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的快乐
这只文字的母鹿通过文字的树林去哪里？
她从泉眼里喝文字的水吗？
那水面会倒映她柔软的小嘴。
她为什么抬头？她听到了什么吗？
支撑在四条借自真理的四条纤细的腿上，
她在我手指下竖起耳朵。
安静——这个词沙沙穿过纸页
分开林子一词
盛开的花蕾。
躺着等待，随时准备从纸上弹跳而起，
只是些无用的字母
组成了复杂的句子
不让她逃得太远。
每一滴墨水都包含了大量的
狩猎者，全副装备，躲在视线外，眯缝着眼睛，
随时准备从倾斜的钢笔滑到纸上，
包围这只母鹿，慢慢瞄准。
他们忘了这里的一切并不是生活。
这里有另外的准则，白纸黑字。
眨眼的时间我就可以令其无限漫长，
如果我愿意，还可使它化为一些小小的永恒，
充满了停在半途的子弹。
没有什么事情发生除非我说“行”。
没有我的赐福，一派内树叶也不会落下，
没有一块草皮会在那小蹄子停顿时弯曲。
那么是否存在一个
由我绝对地主宰其命运的世界吗？
是否存在一种能由符号锁住的时间？
随我心愿，存在可变为无限？
写作的快乐。
永存的力量。
一只易朽的手的复仇。
（选自《一百种乐趣》1967）
◎恐怖分子，他在窥视
十三点二十分，炸弹将在酒吧引爆。
现在是十三点十六分。
还有时间进去，
还有时间出来。
恐怖分子走到大街的另一边去了。
这个距离可以使他免于危险，
单凭眼睛就能看到一切。
一个穿黄色夹克衫的妇女走了进去。
一个戴墨镜的男人走了出来。
几个穿休闲衫的年轻人，他们在交谈。
十三点十七分四秒。
一个矮个子青年真有走运，骑上轻骑走了，
一个高些的，他走了进去。
十三点十七分四十秒。
一个姑娘，发上系着绿色带子，就在那儿。
见鬼，过来一辆公共汽车挡着了她。
十三点十八分。
那个姑娘已不在那儿了。
她是呆头呆脑地走了进去，还是没有？
那要到抬出他们的时候才会搞清楚。
十三点十九分。
无人像要进去了。
倒是有个光头胖子从里面出来。
好象他正在口袋里找着什么东西而
现在十三点十九分五十秒了，
他转身去找他那双一双差劲的破手套。
十三点二十分。
时间，多么磨蹭。
现在还有一些时刻么？
没啦。
是的，时间到了。
炸弹，爆炸了。
（选自《大数字》，1976）
◎填写履历
需要做什么？
填写申请表
并附一份履历。
不管生命的长度
履历最好简短。
简明，事实要加以选择。
要地址，不要风景，
要确凿的日期，不要含糊的记忆。
关于爱情，只需填婚否，
孩子，只填那些已经出生的。
谁认识你，比你认识谁有价值。
外出，只填出国。
填写加入过何种协会，无须理由。
荣誉，不写是怎么获得的。
填吧，好象你从未跟自己说过话
好象总是跟自己保持一臂的距离。
默默地跳过你那些猫呀，狗呀，鸟呀，
不要提你那些尘封的收藏，朋友，梦想。
填上价玛，不管价值，
名头，不要提实质。
他的鞋子尺码，不管他穿着去了哪儿，
也不提你当他是什么人。
另外，需要一幅照片，一只耳朵露在外面。
它的形状才有意义，而不是听到了什么。
然而，它究竟听到了什么？
碎纸机的劈劈啪啪声。
（选自《桥上的人们》1986）
◎一间空屋子里的猫
死——你不该对一只猫那样做。
一间空房
一只猫会怎么样？
爬上墙？
把所有的家具擦亮？
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但还是有什么改变了。
什么也没有搬动，
但还是多出了一些空间。
晚上的灯也没有点亮。
听到了楼梯上的脚步，
但已不一样。
也不再是那一只手
把鱼放进盘子。
不再有什么
在往常的时间里开始。
本该做的事
现在没有发生。
某人来过，来过了
然后突然消失
此刻固执地不再出现。
所有的橱柜都翻过了
所有的架子都已跑遍。
钻进毯子查找，什么也没找到。
甚至规定也被打破，纸张散落各处。
还有什么别的可做？
唯有睡和等。
让他回来吧，
让他现身。
那时候他会发现
不该对一只猫那么做。
它会慢慢
装作不情愿地，
走近他
以它受伤的爪子。
起初不跳，也不“喵喵”地叫。
（《结束与开始》，1993年）
