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旅途中的故事
发布: 2012-9-27 19:44 | 作者: 刘利
他一下车就被一群圆脸庞、长睫毛的卖水果的小女孩团团围住，结果他再上车的时候，两只手拎满了装着削剥好了的芒果、菠萝、木瓜、椰汁……的大小袋子。
他看到她好笑地望着他，就打趣自己说，“你看这叔叔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车子启动以后，他又认真地对她说，“你知道吗，和我们年龄相仿的整整一代人，几乎都被灭绝了。这个国家国民的平均年龄可能是世界上最低的，这是个年轻人的国家……”
“有年轻人就有希望。”
“我觉得最神奇的是，这个国家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战乱以后，人们在经历了如此旷日持久的相互屠杀以后，现在这个国家是世界上最太平、治安最稳定的地方。”
“我觉得我们旅行，或许有各种各样的意义。这也许就是各种意义的其中之一。”
金边尽管没有高楼大厦，但傍晚旅行车进城的时候，还是在路上堵了很长时间。
等他们从旅行车换到出租车上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司机带他们去了三家饭店，他进去问的情况都是房间里只有双人床。在到达第四家饭店的时候，他们在车子里面面相觑地看了一会，“要是再没有，就要两个房间好了。反正即不贵，相隔又不远。”她对车下的他说。
他一蹦一跳很高兴地回来，开玩笑地说，“运气还好，我们不用两地分居。”
“省下的钱，我们去大吃一顿。”她非常现实地提议。
4. 印度签证
上午的时候，他去印度使馆申请签证，她去参观皇宫和国家纪念馆。
柬国皇宫比泰国皇宫要简洁扼要得多。在泰国，到处都是泰国国王的圣像，在柬国，到处可以看到西哈努克亲王和夫人像。在她有关童年时代的记忆里，是和日报、参考消息、广播和电影新闻联系在一起的。让人有一种有点熟悉又有点亲切的感觉。
金边其实是一座并不很大的城市，安静，祥和。湄公河穿城而过。因为并没有太多的高楼大厦，整个城市给人一种平面的而不是立体的感觉。
比起曼谷的立交高架、车船人流、尘烟万丈，她觉得她更加喜欢相对世外桃源的金边。
象曼谷一样，寺庙在这里也随处可见。所不同的是，金边寺庙的建筑风格，多少总孕育一些法国气息。她也不知道这只是她的感觉，还是真有这回事情。她想起昨晚他告诉她，柬国和越南一样，因为曾是法国的殖民地，所以有许多建筑，是法式风格的。
日过正午的时候，她回到饭店。前台的服务员告诉她，她先生在房间里。
她还是先轻轻敲了两下门，门被推开的时候，她发现他正在床上睡觉，并没有醒来。她轻手轻脚走近他，渐渐闻到很重的大麻的气味。她拉起被单，轻轻替他盖在身上，接着转身去关掉了空调。
他醒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抱歉他睡着了，接着马上颓丧地告诉她说，印度使馆并没有收留他的护照，“他们说，要我至少两个星期以后再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她坐在他对面自己的床上。
“你是怎么打算的？”他问她。
“我原定的路线是从这里北上，沿湄公河进入老挝。纵穿老挝到首都万象，再进入泰国北部……”
“我想了想，或许我可以到越南申请印度签证。从金边北上，先到桔井，从桔井到梦都，从梦都进入越南。”
“那我们可以一同北上，再同路一段……”
她到洗手间去洗水果，“都是热带的果实，即不知道中文名字，也不清楚德文名字，有的我在比如牙买加或毛里求斯见过，有的还是第一次见。”
“我也不知道意大利文名字，或是英文名字，因为在意大利没有这些品种的水果。”他找出刀子，替她削果皮。
“只有一种知道，在中文里叫地瓜，中国南方的一些地方似乎叫木薯。在德国好像也没有见过。很甜脆，多汁，有一种清凉的香甜……”
她嚼吃得很清脆，“我们小时候，所有田野里出产的东西都很珍奇，因为在大城市里没有，在大城市里所有商店里卖的东西都是凭本凭票供应的……”她一转头，发现他正在呆呆地看着她，她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又转回头来，嘻嘻笑着嘟囔说，“看什么看，吃个木薯有什么好看的……”
“你怎么真象个孩子一样……”他回过神来。
她不再吭声，从一只塑料袋里又拿出一束新鲜的莲蓬来剥，先剥绿色的皮，再剥白色的皮，再将莲子挤开，剥出稚嫩的莲芯，将莲子递到他手心里。
他却不吃，将莲子托在手心里，一粒粒地托着，等她全都剥完了，和她你一粒我一粒地一起吃。
“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叫什么样的人呢？”
“这么说吧，告诉我一两个你自己的很重要的秘密……”
“——我爱过一个女人。”
“嗯。”
“我年轻的时候作过时装模特。”
“呵，原来，难怪……”
“告诉我一两个你的秘密。”
“我真是一个诗人。”
“有名吗？”
“不太有名。二十年前，我写歌词的时候，可能更有名一些。你知道Nanini这个名字吗？”
“当然知道。她在亚琛的演唱会，我专门去看过。我很喜欢她。”
“我那时候曾经为她写过歌词。”
“这么说你很有名。”
“不很有名。你看我的名字你就不知道，这里的人，不论是本地人还是游客，没有一个人知道。”
“给我念一首你写的诗吧，你自己喜欢的一首。”
——
心怀你的契约
如期而至
你无所不至的视野
永远是
一扇清新的窗子
指尖伸出去在风中
就能触摸到
你的言语和呼吸
在无见中相伴
相随
过许多年
“这首诗叫什么？”
“叫作《归来》。或者叫作《回归》。也可以译成这样的英文——”
心怀你的契约
如期而至
你无所不至的视野
是一扇永恒
清新的窗子
指尖伸出去在风中
就能触摸到
你的言语和呼吸
在看不见的如影随行的默契中
世间漂流过许多年
她的指尖伸出去，碰触到他的手。她将她的手指伸进他的手掌中间，他的手掌合拢，紧紧地攥着她的指尖。过了好久，他的手轻轻地牵起她的手。他们手拉着手一起走在夏天亚热带美好的夜晚里。
风吹过的时候，将她的发梢拂上他的肩头，她闻到他好闻的罗马剃须水的香味。他们发现，他们是第一次如此之靠近彼此，如此之靠近。
5. 桔井
Never opened myself this way
Life is ours, we live it our way
All these words I don't just say
and nothing else matters
Trust I seek and I find in you
Every day for us something new
Open mind for a different view
and nothing else matters
旅行车向北行驶，沿着湄公河，从金边驶向桔井。
他们并肩坐在车子里。她坐在车前部靠窗的位置上，他坐在她的身边。初升的阳光在车子前方的道路上闪耀，路的两边绿色凌乱而富有生机。旅程将持续十个小时，傍晚的时候，到达位于柬埔寨北部的桔井市。
“在你十年前的亚洲之行中，到过桔井吗？”
“呵，没有。桔井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阳光从窗子里斜射进来，车子里流溢着一种金色的光芒。无数散淡的金红色的颗粒和雾尘，组成金属的宇宙，组成散碎飘渺的质感的河流，在人与人之间的空隙里飘荡流淌。
“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她不知为什么想起这样的中国古句。
So close, no matter how far
Couldn't be much more from the heart
Forever trusting who we are
and nothing else matters
never cared for what they do
never cared for what they know
but I know
车子里漂流着很动情的音乐，行驶中均匀和突来的振颤颠簸，最细微的若有若无的肉体碰触开始变得纤细敏感。
她穿着一件吊细带子的裙装，和他相邻一边的丝质细带不时沿着肩头滑落，她轻轻提起吊带。在车子的颠簸振动中，又滑落下来。有一次，他替她轻轻扶起，放回她肩头的位置，他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肩头，接着他低下头来，在她的肩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再轻轻地吻了一下。她转过脸来，伸出手将指尖划过他的面颊。他用手捉出了她的手，他开始吻她的指尖，他重新将她的手指紧紧攥在自己的手里。
她微微地将头朝向窗外，她的脸一定变得非常红艳。她没有再朝向他看，但是她知道他一直在注视着她的脸。
With an ironclad fist I wake up
and French kiss the morning
While some marching band keeps
its own beat in my head
While we're talking
About all of the things that I long to believe
About love and the truth and
what you mean to me
And the truth is baby you're all that I need
“是椰林！你看，一直遥远及至地平线。”
错落有致的摇曳的树影，在平原上舒展地伸延开去，一直到视野的尽头，遥远不可望及的天地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