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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涛诗集《七日之城》代序

发布: 2012-8-30 19:55 | 作者: 杨展



——「兴」与「象」:存有与虚无的「所在」

        对谈者:叶辉(叶)/江涛(江)
        整理:杨展
        
        初始的诗 迷离的夜
        
        叶:你在香港的第一本诗集快要出版了,这个对谈就当作诗集的序言吧。你什么时候才开始写诗?
        江:我在国内已开始写诗。上大学时我读的是中文系,但那时我并没有写诗,反而对文人、诗人很反感。因为觉得他们行事夸张,不大像普通人。所以无论是大学期间还是毕业后,我都没有去参与任何文学团体或文学活动。毕业后我到了电台工作,开始在工作中接触一些文学工作者和文化团体。那时日常的工作主要都是写新闻稿,而没涉及文学作品,可以说基本上是忘记了大学所学的文学知识。我在电台负责主持的是在深夜十点到十二点的晚间清谈节目,因为又播歌、又分享自己的心情、又接听别人的故事,由是生出了对于时空的迷离感。那些不同时代的歌曲所代表的故事,我自己的故事,加上听众们的故事,令我对自己身处的现实和感官世界产生了一种交错迷离的感觉。这也许就是我最初的诗意的萌生。我对于文学的理解比较迟熟和被动,完全不是那种自幼就热爱文学,并勤力写作的人,反而有点像因诗意在生活中不经意的入侵,而使我不得不去好奇,想搞清楚,那些令我心神恍惚,既欣喜又让人沉沦的文字世界与现实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那时我常为自己的节目写稿,还把它们电邮给朋友们,朋友看了我写的东西,鼓励我写诗。我开始意识到,原来这样写就可以是诗了,所谓文学,所谓诗,其实也可以这样轻易地贴近生活,一点儿也没有成为一种心理负担,反而可以抒发一个人内心隐秘的情感。就是这样,我开始了写作。 
        叶:这和你念硕士课程时研究耶利内克(Elfriede Jelinek)有没有关系? 
        江:那时我还没有念比较文学硕士呢。本科念的是中文系的新闻专业。我是工作很多年后才念硕士的。
        叶:那么,整本诗集的规划和想出版一本诗集的念头,是何时开始的呢? 
        江:其实,这次是我在写诗后正式出版的第四本诗集,但在香港出版,则算是第一本。之前,我在国内正式出版了三本诗集。在电台工作时,就已出版第一本诗集,那时写得很快,写到一百首就出版了第一本诗集。现在回想,这多少有些初生之犊的无畏感,但更多的,有点像作为一个新闻人,想把「我开始写诗了」这份欣喜公诸同好的「抢新闻」的感觉。我记得,在第一本诗集的后记中,我竟然这样写道,大概意思是:以后,我每年都要写一百首诗,出一本诗集。现在回想,觉得好好笑,但这种说法,其实也表达了我找到写新闻稿之外的欣喜,好像发现了新的自我,感觉很开心。但是后来,当我再出第二、第三本诗集时,内心已变得谦卑。写诗不是赶稿,而是用语言去感悟生命中的某种深奥之处。之前写的诗集,题材内容比较零碎,之后比较成体系,从《木棉集》开始,诗的语言、结构、以及诗人自己的生命历程的记录,都渐成体系,息息相关。 
        
        「在」与「非在」
        
        叶:我当年挑选你的诗刊登在《秋萤诗刊》,也发觉你很喜欢用一个字。在这本诗集的第一辑和第二辑里面,你也用到一个字,就是「在」字。在这两辑里面,你写时间,可能是顺序,也可能是倒数。每一首诗的起始,基本上都用一个「在」字。比如第一首是〈在联接街〉,又或去到九龙有〈在联合道〉,这两条街道都是把两处地方联接的。诗集的第一辑叫〈新约〉,第二辑叫〈旧约〉,在这〈新约〉和〈旧约〉里面,放在一起的话,有着前生和今天的连接对话。或者那个「在」字锁定的空间,又或是存在的状态,既是时间或是空间的概念。这是否你在不同的生活的空间,不同的生活的所在,一些不同的感受的连接呢?
        江:你读出了「连接」这个词,我很惊喜。其实,我在编辑这本诗集的时候,就私下埋下这个伏笔,但我从来不奢望有人看得出我这个伏笔。我是故意将「在联接街」这首诗放在整本诗集的第一首。我将这首诗放在开头,潜在的意图是,发出一种意欲「联接」的文字信号。我在想,究竟有没读者对文字、语言有那种敏感去察觉这一点。「联接」同时也暗示作者与读者之间,透过文字心灵相遇的情景。说回那个「在」字,其实「在联接街」那首诗里,我透过场景的诗写,所表达的,也有一种迷惑和迟疑,一种类似迷途的感觉:地点、人物都似是老早约好,但若忘了时间,地点就会不对,若地点不对了,人物可能也会物是人非……当置身于「诗的阅读」这种场景,作为作者,我很想内心所表达的,透过文字,能与读者的阅读理解产生「联接」,因为有了联接,才会有故事,才会有共同的文字旅程,才会有心灵的共鸣……但作为诗这种特殊的文体,我又希望,我向往的「联接」不是公开化的,不是人云亦云,而是一条幽僻的思想小道,因为,越是幽僻的地方,会越少人去,而所谓的「知音」,往往都是在这些很少人踏足的地方才会遇到。「高山流水觅知音」就是这样一个典故。所以,把「在联接街」这首诗安排在诗集的第一首,我希望是一种「定调」,或许,也是我自认为的一种语言风格。我好肯定我「在找」,「在寻觅」,但究竟我「在」、「不在」那个地方呢?我也不知道。是否「联接」上了,就「在」,「联接」不上,就「不在」?其实,我也没亲身去过联接街,只不过坐巴士车经过,但我竟又写出「在联接街」,所以,我觉得我是「在」那条街上的,要不,我凭什么能够书写它呢?另外一些诗所写到的地方其实我也是没有去过的,只是我对街道名称的敏感引致我书写它们,这些内心经验都是相当奇怪的。至于〈新约〉和〈旧约〉,我是想将两个过程区分,不是截然的,不是说某个时间写国内的地点,某个时间写香港的地点。在香港我也会写国内的地点。写到的许多地方甚至我亦没去过,只在地图看到那个名字,有感觉,就会写。因为我心中,我有自己的地图,在内心,好像已经走了或远或近的路程,去到那里。其实,写作中,有时也感到很迷惑,究竟我有没有去过呢?又或者,当若干年后,这些诗被不同的读者阅读,偶尔,会否亦有读者意会到,他(她)很可能也有过我那样的心理历程,然后,我们才得以在那个偏僻的文字的诗意的角落里相逢。那么,这时,我们是「在」、「不在」?另外,近后期的作品,我的确写香港的地点较国内多,或许是当我全身心的生活在香港之后,就有了与之前不同的心情。
        叶:又或者这样说,香港的「在」,其实你又不是在湾仔,在旺角,在尖沙嘴,你反倒是在一些边缘又或是偏离市中心的小路。其实你是在香港这个繁华城市,为何反而去找那些偏远的「在」? 
        江:我也很奇怪。回头看自己写过的诗,很少会写到这些繁华喧闹的地方。我自己也发现,总是去找一些很偏的地方,像流水响、塔门等,不是郊野水塘,就是离岛。 
        叶:我发觉你大部分的地方都没去过。 
        江:那也不是,有些地方我去过……
        叶:如果按这个观点去读你的诗,基本上不能读出你所写的地方的具体感觉,而是借那个地方的名,说你当时的所在,无论你是在计算机还是真的到了离岛散步,你所写的都可能只是你当时的那种对「在」的感觉。 
        江:也不能完全说没去过,有些地方真去过,也有些是去过之后才写的。但是真的很奇怪,有些去过后才写的,也不是描述它的风光。除非是很贴合我想写的主题。好像咖啡湾,我也去过画画写生,但写出来的也不像写生里面的东西。
        叶:那你有没尝试过将你写在平时放假悠闲时才会去的那些外岛的诗,如〈在坪洲〉、〈在塔门〉等,将它们的诗题互调,基本上是没有影响诗的意思的。 
        江:不是的。为什么说不是呢?我是觉得〈在坪洲〉、〈在流水响〉、〈在塔门〉这几首诗写的地方我都有去过。像〈在流水响〉,是写了之后再去过几次的。为什么会写流水响呢,我不记得当时是处于什么状态。我就在想,流水为什么会响?肯定有某种水流。于是我想到了自己的名字的「涛」,无论是本名还是笔名,都有「涛」字。例如笔名「江涛」,就是一种水流,有水流,就会有波涛,哪怕极轻微的流动,都会有流水的响声。「在流水响」是由四首组成的组诗,里面的文字贴合了当时我的处境和心态:在一处偏僻水塘,没有观众,流水大声小声也不会有人知道,但水仍不断流,天然地响……「在流水响」在书写名字、处境、心态……而「流水响」又是新界一处古老的地名,甚至有古人的诗作典故,而当个人的现实处境与地方古老的人文风俗交织,诗歌的语言所营造的氛围,也许,也算是一种我个人的人文理想吧。另外,像塔门、坪洲我都去过多次,断断续续各都写了一组诗,这本诗集里的<在塔门>是一组<渡·旅人>的其中一首,而<在坪洲>则是选自一组12首的坪洲组诗。塔门、坪洲,本身就是就是一处隔海而处的地方。有时,当人处于一种孤岛状态的时候,其实也是最自由的时候,说创造力的自由,也不为过。也许是我常处于一种边缘的状态,我写的都是比较偏远的东西。事实上,是中国的汉字启发我去写这些地方的。我想,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和人文理想,使我常常刻意与烦嚣的现实保持距离,我觉得,书本和文字,能令我安静恬然,距离,能使我更能看清现实。僻远,是我内心本能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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