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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风物

发布: 2009-2-19 23:37 | 作者: 唐棣



       
       知了猴
      
       方言里“知了猴”的读音有些变化,“知”字发音很轻,“了”读勒,略重一些。其实,就是蝉蛹,油炸来食,上盘时颜色透明金黄。现在大饭店有这道菜,叫个油炸金蝉,人说贵着呢。正说明我上面的意思,金色象征吉祥。吃的人图吉祥的应该不少。
      
       我常吃的时候,它还不值钱。
      
       这是我爱吃的一种昆虫。爱吃这东西,按现在话说不光图营养丰富,吉祥富贵,还图抠“知了”的这一乐儿。每每下雨,刚停,天蒙蒙亮,或黄昏,你就得出发。小时候我家出门就是一条路,两旁是阔叶杨。初夏时节,去抠知了的人很多。特别是过雨以后,拿母亲给缝的布袋,到树底下弯着腰找去吧。地上的孔比绿豆粒小,有经验的就能判定是不是“知了猴”。手指尖轻轻戳,极薄的一层土皮就被戳破,手指伸下去触到那“知了猴”,它正用它的两只大爪子抓你的指头顶呢。小孩儿指头细抠出来容易。地上只留个小洞。大人有的脾气急,一跺脚,踩坍一大片也是常见的。
      
       从地上发现小孔,触到“知了猴”,再抠出来,入囊。一连串儿的动作,步步都是小小的惊喜揣在怀里,抠“知了”比吃这东西的乐趣多了。我从小就懒,是等着它们上了树干再捉,现在想乐趣减了不少。
      
       “知了猴”之后就是蝉蜕,药材,中医讲此物有疏散风热,明目退翳,息风解痉之功。还没用过这味药。到夏秋间,蝉的卵下在树皮里,经风吹落到地上,孵化成极小肉眼看不到的虫,小虫地上爬,碰到湿地方,钻入地。三四年,小变大,成了“知了猴”。等着我们抠。蝉的幼虫身上据说是带着黏液的,土壤里的那个孔,看上去一个井壁光滑的小井一般,留着层极薄的土皮儿盖在洞口,它在下边,窥视着外面的气候,下雨,干旱,风吹叶儿落。时机适宜,破洞而出,上树化蝉,我们抠的时候,恰恰是这个中段,飞到枝上歌唱的,我觉得它们最有灵性。至少,逃了我们的魔掌。几年的“地下生活”,换一个夏天的自由歌唱,有的却叫我们中断了这个过程。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其实,“知了猴”在我们马州有时候是个总称,细分还有蚂吉猴。大的那种,吃来一般都选这个,个大肉多,有咬劲。小的,我们小孩抠了也就扔了,死活管它!想起吃炸蚂吉猴,也就想起夏天的事儿。事儿不都是人,还有声.那时的蝉鸣是重奏,常常几种蝉,不同的频率一起唱。“小日”最小(我们常常扔掉),我想也就是书上说的“知了”,叫得人烦闷,常是拉着调门儿一个劲地闹。闹,却可入眠。蚂吉最大,黑头,硬翅,声音也亮如钟,爱午后叫,听得人只得起来,我起来的时候,就想快下雨。下雨是与抠“知了猴”连在一起的往事。还有一种身体略长,淡绿色的蝉,我们叫噻狗,它是那股声里调子起得最高的,声音有点像嘶。是“噻——狗——噻——狗——”的叫,大概名字来自于此。我抠得“知了猴”,蚂吉居多,最少见的是噻狗的,我记忆中好像抠过几个,和一般的也差不多大小胖瘦。声音竟是那么独特。
      
       现在,蝉还有,只是不那么齐心,叫起来分着层,你断我续的,叫人不舒服。入了夏,我就蹲在院子里听蝉鸣,即使下雨也不出门,我想我当年一定掐断了不少。
      
       现在的蝉鸣顶多算合唱。想想也没办法,重奏与合唱的分别,其实也不是每个好歌人都分出来的。听着吧,有总比没有强,有,就还是夏天,没有的时候是啥?到时候再想。
      
       羊角
      
       春天交了夏天,后山上是没有什么野果可以摘的。野羊角也是花,长在后山上,一溜长坡下。我们小孩子对它的兴趣大,这花不仅耐看,像羊角竖着,还可以吃。羊角这个名字是马州的叫法,外面人知道的不多。在外面,听人们叫它杜鹃,羊角、马樱花、山石榴、等等的叫法,都很诗意,书里说朝鲜的叫金达莱,又雅了起了。
      
       我们那儿,想来是更重情趣,羊角是我儿时记忆的时常顶起的一部分。羊角属杜鹃花科杜鹃花属,花色颇丰富,白的、红的、蓝的、粉的、紫的、复色的,条纹和斑点的也有,种种变化贵在野生。后来,人工培植起来,说是世界上有近九百多种。
      
       我还是只说我们那里的野羊角。马州人过去是很勤劳的,除自家田地,挨着屋舍,前后庭的空地都会辟成地,种菜。我们家没种菜,是圈起篱笆,养鸡鸭,村周围,绵而远的山,脚下、腰间也是地。村后山上进去不远,慢慢有了路。走着、走着就是山腰,我家有块地在那儿,小时候,妈妈种了菜的,扛锄下地,挑着水浇菜的总要走这条路。我跟在她的身后,去那里。就是在这个路两,长着野羊角,匍在地上,那个时候总是好多,好多,开得极盛。
      
       路边的羊角是红的,有事没事儿,我就上去摘几枝来,妈妈在远处的地里,能干啥?手上的野羊角此刻好看,也当作好玩的。当零食这都是后来长大了一些才知道的,红的瓣儿,在嘴里一会儿酸一会儿甜的。有种好玩在里面。这敢情能吃?知道了不怕,以后下地,妈妈干活,我就握着羊角一边玩。玩小蚯蚓累了,舔一下,风一来,凉快。
      
       除地里活、家务,老家的妇女都上山割蕨菜,马州妇女在那个年代里最基本的活儿之一就是这个。我们后山上的蕨菜是先前各户人家里,最常见生火做饭的燃料。人们每天磨好镰刀,背着枝竹杠,杠上缠着绳索,几个人相伴就这么进了山,听邻居说得边割,也总不忘在山里寻找,看有没有野果,顺便带回去给孩子,那个时候的马州孩子,哪里来的零食,实在没有,就采着野羊角回去。孩子们都高兴。如今回头想那些进山割蕨菜妇女中,也有我的妈妈,他们面带着山里人特有的一种喜悦,沿着山路下来,过了石榴河,我们都在河边等。菜是绿的,色两捆菜里的几枝红羊角的特显眼,入村口的时候,人也多,你一点,我一点的,后山是绿的,河水是绿的,红洒在一片绿色当中……我再也难以想象是何等美丽的。
      
       那天和妈妈谈天,说到了农活,也就扯上的吃野羊角的事儿,妈妈问我还记不记得别的?我对关于羊角的几个传说有些粗略的记忆,就讲给妈妈听,是不是。我说一个是说有个寡妇带着儿子过日子,生活很苦。她希望儿子将来出息,那孩子却不听话,喜欢跑出去。一回,生起重病,咳到咳出血,想喝水,家里没水,就叫儿子去河里挑,儿子不去。这寡妇舀一碗来,也行,儿子还是不去,说石榴河出门就到,你自己去就行,又跑去玩了。寡妇很着急,急着、急着身上长了翅膀。等那儿子回家,一看也后了悔,谁料寡妇已叫着“迟了”飞出去了,寡妇在天空中叫着叫着,一下掠过了河,她没喝水,一直吐血,后山的白花,染红了。传说里没说这个寡妇后来的故事,我也仅仅知道白花从此成了红的,长得像羊角。
      
       还有一个是说啥,母亲没跟我说,还说我急得没错,白花变成红花,人变成了鸟……啥都会变。嘴里不停地咕囔这些。
      
       已很多年,再没见过野羊角。这花儿,我总觉得和书本上的杜鹃不同,哪里不同又说不出,图谱上也有些细微的区别,更多可能是内心的永远的小秘密。像我们母子多年以后,离开马州,没人知道我们那时的心情,这都是秘密。传说与秘密是我的故乡给我的,不论身在何方,比如我今天的窗外是望不到头的油菜田,花是黄色的,灿灿的顺着一个小坡上去,到那儿我还真不知道。眨眼,只要放下笔一闭眼,即刻他们就能是红如血,要滴落似的。
      
       一滴在往事里,慢慢泅开来。一滴滴在我的来世。我最惦念的,不过是野羊角引起的秘密,但谁不知道,往后的游历,到了哪里?就把这个传说讲给的道理带上,还得细体会。伸手翻翻日历,日子也对,老家后山上的野羊角,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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