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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直日光

发布: 2011-4-28 23:39 | 作者: 鬼金



        
        秃顶男人的身体在瘫软下去,他的嘴里还喃喃着我没笑,真的没笑。李丙的脚还在踢着他。李丙踢得有些累了,松开了秃顶男人。没想到,这一松坏事了。秃顶男人奇迹般地站了起来,满脸鲜血,双手紧紧地掐住了李丙的脖子,发疯地说着我没笑,我真的没笑,你为什么说我笑了呢?为什么?李丙被卡得喘不过气来,舌头都伸了了出来,脸色青紫。秃顶男人流着眼泪说你为什么逼我,我没笑,我真的没笑,是你逼我的,你为什么逼我?
        
        秃顶男人脸上的血和眼泪混合在一起。
        
        李丙伸出了僵硬的手向李志伸过来,伸过来。他已经说不出话来。秃顶男人还在狠劲地用着力嘴里说着我今天到要看看,到底谁给谁好看的?你这是欺负老实人啊!逼哑巴说话呀,你以为老虎不发威就是病猫吗?秃顶男人边说着边把流进嘴里的血沫子吐出来,吐在李丙的脸上。你一句一个他妈的,你以为我就不会骂人吗?你母亲的!他的手还在死死地掐着李丙的脖子,几乎要把他的脖子折断。李丙在一阵阵地翻着白眼,舌头伸得更加长了,两个眼珠子几乎玻璃球般要被挤了出来。
        
        李志一直都在边上看着,他希望这能给李丙一些教训。没想到,李丙眼看就要被发疯的秃顶男人给掐死了。他身体里的血变得激动起来,不是因为刺激,而是血缘,绝对是血缘。他冲了上去,企图掰开秃顶男人的双手。可是那双手像铁钳子似的死死地掐在李丙的脖子上,李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秃顶男人看着李志过来手掐得更紧了。他把满嘴的血沫子又吐在了李志的脸上。李志看掰不开秃顶男人的手,扬起拳头对着他的后背就是几拳,这几拳都击中了要害。秃顶男人痛苦地松开手,眼睛在仇恨地看着李志。李丙坐在了地上,大口地吸了几口气说妈的,今天还真的遇上对手了,算你狠。李丙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把刀子使劲地捅向秃顶男人的身体,一片血雾喷了出来。我叫你掐我的脖子,我叫掐我的脖子,我捅死你,捅死你,李丙说着。
        
        李志惊呆了,他没想到李丙的身上还藏着把刀。
        
        李志说怎么的李丙,你要杀死人啊!别捅了,他要死了。
        
        李丙根本没听李志的话还在说着我今天就叫他死,叫他死。
        
        秃顶男人身体晃了几晃,终于倒在了地上。
        
        李志说李丙,李丙,你杀人了,你还站着干什么?一会儿警察会来的。李志转身看见瘫软在地上的杨红说我们有多少钱,你都拿来,给他,叫他跑吧。李丙用脚还在秃顶男人的身上踢了几下。李志接过杨红递过来的钱塞到李丙的怀里说你快跑吧,以后就别回这座城市了。李丙接过钱意味深长地喊了一声哥,揣起刀子冲出门去。李志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他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一阵阵的痉挛起来。
        
        就在李志透过门看着李丙的身影消失了的时候,警察冲了进来。
        
        警察看见了血,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人,死人。
        
        警察说这是怎么回事?谁杀了人?你是李丙的哥哥吗?
        
        李志说我是,他跑了,他杀了人就跑了。
        
        警察说你怎么能叫他跑了呢?
        
        李志说他手里拿着刀,我能怎么办?叫他也捅死我吗?
        
        警察说你知道你的弟弟在今天上午杀了一个人吗?
        
        李志说不知道。
        
        就这样,警察把李志和杨红一起带走了。
        
        警察多次审讯李志,李志只说三个字:不知道。后来他们只好从杨红的身上下手。杨红都说了,说是李志在李丙杀完人后,还给他了他钱叫他跑的,叫他以后别回这座城市了。他没有说李志抱住那个秃顶男人的细节,没说。警察很快就放了她。杨红最后一次来看李志的时候说她要结婚了,她要嫁给了一个丧妻的老头。她肚子里的孩子流产了,是一个死胎,而且是一个男婴。她边说眼泪扑扑簌簌地掉下来,两只手颤抖个不停。她还说了李丙的消息。李丙被枪决了。说来也偶然,就是那个被李丙杀死的女人的妹妹捧着她姐姐骨灰盒回农村老家的汽车上看见了李丙,她打了电话,李丙就这样被捕了。枪决的时候没有联系到家属,李丙的尸体被郊区的一个医院拉了去做了人体标本,听说浸泡在福尔马淋的溶液里。杨红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明天就要结婚了。
        
        李志看着杨红离开的背影痛哭流涕。他能说什么?他蜷曲着身子,捂着心脏,低声呻吟着,像一只不断抽搐的动物。
        
        自从杨红说过李丙的尸体还被存留着,李志就想自己出去后一定要看看自己的弟弟。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面对一个死者,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今天,这个即将来临的夜晚淹没了一切。明天,明天,一定去那个郊区的医院看看李丙,一定。李志这样想着,身体里的血液变得温暖起来。
        
        这个时候的街道上传来了《北京晚安》的歌声。他躺下了,就在他原来书店的对面的草坪上,安静地躺下来。那些被他的身体压在下面的草发出脆弱的声音,折断的声音,还有那草茎里喷出汁液的声音。地气的凉开始侵入他的身体,使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庞大起来,紧紧地依附在地上,依附在那些被压倒的草上。他有些寒冷,他想把整个草皮都揭下来裹在身上。他想,那样也许会温暖一些。也许。他蠕动着身体,让那些高出他躺着的身体的草来淹没他。
        
        对面的霓虹灯光里晃动着女人暧昧的身影,除了暧昧和淫荡的声音,还是暧昧和淫荡的声音。
        
        那是一个充满秋日阴霾的早晨,他醒了过来。他有些激动,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他要怎样去面对自己的弟弟,面对一个浸泡在福尔马淋溶液里的弟弟。一个死者。他犹豫不决。
        
        他身上没有钱。他只好想办法去那个郊区的医院,那个医院离蓝城很远,在一个山坳里。他看着路上那些忙碌的行人,他的脑子一转,动过一个恶念。他想从他们的身上抢一点钱作为去那个叫去医院的路费。可是他只是一闪念,这个念头没有那么坚定地就在他的脑子里消失了。他想,就是步行,也要走到那个医院去。他看见一个残疾的人在地上爬着,手里拿着一个罐头盒,哗啦哗啦地,里面有几个硬币,那个残疾人在一根电线杆子下面停了下来,趴在地上。李志看见他的失去两个小腿的腿,根本不能再叫做腿了,而是两个肉棒,红鲜鲜的,冒着血丝。李志摸遍了全身,也没翻出一枚硬币。他叹息了一声,从那个残疾人的面前走过。那个残疾人还对他说可怜可怜我吧,我的亲人都死去了,就我一个人,又残疾了,给几个小钱叫我活着吧,大爷。那乞讨的声音叫李志的心疼。李志感觉自己和这个乞讨的人有些同命相怜,他一阵的黯然神伤。
        
        他站在去往那个医院方向的路口上张望,看看能不能遇到好心的司机,叫他搭车。马路上的灰土很大,不时被扬起来,一些废弃的塑料袋在风中飞起来,在风中鼓起来,俨然一个个颜色各异的头颅气球般被悬挂在半空中。一个红色的塑料袋从他的面前经过,几乎要挂在他的脸上,他伸出手挡开了。只见那个塑料袋挂在了马路对面的树上,在风中,俨然一个挂在那里的灯笼。李志眯着眼睛看着那个挂在树上的红塑料袋,他又想到了那个被李丙杀害的秃顶男人的脑袋,他的耳朵仿佛又听见了李丙捅刀子的声音,扑扑的,接着是喷出来的血雾,那血雾几乎蒙住了李志的眼睛。这时候,风向突然改变了,那个塑料袋掉了下来,一下子飞到了李志的头上,他透过那个塑料袋看见的世界是转动的,红色的,眩晕的。他慌忙用手把那个塑料袋撕下来,心里生出一丝的不快。
        
        一辆拉着货物的蓝色大卡车开过来。
        
        李志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挥了挥手。没想到,大卡车真的停了下来。那个司机摇下窗玻璃探出头来看着李志说你干什么?要捎脚吗?
        
        李志说哥们,我想到那边的那个医院去,你能捎我一下吗?
        
        那个司机仔细地看了看李志,掏出一只烟点着了,吸了一口,又看了眼李志说上来吧!
        
        那人打开了车门,李志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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