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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直日光

发布: 2011-4-28 23:39 | 作者: 鬼金



        整个天空就像一个巨大的螺旋桨在李志的头上转动着,快速地转进他的脑子里,弄得他晕头转向,几乎把他的身体带起来。 他有些迷茫地站住了,看着监狱门前的那几条通向不同方向的道路。他点燃了一颗烟,眯着眼睛,回头看着身后那高高的灰色的大墙,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
        李志笑了笑,露出发黄的,玉米粒般的牙齿,看上去有些愚蠢和迟钝。他笑得非常不自然,面部肌肉僵死。阳光是那么均匀地落在那几条道上,照得路面都在反射着强光,有些刺眼。他要适应一下,适应一下这监狱外面的清新空气。李志懵懂地看着那沥青反光的道路,一时做不出选择。现在摆在李志面前的有三条道路。一条通向乡村,在道路上,有一个老头赶着几只羊,吆喝着羊好好地走路,别去吃路边的庄稼。第二条路是通向城里,路上有一个女人扭捏地摆动着她的屁股,在走着。薄薄衣物下的肉体使他有些垂涎三尺,他用他略带点邪恶的目光盯着女人的屁股看了一眼,两眼,三眼……无数眼。女人却没有回过头,李志无法知道那个女人的真正面容。女人缓慢地走着,渐渐地融入了远处的人流之中。第三条道路,唉,李志叹息着,是回到监狱的道路。
        几个犯人看着李志喊着,自由了,哥们。
        李志扬扬手说,自由了。
        一个管教走过来,李志马上一个立正,两只脚跟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挺起胸脯,把身体站得笔直地说,领导好,领导好。
        管教看着李志说,到日子了啊?出去后要好好做人啊!
        李志说,知道了,领导,一定好好做人。
        管教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李志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还在犹豫着。他眩晕起来,身体也在转着,他闭上眼睛,仿佛看见无数个人的面孔在他的脑袋上方旋转着,像一个转动的沙盘。那些面孔的表情各不相同,微笑的,哭泣的,狰狞的,恐惧的,仇恨的……
        李志没有辨清楚那些面孔的具体面目,那些面孔是模糊的。
        这时,他感觉到膀胱有些发胀,像一个气球在他的腹部膨胀着。李志感觉到自己要撒尿,他左右看了看,没有管教人员,没有领导。他憋得难受,可就是撒不出来,膀胱几乎要胀破了,他的脸都憋紫了,像一个紫茄子。他感到膀胱在微微地发疼了,他还在寻找着领导的身影。疼痛更加的厉害了,没办法,他只好对着空气大声地喊叫了一声,报告,我要小便。喊过之后,那声音在空气里虚无地飘荡,划过,从空气中又反弹回他的耳朵里,顺着他的耳朵,支配着他的大脑,他的尿才缓缓地从他的东西里流了出来,是那么舒畅,像涓涓的流水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像一个自来水管子从他的身体里流过。
        眩晕在他撒尿的时候,突然停止了。
        那第二条路上的女人的身影似乎还在他的眼前晃着。阳光下的李志隐隐地感觉到阳光很热,很温暖,有一颗欲望的核在他的身体里随着阳光的温度开始融化。他想到了杨红,那个女人。他想,杨红现在干什么呢?三年了,这个女人也许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李志现在还不敢确定,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杨红对于他只是一个可以回忆的女人的影像,与欲望有关,与他这几年在监狱的生理饥渴有关。他在犹豫着,这次回去要不要去找她一下,或者把他的生理饥渴解决了,他有些感到迷茫,因为他不知道杨红是否还会像当初那样,像一只小绵羊似的依偎在他的怀里。想到这,他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汹涌起来,膨胀着,像这阳光似的在他的脸上,他的衣服外面膨胀着的温暖。他又一次抬起头,看了看有些耀眼的太阳,像一个核或者像一个蛋黄在蔚蓝的天空上旋转着,那黄色是一种使人眩晕的颜色。
        李志眯着眼睛,因为他的眼睛还不太适应这么强烈的阳光,还有这么新鲜的空气。这样新鲜的空气过滤着他的肺,他大口地喘息着,吞咽着。他站在路边等着那辆通往蓝城的大客车。也许是等的不耐烦了,他又回头看了那高高的大墙,还有那高墙的岗楼里站立的看守,看守的怀里抱着一杆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李志冲着那个看守的方向使劲地打了一声口哨,那个看守根本没有动一下,李志有些扫兴,他想这个看守真他妈的不够敏感,他不去理会。两条腿感觉有些累了,疲惫的有些沉重,他就蹲在了地上。这几年的监狱生活,他已经习惯蹲着了。他蹲在地上,看见脚边上有一个被雨水冲刷的颜色发淡的烟盒,在烟盒的旁边有些黑黢黢的蚂蚁在忙碌着搬家,排成长长的队伍,那些蚂蚁显然是从那个烟盒的下面爬出来的,可以在烟盒上看出一些微小的破洞。李志感觉很有意思,就拿过一根草棍拨开那个百孔千疮的烟盒,他一阵的惊喜,那是一个蚂蚁窝,聚集了无数只黑色的精灵,他用草棍在拨着那些蚂蚁,企图破坏它们的正常秩序。果然,他的那根草棍伸过去,就像张飞的丈八蛇矛似的,使整个蚂蚁的队伍乱了阵脚,惶恐地看着那根草棍,四处逃窜着。它们边逃窜着,它们感到更加恐惧的东西是李志投在地上的身影。那个身影就像一个黑色的囚牢使它们感到困惑,它们慌忙地停住了,四处看着,企图寻找一个光亮的出口,它们感觉有些希望渺茫,因为那个黑色的阴影对于它们是一个庞然大物,像一个黑色的城堡,它们开始原地不动,坐以待毙了或者说绝望了,就像李志当初被关进牢房里一样,深深的绝望像一个冰山在他的心里生长起来。李志两腿发麻,大腿的肌肉几乎要痉挛似的,他还是决定要站起来,他的眼睛仍旧在看着那些绝望的蚂蚁,他的嘴里嘟囔了一句,他妈的绝望。那些蚂蚁仿佛听见了他的嘟囔,更加地惊慌起来,因为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会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杀戮。那些蚂蚁慌做一团。李志两手扶着两条腿站了起来,他抬起发麻的右脚想把那些蚂蚁碾在脚底下,他这样想着,想着,眩晕又一次袭击了他,他只好收回右脚,向身后蹬了两下,企图缓解一下麻木。他听见了远处的汽车喇叭声,划开干燥的空气,传进他的耳朵里。他再一次低下头,看着那些蚂蚁,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东西涌上来。他怅然地看着,眼泪流了出来,几个泪滴挂在眼角。他蹲下身子,似乎在感激地看着那些蚂蚁。
        一滴眼泪淹没了一只蚂蚁,蚂蚁在挣扎着。
        开往蓝城的大客车卷着铺天盖地的灰土开了过来。李志站了起来,感到腰有些酸疼,他的右手握成拳头在后腰上敲了两下,然后,拳头伸开了,举了起来,向开过来的大客车招手,示意它停下来。大客车上是挤得满满的人,黑压压的脑袋。还有车顶盖上的一些鸡鸭在叫个不停。李志想,都秋天了,这么多农民进城干什么?不好好在家里收割胜利果实。车停了下来,车门开了,一个农村模样的妇女脖子上挂了个油腻腻的兜子喊着他,上来啦,快点,兄弟。听见有人这么喊他兄弟,他的心里多少感觉到了温暖。对,是温暖。李志拿起他的行李,感激地看眼那个售票的女人,从她的身边挤过,他甚至感觉到里那个女人的软软的乳房。那感觉甜蜜蜜地在他的心里面流淌着,一阵的豁然开朗。他登上了车。他的光头很说明问题,是一个标志。再说了,他是从监狱这上的车。
        很多人都用怪怪的眼光看着他,给他让着道,车上已经没有座位了。
        那个农村妇女说,把你的行李放在发动机盖上吧,你到后面去站着,后面比前面松快多啦,站着会好受一些。
        李志很听话地把行李递给了农村妇女,身体在其它的身体之间挤着。他感觉到那些身体都在有意地躲避着他,尽量不和他挨在一起。
        李志看了看他们,都是一副冷漠的表情或者是鄙视的表情。
        李志想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只能哑口无言。
        李志在车厢中间的地方停了下来,被那些人的身体触拥着,可是,他还是感觉到了寒冷,像一个空荡荡的走廊里的一个灰白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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