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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树林里走出的木偶

发布: 2011-6-23 19:02 | 作者: 倪志娟



——对津渡诗歌感悟似的阅读

我始终认为,津渡的诗歌是比较好进入的,不管他如何克制和收敛,他的诗歌始终有一种直率的气质,有一种袒露血与肉的急不可待,有一种瞬间照亮自己和读者内心的透明。他的《木偶》一诗,就是这样一副逼真的自画像:

        每一棵树里
都住着一个木偶
每一个傍晚,他们都会脱掉树冠的帽子
掀开树皮,走出来
——《木偶》

    哪一个写诗的人不是现实生活的逃逸者呢?生活就是一棵坚硬的大树,束缚起我们的野心与狂想,按部就班,巍然不动。那种千年如一日、度日如年的沉闷与沮丧,津渡是有深刻体验的。还好,文字帮助他掀开树皮,走出来,哪怕是以一个木偶似的笨拙身姿。在这木偶的自我观照中,他看到了,他传达了,那冰冷的伤感和生动的面容。

    一、老实的写作态度
津渡喜欢说起生活,他对生活真是又爱又恨。忙碌的生活剥夺了他的时间和自由,他当下的作为,他认为是无意义的,但又无法摆脱。他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希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一个我把铺盖放下就能安心睡觉的地方。现在,我奢望我有足够的支撑,让我有朝一日,按照自己的审美意趣来生活,并且有闲观书莳花。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并在为这种生活负出艰辛与良心,为了明天,我不断地支付今天。”工作是衣食父母,这点我们每个人都懂得,也无奈,津渡并不比每个人超脱,他同样屈服于生活这种强大的逻辑,为之奉献自己绝大部分精力。

好在,在生活的逻辑之外,还有想象,“一切都阻止不了我的想象”,说这句话的津渡有一种王者气概,因为想象是真正属于他个人的国度,“一个诗人,就是一个小镇”,在这个国度里,他是王。这时候,写诗不单单是创造活动,而是全部生存的意义了。

津渡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羞怯,虽然传闻他在喝酒时如何生猛,可是在诗歌写作上,他的确是羞怯的,他的作品只能暂时使自己感到愉悦或满足,过一段时间后,他就会不满,并感到耻辱,他的专栏和博客上大量被删除的诗歌就是证据。这种对自我的苛刻,无异于慢性病痛的折磨,可是,这种羞怯,大概也是做一名优秀诗人的必要素质,这种羞怯里,有自身的素养和见识,也有写作的良心和品格。经历这种不断反复的、凤凰涅磐似的自我否定,津渡的诗歌的确越写越好了。将他近期的作品如《湖面》、《结束的剧情》、《静物》、《桥上》等与他两三年之前的作品进行比较,就能看出他的进步。

因为自我的羞怯,他的写作始终抱守清醒而内敛的姿态。在喧嚣的诗坛上,少见他的飞扬跋扈。他的性子其实是急躁的,从他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比如《山居十八章》,他居然一夜之间一气哈成。可是,他不用语言为自己宣传和辩护,去抬高自己或突出自己,他固执地写,冷静而强悍地用作品介入诗歌话语中,这种无言的说,比众声喧哗的确更强大有力。这,仍然是一个诗人的品格。

从八十年代到今天,中国当代诗人已经作出了各种各样的姿态,反叛、愤懑、颠覆、先锋、前卫,甚至自杀,可谓机关算尽,如今,什么样的姿态都无一例外落入消费社会的魔掌之中,那真像一口黑黢黢的深井,无声无息地吞咽掉一切异质的声与影,于是,所有的发言都带上了一种表演性质。津渡明白这点,其实很多人也明白这点,但是跳不出窠臼。津渡有的是一种微弱的自信,对自己、对时间的一种自信,埋头去写,寄希望于时间。这也是一点野心吧,可是,假如没有这点野心,大概也不会有抗衡徒劳感的动力了。

在这种低调的写作中,他也不断地尝试创新,实验各种手法,写实,叙述,甚至口语似的放松,他全都不回避,努力寻找一种最佳姿态。不得不承认,他有才气,能够拿得起多种形式和题材。

    二、粗糙的质感与痛苦的张力

津渡的诗歌之所以容易进入,是因为他的诗歌整体有一种粗糙的质感,这种粗糙不是指他对待诗歌写作的潦草或者技艺的粗劣,恰好相反,他对诗歌形式的追求是精细到挑剔的。他有一种明显的完美主义倾向,每首诗都力求有始有终,形式完整。

我所说的粗糙质感是他的诗歌给人的感受,是一种风格,就好像在建筑装饰中专有一种是特意将墙面装修得凹凸不平,给人视觉上和触感上都带来一种特别的冲击。津渡的诗歌就是这样,他的诗歌是引诱人抚摩的,而那种磨沙似的触感顿时可以深入人心,当然,前提是阅读者必须具备一种敏感的心性,否则与这种触感会绝缘。比如在《山居十八章》中,这种粗糙的质感随处可见:
        向晚,云朵与落日推下断崖
我盘腿坐下,不为衣襟上的落花所动。荒山之上
猛虎与道士不曾到来。一日长于一生
鹰窠顶上,松盖相倾,暗影遮过我的心房
更远处,大海沸腾,洪波暗涌,天地相接而含于一线
——《断崖》
白天,那些云去留无意
来了,又离我远了又远。群山
沉醉于湖水松碎的镜子,暗影里透露出晃动的惊疑
与酸甜的欣喜。半夜里
松枝来敲打窗户,我起身推开窗子,风灌满我的睡衣
我想到此时,榻上的人们在山谷里睡熟
——《山居》

在这两首诗中,语言形式的流畅与圆融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性情与质感依然突现出来,在山光云影中,始终充斥着“我”的思绪连绵,而这个“我”,又是如此清晰的形象,清高,痛苦,带着挥散不去的落寞与失意。这的确是一棵木偶的心,被树杆包裹,被木头的冷硬包裹,一旦投身于文字,利马要做肝胆相照,一字一行都述说着那难以张扬、难以言说的。

与这种质感相呼应,津渡的诗歌中还有一种力,是在冷静克制的外表下隐藏着却又张牙舞爪的。有时候,这种力由于克制而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你要知道浪花也是有鳞的,如果它也是鱼
在礁石上摔碎身体
哦,那是泡沫,什么都是易碎的原形
像我独自一人,赤裸着身子,在这海上的孤岛上游荡
两年了,我还记得从我毛孔里不断磕出的沙子
记得那里,像所有的喷泉一样
从树干的管子里喷出愤怒的树冠,在暮色里燃成灰烬

——《在白塔山岛》
凡是力都有所指,有其要确立或摧毁之物,可是,作为一个束缚重重的人,又能确立什么能摧毁什么呢?我们的恨和爱常常无所指向,最终,所有的力大概不过如“愤怒的树冠,在暮色里燃成灰烬”,依然是徒劳,只是灰烬标识出生活中无时不在的浓烈阴影。

津渡的这种力也是一种介入的力量,他的很多诗都是以直接的方式介入事物之中,好像忽然切断了时空中事件的流程,将自己横插进去,对眼中之物进行肆无忌惮地扫描。
        临近零时,一个夜晚的山尖
时针尽力去摸那个高点
我们全身赤裸,裹紧床单
像堆在积雪之中,等待铛地一声
分开,然后往下速滑
               ——《等待开始》

        黑暗中,我摸到楼梯的钢管
好像一个人的胳膊,很长,很冷

——《直觉》

要从一条皱巴巴的手绢
充当肚兜开始,硕大的烟斗
是天然的尿布烤炉
奶瓶推倒又扶起,日子正是个不倒翁

——《回忆一个好父亲》
     
这种直接介入的方式反衬了诗人自身处境的杂乱无章、理还乱,于是,他经常需要猛地推开覆盖自身的一切叠嶂,做一口深呼吸,放眼开阔之地,这依然是一个木偶偶尔逃逸的游戏。
    三、癫狂的想象与虚无主义的感伤

木偶的逻辑是生活的逻辑,语言帮助木偶说话,因此,语言的逻辑坚决背叛了生活的逻辑,想象才恣意生长。

    津渡的想象能力在当今诗人中算是佼佼者,他的想象是连带着具体意象的想象,不是像很多天生阴郁的内心分裂者似的白日梦。因此,他的想象总是具有一种童话般的梦幻色彩。比如《木偶》、《斑马的故事》、《蚱蜢》,甚至像他力求写实的《咸鱼》和《皮匠》都有着童话的风格。

奇特的想象使语言的种种探险都落在实处,从而避免了因单纯追求语言的新奇或观点的离异带来的瞬时快感,使阅读成为一种真正的漫游,且行且观,步步有风景,处处可流连。

         只有咸鱼们知道,冬天有多么寒冷
咸鱼们互相问候,挤紧
在一排排竹竿上
排好队,咬紧了生铁钩子
……
——《咸鱼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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