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带夸张地谈谈死亡
它不开玩笑,
不发现星辰,不建桥梁,
它不懂得编织、采矿,耕作,
造船或者烤面包。
在我们明天的计划中
它讲上最后一句话,
而那一句话也总是跑题。
它甚至不能把份内的
买卖搞定:
掘一个墓穴,
做一副棺材,
再把身后收拾干净。
醉心于生杀予夺,
活儿却干得的不算漂亮,
不成体系,缺少技巧。
仿佛我们每一个都是它的头一遭。
噢,它有它的胜利,
也有无数的失败,
一再的失手,
和反复的从头再来!
有时它强大得还不够
拍落一只空中的苍蝇。
许多毛毛虫
也都爬到了它的前头。
所有这些球茎、豆荚,
触须,鱼鳍、气管,
婚期的鸟羽以及越冬的毛皮都表明
它落在了后面
工作缺乏热情。
仅凭意志不起作用
甚至我们以战争和政变援手
也远远不够。
卵中已经有心脏搏动。
婴儿骨骼在发育。
种子们,工作勤奋,长出了最初的一对芽叶
有时就长成了高大的树木。
谁说死是万能的
谁本身就是活生生的反证
死并非万能。
没有一种生命
不可以永恒
只要存在那么一刻
而死亡
总是迟到那么一小会儿
它徒劳地拽着那扇
无形之门的把手。
只要你到了
就不能松劲。
(《桥上的人们》,1985年)
◎清单
我有一份问题的清单,
不再指望解答。
——这些问题,要么来的太早,
要么,我已没有理解的时间。
这份清单很长,
涉及大大小小的事情,
我可不想拿它来烦你,
只此泄露一点点:
在这个大剧场里
什么是真
什么从来没真过,
那些一流和二流的演员
个个要求着,
可进可退的门票;
这个世界到底怎样,
如果拿它和不同的世界比较
我不会成功;
关于明天
会有一些什么高论;
战争何时停止
什么将把它取代;
谁的第三根手指上戴着
我被偷去——或失落的
戒指;
何处是自由意志的位置,
那种即刻就能称心如意的
意志;
那许多人将会怎样——
我们是否真的相识;
当M女士已不能开口
她竭力想要告诉我的是什么;
为什么我会把“坏的”
当成“好的”,
如何才能
不让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睡觉前我草草记下
一些问题。
醒来
并不能解决。
有时我疑心
可真是些难解之谜呵,
可是,有一天,
问题也会弃我而去。
◎一切
“一切”——
一个傲慢,自负的词。
应该被放进引号。
它装作什么也没错过,
集中,攫有,容纳,拥有了。
可它从来只是
一丝风。
◎略论灵魂
偶尔地,我们有灵魂。
无人一直拥有并且永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可以没它而过去。
有时
只是在童年的恐惧和欢喜中
它多停会儿。
有时只是在我们老后的
惊奇里。
它很少援手
我们吃力的工作。
诸如搬动家具,
扛起行李,
或是穿着打脚的鞋子远行。
需要填写表格
或是切肉的时候
它通常外出不在。
一千次谈话里面
它参与一次,
而即便是那必须的一次,
它更喜爱沉默。
在我们身体的疼痛发作而变本加厉的时候,
它悄悄离开现场。
它不好伺候:
它不喜欢在人群中立刻见到我们,
厌恶我们为了一点模糊的利益的企图
以及机器的轰然作声。
快乐和悲伤
对它并非截然不同。
只有二者合而为一的时候
它才眷顾我们。
当我们对什么也没有把握
和什么都掌握了我们的时候,
我们可以指望它。
在所有的物质里
它偏爱带钟摆的时钟
和镜子,镜子从不停止工作
甚至在没人照着的时候。
它不会说它自哪儿来
也不说什么时候会再离开,
但它清楚我们等着想要知道答案。
我们需要它,
但显然
出于某些原因
它也需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