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出梅入夏

发布: 2011-8-09 21:07 | 作者: 南东



        
        或许语言更能体现出我们的真实,肉体与精神性的,那些焦灼我们的热情或是理想多是来自于生活中失败的感受以及对之的超越意识,而这就构成我们生命存在的内在张力,我们在追求实现的同时也在寻觅着替代与消解的。从某种意义上看现代的柏桦才是他一种理想的存在,但是他的语言更加散淡,《苏州记事一年》一诗中人是不及物的。
        
        由于左派对柏桦来说不是来自思想上的自觉,而是得自于时代与生活的双重缺失,因此他能够从左边上来,而从右边下去,有时我也疑问他转化的动力与线索都不太明晰——当然我并没有因此对柏桦产生什么不满,他始终是一个诚挚的歌者。我在读他为《往事》一书写的序言时,真是惊诧,事实上他的那种偏执和极端的心理依然,有时我想他致力于超越的八十年代的左派激情可能更体现的是他个人的真实。
        
        从这个意义上我理解柏桦是复杂也是矛盾的,而这种生命存在的内在悖论是一个自觉的诗人对极具戏剧性变化的中国现实的种种反应,他的偏执与超脱是一对永恒的矛盾,他的转变一方面是作为个人不断适应变化中的生活的努力,另一方面也是致力于超越个人的这种悖论,这种悖论不仅是他追溯到自身的遗传基因,可能更关键的是他个人的精神追求和诗歌的写作实践,特别是这种实践与他本人的人生理想相冲突的时候,诗歌写作在八十年代部分地满足了他个人的理想(在八十年代写诗就是一种充满激情的革命行为,诗人之间的交流和串联类似于革命者的地下活动),同时也消解了内在的激情,自然这样的写作会加重他个性中的热烈一面,这也正因此使得他以为诗歌来自于痛苦。
        
        柏桦在谈到对万夏的认识时认为诗人的诗歌写作大多出于某种宿疾,他说:“宿疾是每一个诗人内心的普遍症候——诗歌中最秘密、最驯良的温泉,有时也是最激烈、最发烫的热泉。”这可能是柏桦独特的诗观,诗歌来自于生命内在的隐疾,这个观念存而不论,那么柏桦的宿疾是什么呢,这在此书中得到了追述,可以说这些都肇端于他的童年,这就是他第一卷:忆童年中的五个章节,对母亲的下午激情的继承与背叛,文革中对革命的感受与向往,……以及在小学时关于写作的痛苦体验等。
        
        少年的愿望好似风的愿望,
        
        呵,青春的心思是多么、多么绵长。
        
        我感到郎费罗的《我失去的青春》中的这一段诗句,极为准确地再现了早期柏桦生命及诗歌写作的状态,可以说柏桦的人生轨迹以及诗歌的创作在他的童年中就扎下了根,如果说他早期诗歌中内在的张力来自于摆脱母亲的下午激情,和他在审美化的文革中的奇特、痛苦的遭遇,那么他后期的隐逸与散淡可能在他年少时对鲜宅的迷恋中就露出端倪,他一方面沉溺于生命的童年状态,另一方面又想着远游,正如他在读波德莱尔的《露台》一诗中意识到个人对母亲那种复杂的感情。
        
        而柏桦在《夏天还很远》一诗中则抒写了他生命气质的两个源头,母亲与父亲,这首诗柏桦十分自得,其实是非常个人性的,揭示出他生命气质上的两个传统,父亲的那种秋天式的闲淡,与母亲式的夏天午后的热烈,真快呀,一出生就消失/所有的善在十月的夜晚进来/太美,全不察觉。这是他在追味个人的父亲传统,而诗中反复咏叹的“夏天还很远”体现出诗人复杂的心理。
        
        他曾说自己早期的诗歌,其内核是“母亲激情”,其外表是“父亲形式”。如果说北岛的诗歌是父亲式的政治抒情,那么柏桦早期诗歌的写作的内在动力和表现是母亲式的,北岛在反抗那个政治的父亲中获得了时代的声音,柏桦则在反抗那个完美主义的母亲时,不断地回归到生活的本原。
        
        柏桦这时的左派激情既内在于生命自身的对立和冲突,也体现为生命与现实、观念之间的离合所造成的张力,可以说早期柏桦用以毒攻毒的方式反抗自身的母亲传统,后期则不断地回归到个人的父系传统,当然这里的父系也包括精神层面——他称北岛、波德莱尔为父亲式的诗人,其精神要素是强大、自我和坚定的;相对的母亲传统是激情与躁动的,也是不成熟的。
        
        应该说柏桦对陆忆敏《蚕马》一诗中“躁郁”一词的体认与推崇,正可反映出他在表达时期的精神状态,而他对《避暑山庄的红色建筑》的喜爱怕又体现出他那种左派激情背后的自我意识和期待。因“而生活对于一个诗人永远都难落到实处,那实处早已落到他幻美的心灵。”我们有时将这“躁郁”的心灵隐逸于陌生的文字,在不可能的现实中寻觅那种空阔与闲适。
        
        我在第二次阅读此书时,不禁想到王家新《回答》中的诗句:
        
        回答一首诗竟需要动用整个一生,
        
        而你,一个从不那么勇敢的人,也必须
        
        在这种回答中经历你的死,你的再生。
        
        柏桦在中年辞去教职,一个人在山中反思,然后苦心孤诣地写下诗歌的回忆录,也宛如是一种回答,并通过这种回答获得新生。这本书可看着柏桦人生的风水岭,写完此书后,他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基本不再写诗(此后他有八年多没有写诗,近来他又开始写诗,但是风格大变)。书中柏桦追溯了个人诗歌写作的生活与精神源头,他那些看起来语言散淡的诗歌背后都有着个人某种灰暗的感受、经历与挫折感,写诗是一种宣泄也是一种完成——他诗歌的抒情性可能也体现于此,柏桦不是高产的诗人,他的诗歌大多都来自于个人生活上的积累或是经验的总结,而且他勇于探索,不愿重复自己,是一个诗歌领域的炼金术士,这使我想到陆忆敏的《出梅入夏》这首诗来,它惟妙惟肖地表现了妇女妊娠期的独特心理,它是这样结尾的:
        
        我推醒你
        趁天色未明
        把儿子藏进这张纸里
        把薄纸做成魔匣
        
        
        在我看来一首诗的诞生可能与一个新生儿的降生有着隐秘的相似性。从更开阔的意识上来看一个诗人的产生亦是如此。而这些诗句也正可体现出柏桦写作这本回忆录时的心态以及其时代的背景。
        
        另外我将这篇文章取名为“出梅入夏”除了强调我阅读和写作的时间性以外,可能还包含着自身的某种现实和精神的期待,而这也是与我感到柏桦通过写作不断地再现、消解了内心那些不能在生活中排解的情感,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愿望,他将各种躁郁的情绪以及思想转化为明晰的语言,这也类似于梅雨季节的终结而进入了干爽的夏天。当然我感到柏桦最终是摆脱了那种“下午的激情”。这尤其体现在书的终章《诗歌的风水在江南》,现在这个执迷于文人情趣与词语中江南的诗人,为他被时代和生活赋予又被禁锢的左派激情找到了梦幻中的平原。
        

22/2<12

发表评论

seccode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