男不女的人身上。那时,我早已经化为望妇石了。不过,我还是羡慕他们、她们、或它们。唉,皮,其实我是想对你说,你在补习班别谈恋爱,会害死你的。祝你学习进步。想你的雨。”
        北京很小很小,北大又似乎很大很大。我怎么才能生如夏花,死如秋叶?在我大二时我已经不相信历史、唯物论以及伟人了,我每天郁郁寡欢,似乎背了沉重的债务。那时开始正式接触酒,一种终生的朋友。
        其实喝酒有瘾还得归因于下乡期间。在河北一个偏僻的村子里,我们搞社会主义教育。那个教育深入人心。现在,我和老婆偶尔吵嘴,她说,咱俩从结婚到现在什么都说不到一块儿去。我为了不再延长现在这个概念,总是给她做思想工作。我说,你看我认为咱们国家现在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你不这样认为吗?她于是有些迷茫,然后动脑筋。琢磨完了,说应该还是啊,我上大学时还是啊,现在才几年啊,何况咱们挣这点儿钱,住这破茅草屋。我赶紧打住她说,人家催稿子呢,我去挣会儿钱,然后溜到电脑前写《纸质时代》。是的,那时的社教轰轰烈烈。我记得我在好几个周边村子里刷了很多红色标语,当然其中也有“只生一个好”、“要想富,先修路”之类。那时还抽空给一家卖壮阳药的乡镇企业做过广告。广告词是我和一起下乡的六哥编的,就在“只生一个好”下面赫然写着:“男儿当自强,请用某某某”。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靠知识产权挣钱。很是欢心啊,一人挣了一百元钱,可以消耗不少劣质酒。
        我把大部分精力用在思考研究自己活着的意义上,同时锻炼身体,磨练自己意志。闲下来则因为爱情而痛苦,有时跑出去喝酒。所以基本上停止了自慰这项据说如果适量进行,对身体还会有好处的体育运动。记得在村里时,有位老大爷快七十了,一辈子光棍,为人特别好。我和何六哥被安排与他同蹋。夜里聊天,那时是冬季,河北平原的风有时也是很疯狂的,睡不着。我说,大爷您觉得人活着是为个甚?大爷躺在床上抽着旱烟,很久以后说了三个字:吃,穿,日。当时我就晕死在土炕上。等我苏醒过来时,正在我省出版局宿舍里面。那晚是大学毕业后第一次怀念那个朴实的老人。记得在村里我喝醉酒吐了一身一鞋,第二天醒来他给我冲红糖鸡蛋汤,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鞋也刷得黑白分明。可我当时那么小看他。这些,是我在出版局的宿舍活过来后对会田说的。那时我刚看过她身体的一切,除了她的大脑,她真的一毛不挂了。我说,当时我真不应该那么想一个一辈子很苦的老人,他为人很好。我想抽空去看看他,还有村里几个姑娘,几个学生和一起的同事。我在那个村里代过课,教语文、体育和音乐。那个学校当时是复式班,校长酒量很大。听说有一次喝酒,找不到乡长了,原来乡长喝醉躲酒,爬着梯子上房又把梯子抽上房做了刘琦对付诸葛亮的手法,然后在旭日和风中,在房顶上睡着了。那天,害得人们到处去乡长可能要去的地方找,结果在村里逮住好几对白天就宣淫通奸的狗男女。其中王老师的老婆正和乡长秘书行周公礼。后来,王老师的酒量变得越来越大了,也学会了上房躲酒。因为酒媒,我俩关系也很铁。常常下学后,他提着一瓶酒来找我。当然,如果六哥和王大爷也喝,那么一瓶是远远不够的,几颗鸡蛋也是不够的。好在我有几个学生住在附近,他们的姐姐都很朴实,觉得应该对大学生好些,认为大学生活着的意义可能多些,就会赞助一些下酒的,比如咸菜、鸡蛋之类。后来我想,是不是我们的意义比王大爷就多一个马斯洛的自我实现呢,但我那时候已经放弃思考了,觉得其实你弄不弄清楚该怎么活也都一样活,你必须像狼一样具有保护好自己的能力才能关住门玩弄自己。
        我在出版局的宿舍里和会田说起从前,我们都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了。明天我和她就要一起回到我工作的城市,然后送她到车站,看着她离开我。我们刚刚相爱,就要分手,多么伤感。她要回县城,那时她已经调回县城中学了,那是我们浪费过激情的地方。而她要在曾经的黑板上写字,也许会对学生提起我,做为后进可以变先进的范例。当然不会讲爱情,我们的爱情弱不禁风,很失败。我不能说那是因为我岁数小的原因。也许我骨子里是个自私的人,没有血性,伪装浪漫,制造伪币。
        那天我们在出版局宿舍一起洗澡。我们的房间有些奢侈,可我之前想把兜里的钱都花光。我们牵着手去了她的学校,闻过她喜欢的丁香,去她学校的舞厅跳了一曲舞。我们像两只没头苍蝇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短暂又漫长的一天半。到处都是憎恨我们的人类,都是活得有意义的人群。晚上我们喝了酒。一起洗澡的时候,我给她洗头,洗肩膀,洗她易感的腋窝和敏感的乳房。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我还吻她,表示我爱她。我的小弟弟也一直在长大,因为长的过快,它开始颤抖。当我和她躺在床上,柔软的床,我们低声说话。她很羞怯,像处女一样拒绝,生气。说话的主要内容是我想看看她的黄色器官,那些神秘阴毛下面的黄色概念。
        在九十年代,我看过卢梭的《忏悔录》、帕哥的《日瓦戈医生》,还有很多让人迷醉的书。我有一个缺点,当我觉得一本书太好时,我就不忍心看了。我摸着书皮,抱着它睡觉,偶尔翻一翻,看一段,然后神思恍惚,这耽误了我大好时光。对于普通的书我倒能很快看完。所以,按照逻辑来看,我是个愚蠢的不可救药的人。譬如对爱的人也是敬而远之,不肯娶回家几个,慢慢欣赏。对于非爱的女人,却打情骂俏,日夜厮磨。那天我却犯了个和平时不一样的错误,我一直乞求,玩赖,花言巧语用尽各种无耻的手段逼迫所爱的人就范,直到她说,嗯,由你吧。
        我一直以为我的纸质时代是终结于大二时的286,我那时已经不思考人生意义了。我的物理长发飘飘,每日苦读托福,想早日离开中国。糠皮已经开始第二年的补习了,他说:“我和你的小弟永平在一个班里,我们老念叨你,你那时候把所有的坏事都做完了,我俩无聊时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你上次来信说你一上法医课就要往厕所里跑,呕吐,你说的是真的吗,死后分娩真的有吗,你看的幻灯片是不是恐怖电影啊。我们想假期去看你,你带我们参观一下,假期我挣了钱,给你寄去一百。勿念。此致。对了,永平不爱写信,让我问你好,让你帮他买本《易筋经》。”
        我的纸质时代终结于出版局的宿舍。因为我们不能继续在一起了,我俩相约最后一次在一起开心两天。她把孩子托付给别人,我们去省城玩,吃香喝辣,买衣服,看电影,无目的乱逛,去出版社谈我的稿子。那天的电影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我的纸时代就终结于那个晚上,那晚我们没有按期望的那样疯狂做爱一千次,我们躺在温柔的被子里泪流满面。
        我很后悔那天,当我看到了会田的性器官时我想起很多年前,父亲因为我看《隋唐演义》之类的书而咒骂我不求上进。其中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你这个白痴,生活中是没有传奇的。
        是的,从那天起我就一脚跌入了红尘,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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